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陆青梅不语,歪着头,目光透过玻璃窗恍惚地看着一晃而过的漆黑。车内的后排座上躺着顾嘉木,他已经睡着,发出沉稳的鼾声。
而无人想象得到,就在几分钟前三个人还在经历着一场生死搏斗,这搏斗虽然没有利益纷争,却将对方置之死地的决心可见。
车子开了半个多小时,最后环山而上,进入一片半山腰处的别墅区。
“我已经给琴姨打过电话了,她已经准备好房间,今晚让嘉木睡在这吧。”司机将车停进7号别墅楼的车库前说。
陆青梅没有回应,她停顿了片刻命令着说:“今晚的事明天不要再提。”
司机点点头,转头看看顾嘉木说:“您先进去,我一会扶他上去。”
陆青梅不再说话,迅速下了车。她的眼神,她的气色,还有她眼角和脸颊上的小细纹都跃跃欲试地往外跳。今晚太累了,从未有过的疲惫,她感觉这一生的力气都在这一晚耗尽了。
看着她的背影,司机松了一口气,下车随即点上一根烟狠狠吸了一口。他一只手无意识插进兜里,摸到了一个硬块,拿出来来回端详着。一款旧型号的手机,看得出已经有年月了,机身磨损得很严重,音质和功能估计也不会太好,这绝不是节约而不换新的,而是因为没钱!他极其肯定。
手指在键盘上灵活地点击着,屏幕一闪一晃,随后他满意地关机。
不知道睡了多久,顾嘉木醒来的时候四周都是黑的,大概是晚上,他想。
头重脚轻地从榻上爬起来,四周墙壁也跟着旋转、这是哪里?大脑空白的一瞬间他完全想不起自己是怎么了,浑身酸痛,脖子梗像被人打折了一样连脑袋都支撑不起来。他捂住头,倔强地回忆着,可是一切都断片了。他撑着沉重发软的身子想从榻上下来,突然发现自己只穿了一条裤,其他的衣服都不见了,瞬间整个人都清醒了,腾地从榻上跳下来,吓得抽出一身冷汗。
顾嘉木都快把眼睛揉瞎了,才慢慢从昏黑的光线中看出了一个大概。
床,柜子,沙发,书桌,还有……他突然看到了自己搭在沙发上的衣服,立刻冲过去抱起来。谢天谢地,他激动得都要哭了,从来没有感到抱着自己的衣服就像抱着救命绳,三下五除二套上身。
边套他边环顾着四周,硬是没有想起这是哪里,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顾嘉木屏住呼吸慢慢打开门,探出头,睁大眼睛看着门外,生怕漏过一个可以帮他回想起几小时之前的细节。
走廊里空无一人,吊灯明晃晃地直刺人眼,他有些不太适应突如其来的灯光,努力闭了几秒,再次睁开,拼命睁大,竖着耳朵聆听着。隐约中他听到有细小的声音好像从走廊尽头传来,他镇定地顺着声音慢慢走去。
在走廊尽头,他终于看明白,原来自己在二楼,在二楼的楼梯口整个大厅豁然展现在眼前,令他大吃一惊。
大厅空无一人,刚才听到的声音也消失了,安静得可怕。顾嘉木小心翼翼地从楼梯走下来,他恨自己渣一样的记忆,大脑空白得彻彻底底,自己像是被人绑架一样,完全没有方向感。
这个厅好大,他想。所有都东西都一尘不染规规整整,角柜上几束百合花发出淡淡的香,灯光也暖暖的,顾嘉木看着眼前的一切竟出了神。突然他闻到一股甜甜的香,这种香就像小时候过年闻到的糯香,他贪婪地吸了几下,没错,就是浓浓的糯香,想着想着,肚子发出抗议,他真有点饿了。
“哟,你醒啦!饭就好,饿了吧?”这一声把顾嘉木吓得一个哆嗦,猛回头只见一个胖胖的大婶站在沙发后,满脸笑容地望着他,亲切地要命。
顾嘉木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嘴巴像被封住一样,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半天才小声问道:“这是哪里?”
“你都睡了一天了,看你睡得这么香,都没忍心叫你。”胖婶自顾自地说着,“我还想一会你再不醒,我真得把你叫起来了。”
“我怎么会在这里?”顾嘉木问。
“不记得啦?”胖婶笑看着他,“年轻人就是好,没心事,一觉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真好。”说完她倒了一杯水放到茶几上,又重复道:“一会就开饭。”
“请问,您是哪位?我怎么会在这里?”顾嘉木也有些急了,提高了声音问。
“你在我家,你烂醉如泥我找人把你抬回来的!你还想知道什么?!”突然从楼上传来利剑般刺耳的声音,胖婶刚想说话的嘴巴突然闭住了,随即收回笑脸和眼神,尴尬地看了看顾嘉木。
这声音简直让顾嘉木崩溃,它的刺耳和不堪着实能将他逼疯。顾嘉木几近绝望地抬眼看了一眼二楼二话没说拿起外套就往大门口走去,没有一丝一毫地犹忆和停顿,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不想再和她有任何瓜葛。
“你给我站住!”陆青梅大喝一声,咚咚咚的脚步声从上而下,整个楼梯都跟着颤。
顾嘉木心头一紧,停住脚步,他没有回头,也不愿回头,但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会听她的话,她让他站住,他就乖乖地站在这,就像小时候一样,她打他,踢他,他一动不动,没有一点躲闪,脸上挂着泪,心里留着血,就是倔强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就是抱条狗回来它还会冲我摇摇尾巴,你这算什么,一句话没有扭头就走……”
没等陆青梅说完顾嘉木转过身冷冷地看着她,眼里充满了鄙夷,“狗也只是对自己好的人才会摇尾巴,你?不配!”
陆青梅脸色气得发白,顾嘉木这一句话噎得她火冒三丈,指着大门,手都发抖,“你给我滚!滚!是我作孽,养出你这么个畜生,滚!”说着她一下子重重做到沙发上,脸通红,重重地喘着气,整个人像随时就会爆炸的气球。
“我本来就没打算待在这里。”顾嘉木面无表情地说着,“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的事你以后少管,把我带到这么个鬼地方。”说着转身就走。
“鬼地方?”陆青梅突然笑起来,“鬼地方也比那小瞎子的画室强,瞎子画画,笑话!不知道整天卖些什么迷魂药,地痞坏蛋下三滥的人都往里进,乌烟瘴气,还真以为是个干净地儿。”说着说着陆青梅突然觉得很痛快,“我今天就把话放这,你这辈子是不可能和那瞎子在一起了,就算她同意,她爹都不会同意。老天真是有眼,事情真相大白,该走的走,该死的死,谁也拦不住。”
顾嘉木镇定地回过头看着陆青梅,他从来没如此仔细地看过这个女人,而孩时的记忆早已模糊。她老了,真的老了,干涩苍白的皮肤已经挂不住厚厚的粉液,眼神疲惫无光,眼角处的折路深深浅浅,唯一没有变的是她身上那种盛气凌人飞扬跋扈的可怕气息,站在远远的地方都能强烈地感觉到。
陆青梅被顾嘉木的镇定和死死凝视她的眼神搞得不自然起来。对儿子的了解,只限制在他小时候,现在儿子对她来说是一张白纸,她完全不了解他,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儿子和她吵,和她闹,她反而不害怕,可一旦沉默,这种爆发力是无法估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