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嘉木是按照网上的地址找到寒月画室的,去的那天正直中午,天气好得让人妒忌,老天很作美,画室只有寒月一个人,就像特意安排好的一场私人约会。
站在画室门口他先来回转了几圈,眼睛不停往里看,担心和尴尬在所难免。他怕寒月已经忘记他是谁,或者她根本就没有记住过他。
太阳晒得他睁不开眼睛,有些眩晕,左思右想最后鼓起勇气一只脚迈进画室,耳边就传来寒月清晰的声音,她的耳朵太敏感了,一点声音她都辨析得清清楚楚,这让他更加紧张,气都喘不顺了。
“你好,进来看看吧,有什么需要的自己选好了。”寒月坐安逸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个半导体收音机正在听歌,还慢慢晃动着脚跟随节奏打着拍子。
顾嘉木没有吱声,在屋里转了一圈,眼睛却一直盯在寒月身上,他在考虑怎样开口,不得不承认在追女孩子方面他属于典型的白痴加无能,还不如中学生。
寒月的耳朵也随着他的脚步声转了一圈,她听出来对方是个男人,“没有喜欢的吗?”她很敏感。
顾嘉木点点头,可他忘记,他的表情他的行为寒月是看不到的。
在屋子的最里面,靠近货架的一角顾嘉木看到了一个支开的画架,上面放着一个画板,样子都很旧了,有些地方已经干裂而开,渗进厚厚的灰。
画板上用四个彩色的摁钉固定着一张普通的素描白纸,画纸订得有些歪斜,但吸引他的不是这张歪斜的画纸,而是画纸上用铅笔勾勒出来的简单线条。
落笔不重却有力度,拐弯迂回处没有半点的犹豫,细细的线条几乎一气呵成,虽然有些地方飘忽不确定,颜色深浅不一,但很明显,这是一副人脸的侧面。
“这是谁画的?”顾嘉木对画看了半天忍不住问。
屋里突然没了声音,安静让他觉察出异样,转头看着寒月,才发觉自己进屋后的第一句话有多糟糕。
寒月慢慢站起来,往后退了一小步,紧紧抿着嘴,神情不确定地歪着头,聆听着接下来的声音。
“对……对不起。”顾嘉木脸红得像生了锈,低着头就往外走。
“等一下!”寒月大喊。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寒月顺着声音慢慢走过去,“是你?”她不确定,“你是不是……”
顾嘉木一阵紧张一阵兴奋,心都提到嗓子眼,突然转身竟说:“是我,是我……”话一出口,他又闷了,真相抽自己一嘴巴子,他还没弄清楚她要说什么,自己却自作多情。
“顾—嘉—木。”寒月轻念着,三个字从嘴里顺畅而出,是确定而有力的音符,准确无误。
原来她真的记得他,他高兴得都快哭了。
从小到大顾嘉木的记忆里真的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高兴,除了认识眼前这个女孩。他不停点头,心里几乎是呐喊着,对,对,是我,是我,我就是顾嘉木。
“是你吗?”寒月突然又不确定了,问道。
“是,是,是我……”顾嘉木开心得几乎哽咽了,“你,你还记得我?”
寒月笑了,“你的声音让我认出了你了。”
“我的声音很特别吗?”顾嘉木问。
“当然不是,嗯,也算是吧。”
顾嘉木笑笑,“那到底是还是不是?”问完后,又觉得自己很傻。他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竟说傻话干傻事,甚至都忘记盲人有着灵敏的听觉,完全是靠声音来分辨不同人的,也许在他眼里,没有习惯把寒月当成盲人。
店里陆续来了几批客人,寒月忙了起来,介绍产品,收款结账,包装送客,十分有序。顾嘉木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她,没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似乎理所当然。有人来询价,甚至还把他当成了老板,他有些不好意思,摇摇头指着寒月。
“你这里应该添置一台电脑,用电脑记账会方便很多。”客人走后,顾嘉木说。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又犯了原则性的错误,居然还出谋策划,“这张桌子上放一台笔记本刚刚好,应该还有宽裕。”
“电脑?”寒月手里攥着一大把钱,对顾嘉木的话感到意外,“我电脑用得不熟悉。”
“没事啊,我可以帮你的。”说完自己也愣住,却已经没了收回的余地,“对不起……我……我忘记……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没有完全适应同一个盲人正常谈话,越是怕触及到对方的缺陷,越是漏洞百出,他懊恼得很。
“没事啊。”寒月笑道,“我是看不见,但我们上学的时候是有电脑课的,只是我的电脑课不太好。”她整理着钱箱,漫不经心说:“电脑这种东西吧,我觉得就是应该每天用才能熟练,我们以前电脑课每周就一节,旧的还没熟练就学新的,所以啊总也记不住。”她竟嗤嗤地笑起来,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是不是挺笨的?反正无所谓的了,现在还买不起,不用就不用了。”
