八月初二,足足在伏雪镇待了四日有余,这天下午时常歌便偕同非墨和十三出镇了。去神匠山庄的路还很远,原计划是打算八月十五到的,不想却因为种种事情耽搁,恐怕不能按时到达。路上还将经过几个城市,路途漫长,思及这般,常歌还是很大方的出钱买了三匹马,三人带好了足够的干粮启程上路。
可幸非墨虽之前受了不小的伤,不过他恢复的速度倒是惊人,寻常人需得在床上躺个四五天,他第二日就能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起来练功了。加上他耐力甚好,勤恳之态常歌和十三也是有目共睹,又经过数日练习,那套轻功总算也能搬得上台面。
过了一处竹林,再翻一座山,行了整整一天的路,常歌等人方才在黑鹰城落脚。日子离中秋越发近了,街上自也热闹非凡,这般大城镇比起伏雪镇来当然是气派许多,街道宽敞,视野开阔,楼阁林立,房屋俨然,招牌鲜明,各色吃食一并排开于两旁,小贩扯着嗓子高声叫卖,摊子上热气腾腾,白烟滚滚,仿若仙气缭绕般朦胧。
十三牵着马跟在常歌身后,一双眼睛在四周滴溜滴溜打转,却望着非墨仍旧一副呆呆无所谓的模样,不由拍了拍他的肩,笑道:
“怎么样?这地方看着热闹吧?可听说是除了汴梁之外最大最繁华的城市,好多东西都未曾见过。”
“还好吧……。”他只扫了扫周围,似乎兴趣不大,“我看,这些城市都差不多……不过是要比伏雪镇大一些。”
“诶,这岂止是大一些啊!呐……都说‘纵天下也不过黑鹰’,要论武林人士的去处,黑鹰城可是江湖气息最为浓厚的。不仅如此,这城里头的人,城里头的吃的,城里头的东西,那可真真是……。”他摇头晃脑正说到激动之处,忽见前面走来一人,腰上的青玉坠子迎着阳光光彩夺目,流光炫彩,定非凡品。十三从容不迫地继续往前走,待那人同他擦肩而过时轻轻自他身侧一握。
“真真是妙不可言啊……。”他一边把玉坠收入怀里,脸上笑容灿烂,将后半句话说完。
非墨恰看向别处,没发觉他的这个动作。
“千面客栈。”常歌停了步子,仰头瞧着那店名,将这四个字在嘴里好生嚼了嚼,笑道,“这名字倒是有趣。”她回头问道:“咱们就住这么?”
“好。”非墨无异议。
“谁有钱谁是大爷。”十三耸了耸肩,“咱们仨里头你不是管饭的么,你说什么难不成我们还敢反驳啊?”
“就你废话最多。”常歌瞪他一眼,随即转身,“那就先在这里住一宿吧。”
“小二,来牵马!”
那里头的人听得叫唤,忙不迭跑出来,满脸堆笑的上前:“几位客官这是要住店啊?”
常歌一面掏钱一面往客栈里走,“三间客房,就住一日,若要多住我再来添钱。还有,马匹要仔细照料了,喂上好的草料,肥了瘦了我都要拿你是问。”
小二连连点头捧过她递来的几串钱,笑道:“客官您尽管放心,咱们这儿的草料又新鲜又肥嫩,保准您的马爱吃。啊!对了,小店的饭菜在城里也是颇有名气,客官要不要尝尝看?”
他话音刚落,十三就扯了常歌的衣袖嘟囔道:“常姐姐,我饿。”
思来这一天也都是吃的馒头大饼之类,油米未沾,自己也有些馋了。常歌方应下:“也好,你把你们这儿的较好的酒菜都备好,我们回房放了东西就下来。”
“成成成,没问题。”
小二扭头就喊:“阿财,快来带客人去地字号房空的那三间!”
“好,来了——”
整理好东西走下楼时,左边桌上,十三已经抱着碗大吃起来,黑鹰城这家店的菜色果真是不错,水晶虾饺,翰林鸡,樟茶鸭单单这三样就够花费心思的了。十三还真不同她客气,只是凭着这胃口,要想一顿把她吃穷还是很有能耐的。
非墨实在是看不过眼,伸手推了推他,皱眉道:“别再吃了,小伍还没来,你这样可是不合规矩?”
“嗨,怕什么。”十三拧下一个鸡腿来,自顾啃着,“她那么有钱,哪里在乎这许多,便是再叫一桌来也是小意思。”
非墨轻叹了口气:“有钱也不是乱花的。”
“哎哟,你管那么多,反正花的不是你的钱。”
常歌抿了抿唇,叉腰立在他背后,刚吸了口气想说话,忽然又憋住,转而笑着道:
“说的是,我可不似某的人,蹬鼻子就上脸了。”
“噗,咳咳……。”十三险些没被呛住,捧着碗转过头,正对着常歌那双笑意浓浓的眼,顿时就不敢再吃了。
“……常、常姐姐。”他赶紧把手里的鸡腿献上去,毕竟是衣食父母,不讨好怎么成。他陪笑道:“你吃,你吃……。”
“谁吃你这个。”常歌看也不看他,一手把非墨拉起来,挑眉道,“走,我们另叫一桌。”
“哇?那你这些,都不吃啦?”十三受宠若惊。
“不吃了。”常歌拉着非墨,隔了一桌坐下,轻哼一声,一字一顿对他道,“你慢慢吃。”
“小二,过来过来。”
没人抢东西当然是好事,十三乐得清静,索性把几盘菜都往自己碗里赶,吃得不亦乐乎。
常歌摸着下巴,对刚过来小二道:“你听着,我们要叫花鸡,麒麟鲈鱼,麻婆豆腐和蟹黄虾仁。记住,豆腐要最嫩的,老了一分我都不付帐。”
“好,客官您稍等。”
非墨突然轻轻碰了碰她,有些窘然:“小伍,我想喝酒。”
“喝酒?”常歌微怔了一下,随即点头,“好吧,那就再上一壶酒。”
他摇头打断:“一坛行不行?”
