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开边,武勇十二,统率十五,智略十八,政事十六?”洛京云不免轻蔑一笑,“就这种货色,竟给了这么高的评价?张时可真是疯了。”
经过朴山一役,张、汉二人大出风头,早已惹他不快。他强压着妒火,把书卷摆放整齐,恢复原样,临走前暗笑道:“两个下等人,还一副英雄相惜的样子,真是恶心。可惜很快,你们就要死在我的手下了……”
洛京云溜出帐外,扬长而去。
等到张时与莫太奢回来,进了帐内,莫太奢忽然惊道:“有人来过!”
张时问道:“你怎么知道?”
“直觉!”莫太奢道,“先生,请仔细观察周围物件是否有异。”
张时详细查看,果然发觉书卷有被翻看过的折痕,道:“我珍爱书籍卷宗,绝不可能有半点折过的痕迹,果然有贼人来过。”
“先生这一车书,怕是早就被人盯上。”莫太奢道,“能调动防卫的人,也就那几个大将,呵,都是些寡廉鲜耻的东西!”
张时叹气道:“无妨,翻看了,也窥不出什么端倪来,不外是些数字。只是我手上没有可调遣的士卒,便无法保护这些物件周全,这困境一时半刻解决不了。”
莫太奢苦笑道:“还不如人家汉开边呢!好歹人家统领一队首辅亲军,二千人马,尽是精兵劲卒,便不用受这鸟气!”
“等南国战事罢了,我回京便向经略王讨要一支队伍,至少两千人,交由你统率训练。”
“我?别说笑啊,大师。”莫太奢道,“我一介匹夫,能干得这事么?”
张时答道:“你有惊人武艺,足可以勇服众,则教练之事无忧;出身贫寒,能与士卒共苦,则统领之事可行。只需教你行兵之法,便可比拟梁弘、墨城这般才俊,配合我的谋略,汉开边又何足道哉?”
莫太奢神色惶恐,急摆手,道:“论打架,梁弘、墨城何惧?但是要我统兵,怕是行不通哩!”
张时拍了拍莫太奢的肩膀,道:“你不是想帮我平定乱世吗?难道你不想让天下苍生过上好日子吗?”
莫太奢看着张时那双如明星般的眼睛,没有言语。
张时牵着莫太奢的手,到案前灯下坐定,取出兵书数卷,道:“兵者诡道,你且听好……”遂开宗明义,一一细讲,开始教授兵法。莫太奢未敢怠慢,态度恭敬,一如事师,全神贯注听起课来。二人秉烛夜谈,不觉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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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开边率军急进,绕过天虞城,自北向南朝鹊城扑去。他有御风之法,手下又都是骑兵,全军推进有如顺流行舟,速度之快超乎想象,果真比张时预计的时间提前了两天到达。就在队伍爬上半山坡安营扎寨,准备稍事休息后伺机袭扰鹊城之时,营地却突然遭遇火炮轰击,汉开边大惊,率众弃营而走,好在首辅亲军尽是精锐,反应快,机动性也强,因此未有人员伤亡,只是可惜了一堆营帐。
此时侧面山坡后又绕出一支骑兵,看样子是埋伏许久,鼓足了劲杀出来。汉开边率众死战,且战且退,总算逃出这片山林,虽无损伤,但军心已经涣散,敌军又反复追击,汉开边无奈,只好往北撤出五十里,这才站稳脚跟。
陆英满头大汗,瘫坐在一块大石上。他虽有道术在身,却总归不是武人,乱战之中全靠殷氏兄弟力保,才能安然无恙,此时自是疲惫不堪,坐在那敞开衣襟,用力摇着扇子,对汉开边道:“这是哪来的伏兵?我们行军这般快速,怎会被敌人觉察?”
汉开边本来就气力尚虚,这番也是多亏林震、徐猛、白云儿保护,此时早已累得脸色发青。他盘坐地上,眉头紧锁,道:“敌人怕是早有预料,是我们大意了!”
诸将也是疲乏不已,各自卸甲休整。公孙衮倒是勇猛,撤退战中开弓射箭,百发百中,杀敌数十,与老刀联手断后,几番却敌,立下大功。汉开边少不了对他一顿嘉奖,他却应道:“这是小事,只是这般情形,奇袭不成,反被拦阻在此,要如何打算?”
汉开边沉吟不语。就目前来看,敌方必有能人预料到朝廷军的行动,提前做好准备,设下埋伏,只待朝廷军自投罗网。这埋伏设得巧妙,首辅亲军若不是装备黑甲,寻常兵刃不能加身,此次怕是难以全身而退。
两千人马轻装急进,本就只携带了干粮,现在营帐都被毁了,想驻扎下来都很困难。公孙衮此时抛出这句质问,难免让汉开边有些难堪。汉开边已经感觉到,这批禁军只听公孙衮的,公孙衮是他们的代表,一旦自己战略战术出错,自己就可能被公孙衮架空。
这时陆英说道:“士气下沉,退兵为上。”
陆英用兵,一贯推崇士气至上,此时军心疲惫,他自然主张撤退,避免无谓损失。只是这样一来,汉开边就无法完成与张时的约定,也无法从侧面间接给予天虞城帮助。汉开边不希望如此,便陷入两难境地。于是,他想听听队长们的意见。
殷谦赞成退兵,殷玉却高声反对,道:“敌人获胜,定然窃喜而忘乎所以,可回军奇袭,必有斩获。”文允不敢开口,把目光投向老刀。老刀摸了摸胡子,道:“山丘树林,骑兵施展不开。南国的火炮部队颇具威胁,敌人早有防备,强袭绝非什么好主意。”白云儿附议道:“我亦有同感。”
汉开边迟疑不定。这时华策云上前一步道:“将军原是个机敏果断的人,如今犹疑,是因为战术兵法以外的原因,牵绊了将军。自古以来多少武将强攻而败,不是他们不知其不可为,而是因为他们明知不可为却有必须为之的因素。”
汉开边看着华策云那张年轻却沉稳坚毅的脸,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张时错估了对手的智略,才让我们轻兵急进,如今讨伐不利,也不是我们的过错。若是硬为了不输面子,强行进击,赢了,只是守了约,输了,我们就成了笑柄,甚至性命都不保,那又有何意义?”华策云道。
华策云敏锐的政治嗅觉,让他早已察觉汉开边的心理变化。公孙衮带来的压迫感、与张时的较劲比斗之心,让汉开边确实失去了彻底理性的判断。华策云心中所想,仅仅是快速用言语分析,让汉开边重新回归理性,自己拿定主意。汉开边不禁为这个小将的智慧感到惊讶,但他还是没法下达撤退命令。
殷玉却聒噪起来,对华策云喝道:“胜负尚未可知,何故说些丧气话!”
