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让亲自策马出列,观见汉开边及手下众军皆披坚执锐,杀气腾腾,颇觉奇怪,便离着一箭之地,马上挥手道:“贤弟,贤弟!贤弟为何如此狼狈?”
殷玉低声谓众人道:“围堵我们的黑甲军皆使长枪,与此人军队相似,甚是可疑。不若趁其不备,将其擒杀!”
汉开边道:“不可。众人且收刀归鞘。”随即单骑走马出列,鞍上打个拱手,对着宫让笑道:“惭愧,开边欲替将军扫荡前路,不慎中了埋伏,损失惨重……”
殷玉怒而欲发,却被华策云制住。只听华策云道:“兄弟你不可造次,听我一言——若敌军不敢将战法示人,则何以敢将兵器示人?宫让行军迟缓,何以能在鹊山处埋伏我等?此时若与之冲突,宫让手下可是三千精锐,我军一百伤兵,何以抵挡?”
殷玉怒气稍减,老刀、汉官仪等人听了华策云的话,皆欣然一笑。
宫让见汉开边等人着实狼狈,于心不忍,忙令赤龙军在这附近扎营,邀请汉开边等人入营休息,又唤来军医,给他们提供伤药。然后,两个主将走到大帐之内,屏蔽左右,密谈详细情况。
“什么?此话当真?”宫让听了汉开边的描述,感到惊恐。
“在下未敢说半句假话。此事千真万确,否则我军不至于白白损失近四百条性命……”汉开边说着说着,眼眶里又有泪水在打转。
宫让摸了摸胡子,眼珠一转,道:“贤弟,你我都是南国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决不会让你白白损失这么多手下,这件事一定要查明。”
汉开边点了点头,心想:“当然是你的事。若不是你拖在后头慢悠悠地走,这次被围的人就是你了!朝廷对我们痛下杀手,你还能坐得住么?现在你我坐一条船,我得抱紧你这条救命稻草了……”
帐外又下起了雨,宫让瞄了一眼,喃喃道:“真讨厌这南国的雨……”
此时一名被派去天虞城的探子回来,在帐外禀报了贺峥的死讯。
又是一个惊人的消息。宫让默然,拿出一坛酒,倒满两个木碗,一碗递给汉开边。汉开边嗅了嗅碗里暗红色的酒,叹道:“这是西域的葡萄酒。”
“不错,是我西征时带回的战利品。整整带了两车。”
“这酒值多少钱?”汉开边不能掩饰商人的本能,问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能在天虞城外买块地吧,也许是这样的,也许……更多?”
宫让的回答更是漫不经心。因为他此时心里塞满了兔死狗烹的恐惧,想又想不出自己得罪了谁,抑或是挡了谁的官路、财路。自己一向谨小慎微,能得罪什么人?西北世家?北派武将?还是石飞?都不对吧,这些人没有害自己的动机啊!
如果是南国的阴谋,那贺峥怎么也死了?
——不对,贺峥的死是个线索!
宫让惊觉出问题的症结,对汉开边道:“贺峥死了。”
“是的,我刚刚也有听到。”
“有人要做掉贺峥,是谁?朝廷没必要做这种事吧?”宫让的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线,想死死盯住汉开边的瞳孔。
可惜汉开边并不看他,垂着眼思考,忽然鹰眉一扬,道:“洛中平!”
“你怎知是洛中平?”宫让问。
汉开边又把嘴闭起来了。谁会既想杀掉贺峥,又想除掉自己?只能是洛中平。但汉开边又不能把这个原因分析一遍,因为这缺乏合理的证据。
“因为……他们是文武宰辅,把贺峥做掉,他不就文武一把抓了吗?”汉开边随便找了个理由解释一通。
没想到宫让竟“嗯”了一声,表示认同,又接着道:“可惜不能确定贺峥死在谁手里,但万一是你所说的‘黑甲司隶军’下的手,那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两人又一同陷入了沉思。
“那也没必要连我一起杀吧?”汉开边开口道,“打算把双方将领一起做掉,那只能是……”
宫让倒吸一口气,道:“挑起矛盾?”
汉开边道:“削藩!这是为了找到削藩的借口。我怀疑朝廷在南国有内应,此事若无里应外合,难以成功。”
宫让倒出第三碗葡萄酒,一边品尝,一边细细咀嚼汉开边的话。皇帝一直希望提携南方文武,对南国多有优待,难道是为了有朝一日把南国从姜氏的手里收回来?那么,无论如何也不该动杀自己的念头呀!自己作为南国在朝廷的唯一大将,象征着皇帝的求贤若渴,怎么可以轻易出卖自己呢?
会不会是汉开边的急行军先让朝廷察觉了,朝廷才把原定计划改了,采取更加激烈的手段?毕竟如果只是想找个借口,只要司隶军与南国军交火即可,远不至于要牺牲一员大将。
宫让想不通,但汉开边想得透彻。
“毫无疑问,是洛中平这厮想杀我。我的动向必然被掌握了,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镇南将军府有变形符,信息传递的能力天下无双,要做到这样并非不可能。他们一定是改了计划,想把我一并除掉……”
汉开边腹中暗自盘算,并没有说出来。宫让苦恼不已,仰脖喝下第六碗葡萄美酒,眼里已有微醺,当下有些心烦,不禁道:“如何是好?开边贤弟,传闻你是丞相钟意的智囊,你帮我出个主意吧”
“这样……”汉开边佯装搜索枯肠,良久才说道:“将军不妨把现在南国的情况写一份奏疏,上报皇帝。然后以警戒边境为由,逗留南国不回,观望朝廷之态度。若朝廷要以此为借口向南国施压,则将军是一把示威的尖刀,必有军令让将军兵锋直指南都;若朝廷欲谋算将军,必然先安抚将军,使将军麻痹大意,则将军也可把事情闹大,拖南国下水,继而投靠南国。”
宫让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鹰眉鸷目的男人,不小心露出几分佩服神色。
“好好好,不愧是丞相大人看重的才俊。真的不知怎么谢你好,”已有点醉意的宫让紧紧握着汉开边的手,“你这个兄弟,我认定了!”