常歌倒是没料到:“……你喝那么多?”
非墨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有一年没喝过酒了,现在很想喝。”
“行是行了……不过你可别怪我没告诉你,这边的酒又烈又浓,到时候喝醉了别指望我会抬你回去。”常歌不看好地又叫了那小二纠正道:“换了换了,要一坛子酒。”
不想,对此非墨却是很有信心地开颜笑道:“我酒量很好的,不会醉。”
“那随便你了。”
不过多时,菜一一上了上来,果真是色香味俱全,鸡肉鲜嫩可口,芳香扑鼻,虾仁又嫩滑松软,鲈鱼清新入味,豆腐更是麻辣酥香。常歌自觉满足,一顿饭吃得很是舒服,却见得非墨在一边并没动什么筷子,只不住抱着酒坛喝酒,她才吃半碗,他一坛酒就喝光见底。
“……真没想到,你还是个酒鬼?”她夹了一筷子豆腐在嘴里慢慢的咀嚼。
非墨扒了口饭,脸上都不曾起红晕,只笑道:“这不算什么,我师父比我还能喝。逢年过节有钱的时候,我们两个就经常去酒楼喝酒,一晚上一人二十几坛都没问题。”
“那这么说来,你师父当是个挺豪迈的人了?喝酒这么豪气……都要用坛子算的。”常歌自问不怎么能喝酒,只小杯的啄了几口,意思意思。
旁晚时候,难免食客会有些多,店里的伙计跑上跑下累得满头是汗。看样子这家店的菜色是真的好,否则也不会吸引这般多的人。
常歌吃完了饭,舀了一碗汤来慢慢喝,对面一桌忽听得几声不太协调的声音,那店小二站在桌前,一脸惆怅地摇头道:
“这位老伯,小店最烈最好的酒都拿上来给您喝了,咱老板都舍不得呢……您还嫌不够哪?”
“去去去,那哪能算够啊?区区五坛酒,还不够我塞牙缝。”
说话的是个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老者,一身灰蓝相间的旧袍子,腰上挂了四个褐色酒壶,手里还拿了一个。
常歌心头蓦地一惊,像是想起什么来,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边喝着汤边暗暗打量那人。
“客官,您就饶了小的吧,这几坛子陈年的酒说出去也够醉人了,您老酒量好,咱旁人比不起……最烈最好的酒也就那几坛了,别的,您又说不喜欢……。”小二犯难,哭丧着脸望着那老者。
见他捋了捋胡,拧眉摇头,继而又晃了晃手里的酒壶——里头叮当作响。
“罢了罢了,老夫也不为难你了。省得人家说我欺负小辈。”
因得这位老伯嗜酒如命,眼见他总算将不再纠缠,小二简直是喜极而涕,连连拱手:“诶,多谢客官……那个,您一共喝了十坛酒,这酒菜钱……。”
“哎——我难不成还会欠你这几个钱么?真是……。”他言罢,手就朝衣兜探去。
哪知道摸了半晌却也没摸出个什么来,反而脸色越发的黑沉,嘴里还不住念叨着什么“怎么就没了”、“我记得还剩一两来着”、“奇怪……。”
常歌抿嘴偷笑,把手里的碗放下,饶有兴趣地朝那边看了看,心知道是会有好戏了。
果不其然,等了小半柱香的时间,那小二终究也不悦起来,两手抱臂,眉上一挑,轻飘飘来了一句:
“老大爷……您,别不是没银子吧?”
老者身躯一震,立马吹胡子瞪眼,怒喝道:“笑话!你以为老夫会吃霸王饭吗!?老夫是何许人也……真是……。”
小二摊了摊手,对旁边收拾桌子的几个壮汉使了一眼色,嘴里仍对他道:“那您好歹给钱呐。”
“钱……咳咳……钱,自然是会有的。”
也不晓得这人是真没钱呢还是假意来骗吃喝的,要说如今寻常饭馆之中对付吃霸王的只有两种,一种是打个半死,然后波光身上值钱的财务扔出去,另一种则是直接送去见官。因得第二种未免太过麻烦,故而大多数的酒楼饭馆中皆准备有身材魁梧的伙计专治这类人。
当然,若是遇上武功高强的也出来自丢颜面,酒楼老板也会偷偷在他饭菜之中下药。
总而言之,霸王者非死即伤,绝无好下场。
常歌若有所思地微颔首,侧头时瞧得非墨尚吃得很香甜,她思索一会儿,忽然凑过去附在他耳边轻轻道:
“你想不想学厉害的武功?”
非墨嘴里一口饭还没吞下,没懂她这平白无故的话,“……学武功?”
“是啊。你想想看,你上回被那几个玄溟鬼域的小毛贼欺负,若是你会他们更好的功夫,岂不是就能报仇了?”
非墨动嘴嚼了嚼,然后又抬眼看她:“可我没想过要报仇。”
“诶,哪有你这样的啊!”常歌恨铁不成钢地咬了咬下唇,而后继续循循善诱,“……你再考虑清楚一点,便是你不愿报仇,有一身好功夫的话别人也不会轻易欺负你了,是不是?”
他捧着碗,静静琢磨一回,余光瞥见常歌满眼期待的望着自己,心中不欲拂了她的好意,非墨只得点头。
看他应下来,常歌兴致勃勃地又问,“你刚刚说,你很能喝酒的是吧?”
“应该是……。”
“那你现在还想不想喝?”
非墨顿然来了精神:“你还给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