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送走担架队,从南街道口摇摇晃晃走来一个人,一只手捂着耳朵,满脸血迹,边走边喊着,“队长、政委。”
司马亭和赵怀庆回头瞅了半天,没认出来。“队长、政委,是我啊,我是二楞子。”二楞子边走边招呼,摇摇晃晃地走到司马亭和赵怀庆的近前。
耶,可不是吗,真是二楞子。“二楞子,你还活着,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司马亭上前拉着二楞子的手。
“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其余的五名队员都死了。”二楞子一只手一直捂在左耳朵上,还没有放下来。
“二楞子,你受伤了?”赵怀庆关切地问道。
“在密林,鬼子的一颗手雷在我的附近炸响了,弹片削去了我的左耳朵,当时我被震昏过去了,醒来一看,咱们的五名战士全部牺牲了。”二楞子把在密林中的经过讲了一遍,大家都为牺牲的同志难受,又为二楞子能活着回来高兴。
“这是咋了?小日本祸害的?”二楞子指了指广场上的一片死人,看了看司马亭问道。
“二楞子,快,过去看看,有没有你家的人?”赵怀庆对二楞子说,想让二楞子过去看看。
“别看了,我都看过了,二楞嫂和孩子都遇害了。”司马亭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说。
一听这话,二楞子像疯了似地,一下子跑了过去,一个芦苇席一个芦苇席地寻找着,当二楞子找到第九个芦苇席时,放声大哭起来。
“媳妇,哎吆,媳妇,你怎么没有跑出去,平常里我就说你跑得慢,到了节骨眼上你怎么还是跑不动啊。”二楞子一边哭一边掀起另一张芦苇席,一看自己的儿子淘气正静静地躺在上面,嗷地一声昏了过去。
过了半晌,二楞子缓过神来,抱着儿子淘气嚎啕大哭,边哭边骂,“儿啊,你怎么也没跑掉,你不是跑的挺快的吗。小日本,****你姥姥,你们这帮畜生,天杀的小日本…….儿啊……..”
“二楞子,别哭了,谁的心里也不好受,咱们队长一家就死了八口人,现在,就剩下队长一个人了。”赵怀庆劝解着二楞子,拽了拽二楞子的胳膊,把二楞子从地上拉了起来。
很少抽烟的司马亭坐在地上的石头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锅里的烟丝嗞嗞地响着,烟雾顺着长长地竹筒烟管吸进嘴里,然后,司马亭猛吸一口气,烟雾便进入胸腔,打了一个弯,随着内部的压力,飘飘悠悠地从两只鼻孔里喷了出来,两只烟柱在司马亭的面前升腾着,继而飘散开来,浓郁的旱烟味夹杂着广场上的血腥味在半空弥漫着,搅扰着人们压抑、悲愤的心情。
二楞子摇摇晃晃地向司马亭走去,司马亭赶紧放下烟袋,上前两步抱住了二楞子,二楞子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那声音极其悲凉。司马亭嗓子哽咽着,泪水如泉涌一般。两个男人的宽阔的胸膛贴在了一起,相互捶打着后背,安抚着内心受到极度创伤的兄弟。
村口,一头黑毛驴没命地跑来,驴上的女子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挥动着鞭子抽打着驴的屁股,黒驴打着响鼻来到福生堂门前,三姨太从驴上嗖地一下跳了下来,飞身跑到司马亭跟前,一把拉过司马亭的手。“大哥、队长,我的两个姐姐怎么样了?”
司马亭看了看三姨太,眼神无力地朝福生堂一瞥,“唉,别问了,都在院里,别去看了。”
三姨太挣脱司马亭的手,一头扎进了福生堂。赵怀庆一见不好,急忙追了上去。
进了福生堂,映入三姨太眼帘的是一幕幕惨不忍睹的景象,三姨太顾不得看这些,健步如飞直奔后院,赵怀庆紧赶慢赶总算追上,一把拉住三姨太。“丽怡同志,不要去了。”
“不行,好歹我要见一见我的两位姐姐。”三姨太带着哭腔说着,挣脱赵怀庆的手,一扭脸,继续向后院走去。赵怀庆长叹一声,跟着三姨太走进了后院。
八具尸体一字排开,停在了院子了,三姨太一下子扑了上去,由南向北挨个撩着白床单看着,等找到最后两具尸体时,一撩床单,三姨太哇地一声哭出了声来。
三姨太瞅着两位姐姐的面容,看着被鬼子糟蹋的不成样子的尸体,一下子晕厥了过去。
半天,三姨太慢慢苏醒过来,醒来一看,才发现自己躺在以前的西厢房里。
“醒过来了,醒过来了。”赵怀庆对司马亭说。
司马亭看了看三姨太,忙端过一碗热水,用手扶起三姨太,“丽怡,喝喝水吧。”
“三姨太接过水碗,喝了一口,一口水往下一咽,悲情加上心里上火,呛了一口,水洒了一地。
“大哥、政委。”三姨太又是一阵嚎哭,直哭得在场的人纷纷落泪、捶胸跺足。
“小日本鬼子,此仇不报,不是男人,不是中国爷们。”司马亭怒吼着、咆哮着,如同一只即将搏斗的雄狮,怒眼圆睁,头发直立。
“所有的游击队员,集合。”赵怀庆冲着刘三下达命令。
“是”,刘三跑了出去,哨声在广场上想起来了,阵阵脚步声从四面八方跑向广场。
这时,逃难回来的大栏镇的老百姓纷纷涌向福生堂广场,寻找着来不及逃走而遇害的亲人。一时间,哭声惊天动地,像狂风卷过树林,又像海上的惊涛拍岸。
这时的赵怀庆已经完全从愤怒中清醒过来,走到司马亭身边,轻声说道,“大哥、司马队长,我们不能有所冲动,现在敌情不明,我们自己必须先冷静下来,把身边的事处理好,再做以后的打算。”
司马亭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叹了口气说,“唉,我现在六神无主,该怎样做,你说吧。”
“我们应该先把死去的乡亲们安葬,然后,要做好安抚工作,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对得起大栏镇死去的乡亲们,也好对活着的人有所交代。等这些事情处理完毕,消灭小日本的事再做商议,你看如何?”赵怀庆耐心地向司马亭做着解释,生怕他听不进去。
“对,赵政委想得周到,我们不能敌人没乱,自己先乱了阵脚,现在,我们不是光悲伤、气愤就能解决目前的局面,必须从细处做工作,稳定人心,才能稳定我们的阵脚。”三姨太从床上站起身来,下了床。
“好吧,那我们就到外面,处理乡亲们的后事,走。”司马亭说着,拉着赵怀庆,向外面走去,三姨太紧紧地跟随在他们身后。
孙麻子的喇叭吹起了呜咽的声音,愁云密布的大栏镇千人恸声,在寒风吹拂下,动感了天边的晚霞,悲惨凄凉。
一百多人的大坟在麦田里高高地堆了起来,失去亲人的老百姓声嘶力竭地呼唤着亲人的名字,所有的人站在麦田里为死去的人静静地默哀。坟头上插上了一把大大的白幡,白幡随着凛冽的寒风哗啦啦地飘动着,打好的纸钱烧了一包又一包,纸灰在空中打着旋,漫天飞散着,迷了人们的双眼。
“举枪,向死去的父老乡亲鸣枪致敬。”赵怀庆向游击队员们发布着命令。
三排枪声过后,大栏镇的旷野上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乌鸦张着翅膀盘桓在树梢上,呱呱地叫个不停,仿佛诉说着人间的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