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杰在医院门口坐了很久,直到天黑。来来往往的救护车把他从昏昏沉沉中一次次地叫醒,他感觉到浑身发冷,心里升起一丝丝恐慌。他慢慢地扶着墙壁站起来,早已麻木没知觉的双腿都有些支撑不住他的身体了。
回家,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他真的好久好久没回过家了,不知道家里母亲还在不在等他。
凭着记忆齐杰走了好久。一条条车水马龙的大马路,七拐八拐的小胡同,上小桥,绕河沟,还路过了当年读书的学校。这座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近些年拆拆改改的,好多地方齐杰都不熟悉了。拐进一个破旧的院子他竟愣了半天,因为所有的楼房都一个样子,他确定不了自己的家是哪一栋楼。他在院子里绕了几圈,引来周围几个好事的邻居像盯小偷一样一直看着他。
在院最北端2号楼的楼下齐杰站住了,他突然听到了母亲讲话声,突兀得一声高过一声,永远的大嗓门,在哪里都能辨得出,齐杰摇了摇头笑着走了进去。
老房子年久失修,走廊里昏暗一片,台阶都看不太清,他摸着扶手走到门口,大门虚掩着,顺着门缝从屋里透过一线暗黄的光,齐杰想推门进去,手握门把手的一瞬间突然停住了。
他听到屋里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不由皱起了眉头,一股莫名的怒气又涌了出来,而这次他没有冲动地转身离开,而是说服自己尽力平静下去。
“老子现在有钱,这年头,有钱才能过人过的日子,这些年老子过得连狗都不如,就是因为没钱!没钱!有钱了你就是爷,没钱你就只能做狗。”
“你已经有钱了,还来干吗,拿着你的钱快走,还回来做啥?”母亲说完嘤嘤哭了起来。
屋里一阵沉默。
齐杰在门口听得并不是很清楚,又是插了半路才听,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只是觉得这个男人的声音有点熟悉,沙哑低沉,咬字不是很清楚,中间还总不停咳嗽。
“你就知道哭,哭个屁,我还没死!”男人吼了起来,屋里不知道什么被弄翻了,咣当咣当一阵响。
齐杰有些沉不住气了,突然又听母亲说:“都过去了,你快……快走吧,天大地大的哪里都是你的家……”
“屁话!你以为我是来认家的?”男人突然一阵咳嗽,像得了哮喘憋气咳嗽的病人,咳了一阵气都喘不上来了,“我还有根儿在这呢,我留的种……你是死是活和我没关系,我不找你……”
“你到底要干啥,他们和你没关系了,这么多年,他们以为你早就死了……”
“放屁!”男人又吼了起来,好像又推到了什么,“我死了?你盼我早死呢吧,老子今天站在你面前,活得好好的,死?哼,你放心我不会死到你前面。”
“就算我求你,你怎么折腾我不要紧,放了孩子们,让他们过两天安生日子吧……”母亲居然在求他,而且哭得很伤心。
齐杰再也听不下去,嘭的一下一脚把大门踹开,母亲竟然歪倒在地上,膝盖已经擦破了,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左眼一片淤青,半边脸也肿得老高,嘴角也破了口子,不断渗出血丝。
齐杰傻眼了,看到自己的妈妈被欺负成这样,二话没说,转身连看都没看将攥了好久的金刚拳一拳冲那个男人脸上砸了上去。男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一拳就被砸懵了,重重倒在地上。
“没事吧。”齐杰把母亲搀起来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回头凶狠狠地看着躺在地上捂着头打滚的男人问:“他是谁?”
母亲止住了哭,满脸惊慌,张着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是谁?”齐杰愤怒了,冲着母亲大声质问起来,“说话啊!”
“他……以前一个老邻居……不,一个老朋友。”
“为什么骗我?”齐杰看着母亲,他知道她在说谎。
男人突然摸索着爬起来,捂着脸很痛苦的样子,母亲担心起来,哑着嗓子说:“好了,好了,没事,你快走吧,忙你的去,没事回来做啥。”
齐杰甩开母亲的手,走到刚刚爬起来的男人身边上去就是重重的两脚,男人毫无防备地又倒在地上,叹息着,起不来了。
“别给我装,起来!”齐杰一把揪起他衣服,力气大得把他整个人几乎都揪了起来,男人仍旧捂着脸,像是在有意掩饰什么。
啪的又一巴掌,齐杰把男人捂着脸的手扇开了,借着昏黄不清的灯光,一张扭曲丑陋干瘪的脸暴露在他眼前,这副“鬼脸”把齐杰吓得不轻,他甚至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这样丑陋的人世上估计也就只此一人了,见一眼这辈子都忘不掉。齐杰看着他,惊讶得彻底傻了,大脑一片空白,一肚子的火瞬间吓灭了。他就这样揪着这个男人,手停在空中好久,好久,直到母亲又哭着过来,拼命拽他的胳膊,他才缓过劲,才木木地把手放下,甩开男人。
屋里安静了,只有母亲轻轻的抽泣声。
“他是谁?”齐杰突然问,母亲没有回答,“他是谁!”齐杰大吼着,额头爆出青筋,脸红脖子粗的看着母亲,“说啊,你说啊!”
母亲无奈地看着齐杰,她不知该怎么向他解释,更或者是她难以开口,十几年的恩恩怨怨岂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
男人倒在地上,慢慢缓过劲,睁开眼,看到齐杰的一刻他的目光发出一丝不确定的闪烁,扭曲的表情竟然出现了小小的融化和舒展。
“齐……齐杰……”男人不确定地小声叫着他的名字。
“住口!”齐杰一声大吼。
男人很听话地紧紧闭住了嘴,眼神淡下去,不再看他。
母亲突然哇地一声哭了,撕心裂肺的哭声刺痛着齐杰的耳朵,他的心也像被绞了一样,一阵阵抽搐得痛,终于他听到母亲嘴里挤出的几个字,“儿啊,他是你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