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且说猫四在灯光的照耀下一眼看到大栏湾边有三姨太唱戏的头饰,再往湾里一瞅,只见水面上飘着一条红纱巾,大声喊道,“老爷,不好了,三姨太投水了。”
狗三一听忙把灯笼递给身旁的大姨太,连跑两步,一个猛子扎了下去。玛洛亚见状,也随着跳了进去。二人在湾里连连扎了七八个猛子,玛洛亚的手指猛地碰到三姨太的一条胳膊,一伸手把三姨太拽出了水面。
“狗三,快、快,在这里。”玛洛亚从水中探出头来,喘着粗气大声嚷着。
狗三听到叫声,急忙游了过来,二人协力,把个半死不活的三姨太拖出了水面,拽到湾沿上。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一下,整个大栏镇都轰动了,大人小孩都知道县长调戏福生堂的三姨太,三姨太跳进了大栏湾,轰的一声,看戏的人群都散了,各自回家。
“哎,你说,怎么三姨太能被县长勾引上呢?”二楞嫂跟在二楞身后嘟囔着。
“老娘们懂个啥,三姨太从前在春云社唱戏,戏班子被孔令仁收买了,整个戏班子都是孔令仁的,你说,这戏班子里的唱戏的还不是县长的。”二楞子回头看了一眼二楞嫂,接着说,“三姨太以前在春云社唱戏这件事谁不知道,三姨太也是受害者,这就是戏子的命运啊。”
“唉,三姨太的命真苦啊,现在,也不知三姨太是死了还是活着。”二楞嫂一路念叨着,一路为三姨太担着心。
福生堂门前的戏早散了,春云社也随孔令仁连夜走了。大门紧闭的高墙院子里,西厢房里透出微弱的灯光。前堂大厅里坐着司马亭、大姨太、二姨太和玛洛亚,门口站立着狗三和猫四。
“老爷,三姨太醒过来了。”佣人吴妈进来小声地说。
司马亭铁青着脸色,对吴妈说,“吴妈,你去给三姨太梳洗干净,换套新衣服,再把她搀到这里来。”
吴妈应着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吴妈扶着三姨太一步三摇地走了过来。司马亭指了指二姨太身旁的座位,让三姨太落了座。
“老爷,我对不起你,没脸活了。”三姨太说着,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落了下来。
“你啥也别说了,现在,我全都知道了,这事不怨你。虽说是孔令仁强加于你,但福生堂你是呆不下去了。”司马亭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大栏镇的老老少少都知道了,辱没祖宗啊。”说着,“砰砰”地跺着脚,“我也不会亏待你,给你些盘缠,那头黑驴也给你,回你的王家湾,明日就走。”
“哎,司马镇长,你就不能放下你的架子、你的脸面?这不是三姨太的错,而是孔令仁造的孽。”玛洛亚着急地对司马亭说。
“这我知道,但是,你可知道我司马亭今后在大栏镇怎么混?大人小孩都知道这件事,你让我怎么办?如果三姨太再留在福生堂,大栏镇的唾沫星子也会把我淹死。”司马亭无奈地说。
“大栏镇的老百姓都是通情达理的,没有人不知道三姨太在闹灾荒的时候出了很大的力,做了很多的工作,他们会理解三姨太的。”玛洛亚为三姨太辩解道。
三姨太抽噎着说,“老爷、玛洛亚牧师,你们不如不救我,现在,我活过来了,你们都不要为我操心了,我也不能让老爷为难,我在福生堂也呆不下去了,明天就回王家湾,谁也别说了。”
玛洛亚好说歹说劝不下,最后,玛洛亚安慰了三姨太几句,众人不欢而散各自回房,玛洛亚蔫蔫地独自回教堂去了。
太阳像一个害羞的孩子,刚一露头,便钻进云彩后面躲了起来,阳光从云缝里透出来,大栏镇的田野便罩在万道霞光里。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把麦田劈成了不规则的两块,像一条长蛇在田野里自由自在地爬行着。
一头黑驴行进在小径上,驴蹄子敲打着地面发出“咯噔咯噔”的脆响。三姨太坐在黑驴背上,孤零零地,麻雀的噪声搅扰着三姨太凌乱的思绪,随着黑驴的颠簸,她神情恍惚地两眼茫茫地看着远方。
从大栏镇到王家湾必过村西南玛洛亚的教堂,远远望去,有个人影在教堂前的广场上一动不动。广场上空一群鸽子在展翅飞翔,悦耳的鸽哨声“嗡嗡”地传来,稍减了些三姨太忧虑的心情。
“难道是他?”三姨太心里想着,黑驴越走越近,三姨太定睛一看,果然,是玛洛亚牧师。身穿黑袍的玛洛亚,脖子上依然挂着司马老先生的念珠和基督教的十字架,静静地看着越来越近的三姨太。
“上帝啊,你来了。”玛洛亚说着,上前一步,伸手勒住黑驴的缰绳,又伸出一只手接过三姨太伸过来的手,三姨太便轻巧地从黑驴背上跳了下来。
“牧师,你怎么在这儿站着?”三姨太迷离的眼光看着玛洛亚,红纱巾随着微风的吹动轻轻地扫在略显憔悴的脸上。
玛洛亚深邃的蓝眼睛看着三姨太,“我在等你,等你有一个时辰了。”
三姨太泣声道,“我是一个有罪的人,是被玷污的人,你还这么关心我干什么?”
玛洛亚离三姨太很近,声音柔柔地、动情地说,“你的罪是孔令仁强加给你的,上帝会宽恕你的,上帝也会惩罚恶人的。你是我的教徒,我有义务、有责任来关心你、保护你。”
这时的三姨太已是一个泪人,在微风的吹拂下更加的楚楚动人,让人爱怜。
“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一间空房,你先在我的教堂住下,往后的事再说。”玛洛亚劝慰着三姨太。
三姨太死活不干,推脱道,“牧师,这样不好,我刚被福生堂赶了出来,这样做会被乡亲们笑话的。”
“可是,如果我不管你,那我这基督教还起什么作用?基督教就是拯救万民的宗教,没有人会说三道四的,你就放心吧。”玛洛亚努力做着解释,想让三姨太留下来。
“玛洛亚牧师,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中国不比你们西方,有些事情不是一时半会能改变的,我还是回王家湾,虽然我的老父亲去世了,但那儿还有我的老屋,我能够维持生活的。”三姨太眼含泪珠说。
玛洛亚见说不动三姨太,也不好强留,只好说,“那你就先回王家湾安顿下来,那里的教众你都认识,再有困难来教堂找我,我会想法帮你解决的。”
三姨太应着,用香帕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和玛洛亚说了些客套话,便纵身上驴,回头看了看玛洛亚,想再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一拍驴屁股走了。
玛洛亚看着三姨太的背影,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座雕塑一样目送着三姨太远去,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在涌动,酸酸的,又有一点儿甜味,难受却有一种向往,总之,各种色彩汇聚到了一起,各种情愫拢在了一块。三姨太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的树林中,天空中传来鸽哨声,一阵又一阵,在教堂上空盘旋着,飞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