汉开边苦笑道:“就算做这坛酒的回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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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皇帝收到了宫让的奏折,阅毕大怒,急召百里中正与公孙深入宫商议。
百里中正也刚好收到消息,闻说汉开边差点死在南国,心急如焚,急往宫内面圣。在偏殿门口恰好遇到公孙深,气不打一处来,道:“四王爷干的好事。”
公孙深并不接话,与百里中正一同入殿。殿内皇帝穿着黑色朝服,正襟危坐,面无表情。经略王公孙深行完君臣之礼后,便单刀直入:“臣弟也已知道南国发生之事了。”
“混账!”皇帝脸色很不好看,“朕什么时候要把这个什么汉开边杀掉了?四弟,这里面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你好好解释一下吧。”
“这一定是洛中平捣的鬼。”公孙深的脸上本来没有什么血色,现在看起来也因气愤而红润些许,“臣弟的计划本是让贺峥部与首辅军火并,误伤几个士兵,便可了事,哪有让两边损失大将的道理!”
皇帝点了点头,表示对这个解释的接受。但又见百里中正一言不发,颇觉尴尬,只好接着讪讪道:“这个洛中平怎么回事?说好里应外合,现在捅个大篓子,让朕怎生是好?”
公孙深明白这是要给百里中正一个交代,便正色道:“现阶段还动他不得,他是南国国相,除非把整个南国拿下,否则不宜与他翻脸。”
“噢,有理。”皇帝故作思考状,“那便要好好补偿一下丞相的手下大将了。怎样?加官进爵?”
百里中正还是不说话,看着他们兄弟二人唱双簧。
公孙深道:“臣弟认为皇兄所言有理。不仅要补偿汉开边,还要安抚好宫让。宫让是因为行进速度慢才躲过一劫,现在他看到汉开边的遭遇,难免怀疑自己也是被算计的一方,万一生了异心就麻烦了。”
“嗯,有理。汉开边损失了四百人,那朕就从禁军中调拨两千人给他,再给他升一级,现在四品武将有什么空缺么?”皇帝道。
“有的。野战五校尉的黄羽校尉暂时空缺。”公孙深答道。
皇帝果断说道:“那就是他了。宫让方面,赐黄金一千枚,黑铁宝剑一把就好了。拟旨吧……”
“皇上……”百里中正终于开口了。
“丞相有何看法?”皇帝语气欣喜。
“此时不宜对宫让赏赐安抚。”
“何解?”
“宫让此时必是疑心已生,才会替汉开边写奏折上报天听。若皇上对其封赏,他必然觉得是缓兵之计,断然狗急跳墙,那便不可收拾了。”百里中正道,“皇上已经准备就此向南国讨要说法,不如将错就错,回令给宫让,命他驻扎南国边境,佯作意欲南攻之状。这样,则宫让必将疑虑打消。”
皇帝听罢,深觉百里中正果然深谋远虑,道:“丞相所言极是,便按丞相说的办。给宫让的赏赐就一并给汉开边好了。”
公孙深道:“臣弟这便拟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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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南国,正绷紧了神经,等待朝廷的反应。
镇南将军姜昭已经决定,把处理此次事件的任务交给国相洛中平。
“洛相在中都人脉极广,此次必要妥善处理好南国与朝廷的关系!拜托了!”
姜昭双手捧着洛中平的手,激动不已。
“臣必不负使命。”洛中平语气坚决,让姜昭深信不疑。
将军府议事大厅内,君臣二人深情对视,不想门外一人大步踏入,却打破了融洽的气氛。
“国相大人在将军府选出新任司马之前,总领文武事宜,现在又全权处理此次事件,看来南国上下,皆系于国相一手之上了。”
说这话的人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星目隆准,唇若涂朱,皮肤温润白皙,身上锦衣玉带,手执折扇,神采奕奕,风度翩翩。
“听少将的语气,似乎对本相有些不满。”洛中平淡淡道。
这少年便是姜昭的嫡长子——姜素业。
“哦?素业怎敢对国相不满!”姜素业一脸天真地笑道,“只是颇觉得国相身上如此重负,必然十分劳累,替国相担心。”
姜昭笑道:“这孩子,什么时候变懂事了!”
“父亲,国相大人乃是国之重器,切不可让他累坏了身子。素业虽然年少,愿为国相分担重担,也为父亲分忧。”
姜昭听了儿子这番话,岂能不懂儿子在提醒自己什么?
“这倒也是。只是你小小年纪,又能为国相分担什么工作呢?”姜昭憨笑道。
“请父亲把故司马大臣负责的事务都交给素业吧。”姜素业行礼道。
故司马大臣指的当然是贺峥。姜昭没想到儿子会这么狮子大开口,犹犹豫豫道:“这个……”
洛中平神色如故,道:“少将虽然是天资聪颖,少年英雄,但终究才十九岁,现在便要总领一国兵马,未免操之过急了。”
姜素业道:“北国有上将李小寒,十五岁便入伍从军,十八岁为将,二十岁名动天下,号称天下第一枪,我今年已十九岁了,如何带不得兵?”
眼见二人剑拔弩张,似乎要争辩起来,姜昭有些措手不及,不知如何是好。究竟洛中平如何应对,姜素业又能否如愿,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