公孙衮冷眼旁观,静静地注视着这场争辩。他不想参与进去,只想看看汉开边有何举措,他想知道,这个男人是否真的值得自己效力。
汉开边依旧沉默。
华策云深知殷玉性格,便应答道:“撤退之后,可另觅途径。我军善于急行、野战,正适合迂回之法。”
殷玉听了,竟激动道:“我正是此意!我就说哪能退兵啊,还得再绕个大圈,这样方可直插敌方中枢!”
众人也是一愣,都以为殷玉向来喜欢与华策云唱反调,谁知道他却是就事论事,根本就没想那么多。
华策云又道:“将军,大家这么说了,若还有人敢非议将军的决定,我华策云先替将军斩下他的头颅!”
此言一出,旁边公孙衮脸色不变,内心却是一震,然后迅速做出反应,开口道:“我公孙衮也不答应!”
这句话看似站队了,却没说不答应的是什么,莫名其妙,却又妙极。
“你们别那么激动……”汉开边总算说话了,“你们说的很有道理,先撤兵,避免正面进攻才是对的。徐大哥——”
“在!”徐猛应道。
“若从东国进攻,该怎么走?”
徐猛道:“东国与南国之间有大云湖与青叶山脉这样的天险。青叶山脉几乎无法翻越,大云湖是天下第一大湖,没有水军怎么过得去?”
“若过得去呢?”
“过得去,则直插会城、青丘城。会城居于平原,是交通枢纽,青丘则背靠青叶山脉,二城互为犄角,也不好攻打。”
“然也,会城到鹊城之间的路,便是天南连壁之命线,我等只消断了此线,南国军势自解。”汉开边道。
“想法没错,只是过不去啊!”徐猛道,“绕路太远,极易被对方察觉,我军又无船只,怎能渡湖?”
陆英也反对道:“南国有变形符,传信极快,这次对我们早有防备,恐怕与此不无关系。若继续孤军深入,太过冒险!”
汉开边眼珠一转,冷然一笑,拍了拍徐猛的肩膀:“若徐大哥不在我军中,此策便断然不能成功,但徐大哥在此就不一样了!”
徐猛一脸不解,道:“俺……俺只是一个粗人,哪有什么办法?”
汉开边哈哈大笑,站起身,指着北面的山,爽快激昂地说道:“即刻撤退!”
众将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个个大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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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姜明在军中收到军报——鹊城小胜一场,击退汉开边军。
姜明抚须大笑,对一旁贺嵘说道:“军师真是料敌机先,果有一支敌军偷袭鹊城。洛中定收到我的密信,提前设下埋伏,打得敌军大败而逃。”
原来这是贺嵘的主意。
姜旸也喜形于色,道:“总得让中都朝廷吃点苦头,免得让他们以为南国可以来去自如。”
贺嵘却没有一丝高兴的意思,反而问道:“大败而逃?为何未能全歼?斩获多少?敌方往何处逃跑?”
姜明道:“信中并无许多言语,仅说毁去敌军辎重营地,而斩获、俘虏之类,只字未提。”
贺嵘突然顿足道:“洛中定真是个酒囊饭袋!”
姜明道:“骂他作甚,他依计行事已是给足了我们面子。”
贺嵘咬牙沉声道:“将军,这饭桶夸大战果,言称敌军‘大败而逃’,却不写缴获、斩首、俘虏之数目,哪怕含糊其辞也好,他岂有不邀功请赏之理?这废物定是逼退敌军,毫无作为,白白浪费一次良机!”
姜明也觉有理,只是听贺嵘辱骂一城太守,未免觉得不太舒服,却不知道,贺嵘对兄长死于鹊山一直耿耿于怀,恨洛家入骨。姜明只好劝道:“算了算了,你不要太着急,洛中定文臣出身,能逼退敌军已是完成任务,总好过埋伏了还打不过吧?”
贺嵘稍稍收敛怒气,接着说道:“那支敌军退往何处?”
“往北逃了。只要洛中定不出乱子,严防死守,应该不会有事。”
“往北……”
贺嵘稍加思索,眉毛一挑,斩钉截铁道:“不,还请将军拨给我三千骑兵,我好前去防卫粮道。”
“什么防卫粮道,敌军已被击退,去那边做什么?”
“敌军元气未伤,必然卷土重来,绕道偷袭。我亲率骑兵,可以快速援护会城东面的大云湖畔……”
“没必要!”姜明拒绝道,“我才带了八千骑,哪能分拨给你三千!何况你是军师,要留在军中出主意。”
贺嵘道:“三千不行,一千如何?”
“不行不行。”
“一千都不行?”贺嵘拍案起身,怒而欲发。究竟二人争执结果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