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公孙沧霍然起身,朝角落暗影中人猛扑过去,手成爪形,一招递出,有霹雳之威,王者之风,势要擒拿那人。
岂料一抓却抓了个空。
角落里已无那人身影。众人惊异,却听见另一个角落里传来同一个声音。
“莫要激动,在下是得到陛下的允许才出现在这间屋内的。”
众人齐刷刷望向朱雀大君。公孙沧问道:“皇兄,这是怎么回事!”
皇帝悠然道:“若时局如棋局,此人便是朕的胜负手。”
角落里那人开口道:“谢陛下夸赞。”
众人诧异不已,就连与皇帝最亲近的经略王公孙深,对此亦是不明所以。
皇帝淡淡道:“依你看,如何处置?”
那人语调平静,道:“祝援、武奉二人,位高权重,威望盛极,其背后亦是两大世族,且并无确凿证据证明他们有谋逆之心。若陛下讨之,则失豪族之心,亦失百姓之心,此二人必借势起兵,分庭抗礼。况且,中都皇宫的皇室也尽皆在他们掌握之中。因此,不可强行拔除,而该以阴柔手段对之。”
皇帝点点头,道:“你的意思是,让朕装作无事?”
“陛下圣明。”那人道,“以无为而应万变,以阴济阳,以柔克刚。”
皇帝微微一笑,道:“朕懂了。”
那人道:“容臣告退。”话音未落,人影已不见了。
众人骇然。皇帝挥了挥手,道:“朕累了,诸位且退下吧。”
众人没奈何,纷纷告退。公孙深最后一个离开,苍白得几无血色的脸上浮起一丝疑虑的神色。
“靛蓝鹤氅……此人究竟是谁?”
却说那厢汉开边迎接完圣驾之后,一行人回到府衙居住。汉开边吃完饭,拿了坛酒,独坐在院子里的石阶上,自斟自饮。夜凉若水,汉开边望着满天星辰,神情有些落寞。别人没太多留意,汉官仪却觉察到了。
“怎么?”汉官仪冷笑着走过来,“觉得被看轻了,被无视了,心里不舒服?”
汉开边苦笑道:“非也。毕竟那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我们只是庶民。”
汉官仪道:“如陆英所言,世间阶级固化,一切都掌握在那些权贵手中,整个国家都归那些名门望族所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该庆幸,他们还没有疯狂,最起码没有疯狂到不让你活下去。”
“这亦是没奈何的事情。”汉开边道,“数千年来,皆是如此,并无太多变化。”
“公孙同建立万国同邦,号称天下合一,万国平等。其实呢?所谓‘同邦’,不过是指公孙同所建之邦。天下,也不过是公孙家的天下。”陆英也不知从哪走了出来,加入了二人对话。他拿过汉开边的酒,喝了两口,接着说道:“集天下财帛于一家所有,这全是不合理的!这一切都该烟消云散!”
汉开边苦涩一笑,道:“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多余了?担心乱世降临,自以为是在为苍生奔走出力,实际上呢?并没有什么鸟用!面对恶境的军队,我们连一战之力都没有。保护苍生,终究要靠皇帝的军队!那是至高无上的皇权,是天下力量的集合,在它的面前,我们什么都不是!”
汉官仪笑道:“你这便气馁了!”
汉开边叹气道:“我曾经只是一个骑驴的书生,花光积蓄也只够买一头老驴。我想,做甚么鸟学问!后来,我参与经商,熬了数年,终于买得起马,买得起绫罗绸缎,买得起宅子。可那又怎样?那些世族子弟,甚么都不干就能轻裘肥马,挥金如土。而路边还有乞讨的老人和小孩,还有千千万万买不起驴的书生。这便是我们拼了性命在维护的大国州么?”
陆英大口大口喝酒,擦了擦嘴角,道:“我早就告诉你,那皇帝大兴土木,却不顾百姓面有饥色,南征北讨,却无视天下渴望安定。你指望他拯救苍生?简直做梦!”
汉官仪道:“那你觉得该如何?反了?”
陆英道:“号召天下英雄,共讨昏君!”
汉官仪摇摇头,微笑道:“天下英雄现在还能吃饭,还能赚钱,他们不会跟你走的。”
陆英叹了口气,道:“只可惜这饭吃起来不香,这钱花起来不痛快!”
“你有这种觉悟,别人不一定有。你不能指望天下英雄全是陆英。”汉官仪抢过陆英的酒坛,也喝了起来。
汉开边忍不住笑道:“若天下英雄皆陆英,那便都不用吃饭了,全在造反了!”
陆英道:“你们说的也有道理。如此说来,只能等天下人吃不上饭,横竖是死,他们才会反!”说完,三人不禁大笑起来。星空之下,三人已是微醺,顿时变得豪气干云起来,似乎能把满天星宿纳入掌中,能把那明月也摘下藏在怀里。
汉开边道:“早晚有一天,我要拥有自己的一支军队。无须多,十万人足矣,必横扫天下,平定环宇。”
陆英笑道:“若能变革天下,虽千万人吾往矣。”
汉官仪却不言语,仰脖痛饮,直把那坛酒喝个干干净净。于是汉开边又命人拿来几坛好酒,意欲一醉方休。只见他满满饮下一碗,一手搭着陆英肩膀,道:“老陆,你欲如何变革?”
