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老韩头那一坛子酒的功夫,酒店外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店内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的酒客眼睛瞪的浑圆,脑袋跟拨浪鼓似地,不断张望着酒店木门和老韩头。
砰!
只见那木门应声破裂,带着外面的风雪飞进屋内。那小块碎裂的木块犹如出弓之箭,带着破空风声飞向老韩头后背。紧随其后,是一人于风雪中窜出,持古朴长剑直刺而来。
老韩头淡定自若,以后背硬抗了那飞来碎木。也不见他转身,拿起酒坛子便向后甩了过去。
那剑客轻蔑一笑,想着我可不是十年前那个任你欺负的小子,遂持剑屈膝便要从飞来的酒坛子下滑过。
但那曾想酒坛子竟没有径直飞向门外,而是在剑客屈微蹲时突然下坠,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剑客脸上。
“庆…爷!…保护公子!”门外有个公鸭嗓音凄惨的叫了一声。
只见门外冲出一群身穿市井布衣的男子,脚步整齐划一,动作如出一辙,娴熟抽刀冲进酒店将老韩头团团围住。
好家伙,听那公鸭嗓子就知道这他娘的是官府的人,而且来头不小!敢问天下间,哪个官府手能伸到五湖镇?是淮河那边的云国?还是风国的那帮蛮子?
只听其中一名脸带刀疤的男子喊了一声闲杂人等出去,屋内顿时桌椅翻到,一群酒客如释重负,连滚带爬冲出门外雪夜里。
一群持刀猛汉杀气腾腾,吓得店小二连连后退躲到内里厨房。
老韩头依然淡定自若,或许是酒喝得有点多,摇摇晃晃站起来又一屁股坐了下去。
他左手拄着脸看那刀疤脸,眼神迷离,舌头打卷说道:“烧刀子…够烈。”
话落扑通一声就栽倒子桌子上打起鼾来,竟这般自顾睡着了。
一群莽汉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之间都拿不定主意。只见那刀疤脸小心翼翼缓步走至老韩头面前,用刀尖将他把脸挡住黏在一起的头发挑开。
刀疤脸随后又看看了那趴在桌子上酣睡的背锅少年,猛然收刀入鞘,单膝跪地抱拳恭敬喊了声:“末……。”
他话未曾说出口,便被飞来的一个猪蹄子塞到嘴里,只见那闭眼睛的老韩头,拍了拍他肩膀,说道:“睡觉…小点声…。”
被钉在墙上的徐天池,在那剑客破门时,眼睛露出格外兴奋的光芒。想着真是天助我也,竟然还有其他江湖好汉今日刺杀那该死的忠武王。可当他畅想着那小子身首异处之时,先是那剑客被酒坛子砸倒给他一巴掌打醒,然后就是那刀疤脸单膝跪地将他直接打入地狱。
我滴个亲娘舅,没想到人家不是来杀人的,人家是来接人的。
被一酒坛子砸脸上的剑客正是庆王李熙寒,破门一剑不过是跟老韩头多年不见打个招呼的方式。
那一酒坛子虽然结结实实砸在脸上却并无大碍,一个鲤鱼打挺便站起身来。他对趴在桌子上酣睡的两人翻了个白眼,背驰身份极为不雅的竖了个中指。
一直站在门外的李精忠探头探脑,确定真的没事才哭爹喊娘的跑进来,举着兰花指就要因为那一酒坛子破口大骂多年不见的故交。但话未出口便被李熙寒用手给堵了回去。
李熙寒看着他小声说道:“别出声,小皇叔在睡觉!”
李精忠小眼睛一眯,连连点头。双手一挥,带着一众持刀莽汉轻声出门。可转身右脚刚迈出,就感觉一股子酸臭味从后脑勺扑了过来。
素来有洁癖的他左闪右闪还是没闪过那家伙从后面来的熊抱,只见那满脸络腮胡子的脑袋耷拉在他肩上,带着满嘴的口臭加酒味娇喘的说了一句,“精忠…背我。”
李精忠腿肚子大颤,怎么也甩不掉身上这二百来斤的肉,哭丧着脸,尖嗓子回了一句:“你个没正行的死鬼!”
这场面那叫一个震撼,这对话那叫一个暧昧。在两人身后满脸赞叹着老韩头身法的众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纷纷用怪异的眼神目送着两个年龄加起来过一百的老人出门入雪夜中。
那徐家七尺和徐天池若是能开口说话,肯定要问上一嘴,这两人是不是有龙阳之好。
李熙寒一脸鄙夷看着两人,说了句为老不尊。随后小心翼翼走至小皇叔李树生跟前,轻轻用手指将他凌乱的发理清,看着那满脸胡茬微黑的脸,眼圈泛红,思绪万千。
想想最后一次见面时,他八岁自己十三。这个年龄比自己小了五岁的家伙,因为当今太子骂自己娘亲一句婊子,便带着他和老韩头将东宫烧了个精光。
还记得金銮殿上稚气未脱的他面对父皇及一众文武大臣,对火烧东宫一事供认不讳,指着太子破口大骂道:“小崽子,你以后把嘴巴放干净点,要不下次我连你娘住的地方都给一把火点喽!”
“小十三,跟小皇叔回家。”说完他拉着自己的手,在满堂寂静中走出那座宏伟肃穆的城
天子之家,人心如冰,但幸好有个小皇叔心暖如春风。
那日之后,皇后带太子于太后宫门前哭诉三日,以死相逼要将小皇叔贬为庶民。朝中某些大臣更借东宫大火,朝堂痛斥宰相李泌教导无方,递交弹劾奏折无数。
父皇终抵不住后宫压力,深夜与宰相李泌书房畅谈直至天明。
那一夜后,宰相李泌主动请辞摘下顶戴花翎,小皇叔成了自开国后第一个无权无封地的王爷。两人接下一道发配镇北边疆的圣旨,孤身北上在未归京。
犹记得小皇叔那日离京门,昂首而立,持把豁牙菜刀直指京都城门,大声喊道:“我李树生还会回来的!”
天下间没人相信他还能回来,因为所有人都知,出了京都的云国小王爷必死无疑。不提火烧东宫引起的庙堂杀机,也不提当今武林七大世家联合发出的千金追杀令。单就琅琊古城一战后的江湖传言,想杀这位云国最小王爷的江湖中人便如过江之卿。
李精忠那日在宫门外,奉旨监督他不得出宫。跟他讲了句,奴才肚子痛,便不知所踪。
他那日策马想追,将小皇叔一行人拦在入北管道上。他未说话,小皇叔便以知道来意,昂首挺胸,说道:“小十三,你皇叔我可是北侠的儿子,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死掉。要知道,我可是注定要像我爹那样,在江湖里游一圈,然后成为天下五绝,令世人认可的男人。”
或许天下所有人都会嘲笑一声,黄口小儿大言不惭,不自量力。
但李熙寒却相信他一定会做到,因为说这句话的人名叫李树生,是他此生第一个敬佩的小皇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