盲人的电脑系统是套特殊系统,所有操作全靠提示音完成,他们使用起来确实不如常人方便,但整个过程是完全一样的。其实寒月不笨,她学得很快,也喜欢这种神奇的东西,只是除了每周在学校能摸一摸,家里根本没有条件可提供她再学习,毕竟一台电脑的价格对于这样的家庭来说也算奢侈品了。
“你喜欢笔记本电脑还是台式机?”顾嘉木略有所思地问。
“我?”寒月犹豫着,“我只用过台式机,笔记本电脑……我没有用过。”她诚实地说。
几句话说得顾嘉木有些心疼。
“这幅画是你画的吗?”他岔开话题,指着墙角边的画架问。
寒月点点头,“没事的时候随便画的,不过确切的说不是画,是随便涂几笔,四不像。”她笑笑低下头继续整理钱箱。顾嘉木喜欢她的笑,总是发自内心的,无忧无虑的。
“随便涂?”顾嘉木弯下腰仔细看着画,“随便涂都这么像,要是正儿八经画岂不是更好。”
“哈,你也太会说话了。”寒月被夸得合不拢嘴,“你也不想想,一个看不见的瞎子怎么能正儿八经画画啊。”
瞎子,多么绝望的一个词,顾嘉木头顶像被重敲了一棒,顿时惊醒,纠结地看着寒月,心里又难受起来,“对不起,我总是说错话。”
“没事啊。”寒月不在乎,她早就习惯周围人的说话方式和自己的特殊,“不过话说回来,你既然说我画的好,那你看出来我画的是什么了吗?”她好像有意在考他。
“当然!是张侧面的人脸啊。”
“啊!”
“怎么不是吗?”顾嘉木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转身又看了一眼,肯定地说:“不会错吧,应该是张侧面的人脸。”
寒月抑制不住激动,高兴地站起来,伸手摸着往前走了几步。顾嘉木和爸爸看到的是一样的,自己画的的确是一张侧面的人脸,他们居然全猜中,难道画得这么成功,她简直不敢相信。
“而且……我觉得应该是一个男人的脸吧?”顾嘉木再次确认,“是个男人的脸面吗?”
天啊,他连这个都看出来了,比爸爸还厉害,寒月开始佩服他了,内心拍手叫好。
“你懂画画吗?”她问。
“我不懂。”顾嘉木摇摇头,“不过……”他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哦,没什么,我不懂画画的。”他似乎有难言之隐,寒月感觉到了,只好不再追问。
其实顾嘉木的父亲就是一名画家,当年也算小有名气,受父亲的影响,抑或者是遗传基因的关系,他从小也喜欢画画,但由于后来家庭突然变故,什么东西都半途而废了。父母离婚后,他再也没碰过画笔,再后来他也渐渐遗忘了那段有父亲陪伴作画的日子。
不远处驶来一辆奥迪停在画室门口,从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挑略胖的中年妇女,一身湛蓝色的衣格外扎眼,下车后又从车上扶下一个男孩,二十出头,从头到脚一身名牌,模样倒也帅气,就是眼睛凹陷得有些别扭。
顾嘉木见女人扶着男孩向画室走来,提醒道,“好像来客人了。”
话音刚落,两人就进了屋,“寒月,寒月……”男孩大喊着,显得很熟悉这里,“妈,这就是寒月的画室。”颇为自豪的感觉。
原来是康福和他母亲,寒月局促起来,慌忙站起来,不小心磕了一下膝盖。“阿姨,您好。”
“哟,还真不错”康福的母亲开心得咧着大嘴满屋子打量,走到寒月身边,“寒月啊,你可真了不起,康福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不相信呢。”
“是爸爸帮我开的。”她解释。
“不管谁开的,你自己能打理就很了不起了。”
“寒月,这是我妈专门给你煲的汤,乌鸡汤。”康福开心地把一个保温桶放在桌上,“你趁热喝,很好喝的。”
寒月尴尬极了,她不喜欢这种突如其来的关照和恩惠,别扭地站在那里不知说什么。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闷雷,要下雨了,顾嘉木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他还要去披萨店里做兼职,只好不舍地先告辞,“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你要回去了?”寒月伸手摸索着走到他面前,“现在就走吗?”
“嗯。”顾嘉木点点头。
“等一下。”寒月转身走进厨房,不一会拿出一把长柄雨伞,“拿着,要下雨了。”
他木愣着,看到蓝衣女人高傲的眼神,挑着眉瞥着他,令他很不舒服。
寒月夹着雨伞,手摸索着,她摸到他的结实的小臂,又慢慢移到他的手背上,指尖像沾了凉水,透进他心里,“拿去啊。”伞塞进他手里,心里呼呼的发热,脸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