“公孙家奉天界为尊,以天界严苛戒条教化苍生,却把天下弄得颠倒混乱,使得人民唯利是图,是非不分,狂躁浮夸,是为可耻。反观恶境学派,大有作为,其国富庶,其军强锐,或为显学通途,可以一试。”陆英笑道。
汉开边摇摇头,道:“三教式微,人不向善,此乃混乱源头。依我看,须重振三教,方能治世。”
陆英道:“儒道释三教,多是些陈腐言论,无实际建树,今人多弃之。我不信此三教,但亦不失为一条出路。只是按你我想法,都须摒弃天界,此恐为公孙家所不容。”
汉开边叹道:“或许可以试试改变皇帝的想法,当今时局,只有得到皇帝认可,方能匡正乾坤。”
陆英道:“然也。我虽厌恶那昏君,但若要入世务实,亦不得不与当权者打交道。自古以来,才士必以一身学识,货与帝王家,方能为苍生出力。若只为民而不为君,不能得到上层支持,则必遭抛弃,如那墨家一般。”
汉开边道:“若要货与帝王家,则仍需求取功名,否则一切无从谈起。”
陆英道:“正是如此。为了实现我之理念,我须倚仗你,毕竟你如今也算在东国有些战功,不如便沿着你这条路走下去,试看如何!”
汉开边笑了笑,道:“以我观看,东国并无太大出路。但好在皇帝如今来到东国,你我可把握这个机会,看看能否混个大小官职。”
陆英道:“以我看来,皇帝接下来必有动作。他被困海外,国内却支援不力,尤其是中都的最高权力机构……”
汉开边道:“所以他此次回来,必会算算这笔账。朝廷里那班两朝元老,可算是给了皇帝一个借口了。”
汉官仪道:“如此便是用人之际。皇帝提拔石飞、宫让这批新晋武将,同时团结青壮年的文臣武将,不是没有道理的。”
陆英笑道:“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风已满楼……”汉开边伸出右手,在空中感受着风的流动,“大雨要来临了……”
三人同时仰首望向漆黑夜空,果然几滴雨点打在三人脸上,似是苍天有所动容。
正是:当时醉酒凭快意,未知半生路迢遥。
此时,成州桥北,恶境军队开始有了动作。
“敌军正在向北撤离,东方既将军已经率兵追击。”侦察兵如此报告。
东方独点了点头。东方既是东方独兄长的次子,年方十八,常年在东方独手下担任副将。
恶境军留下一支精锐长弓部队断后,且战且退。其他人马急速朝空桑城狂奔而去。东方既率军猛攻,很快将恶境的断后军队尽数剿灭。
然而一场雨的降临,却打乱了东方既的计划。大雨使得道路泥泞,模糊了视野,很快东方既就跟丢了敌军。
“敌军必是朝空桑去了。”东方既不甘心放弃,借着稀薄月光,凭借对东国地理的熟悉,率军抄近路直追。他命令士兵,在天亮以前要赶到空桑港。
结果却出乎意料。
东方既的五千精兵在追赶的半途中遭到伏击——久经沙场的黑云鹏在观察了天气之后,便决定埋伏起来,在路口要冲的树林中偃旗息鼓,静待东方既上钩。果然见到东方既率军呼啸而过,黑云鹏先按兵不动,放东方既前队过去,然后自山坡茂林中杀出,直冲东方既队伍中部,东方既措手不及,被打得大败,一时间队伍大乱,士兵溃逃。
“什么!怎会如此!”
东方既大惊。他驰骋呼喊,迅速指挥军队收拢,退上高地,并顽强地进行防守反击。
但是敌军的包抄和突袭太过强力,以至于东方既手下士兵根本无从施展术法召唤树藤,全然抵挡不住。很快,夜雨之中,一员敌将犹如一团乌云一般滚来,率几十个骑兵强行突破防线,直杀到银盔银甲的东方既面前。
东方既连忙取出铁鞭准备对敌,这才发现那员大将正是黑云鹏。
“恶贼来得好!正好取你首级!”浑身湿透的东方既咆哮大叫道。
黑云鹏冷冷道:“初生牛犊,当真不怕死吗?”
说罢,黑云鹏反掌纳风云,夹杂雨水,挟怒击出!东方既奋力一鞭甩出抵挡,却仍被震落马鞍。黑云鹏道:“小子,你可知你如此追击过于冒险,犯了大忌?”
东方既大怒,不顾自己满身污泥,爬起身又是一鞭打出,一时地面陡然升起粗大树根,竟把黑云鹏坐骑顶了起来,那匹马四蹄悬空,黑云鹏坐不住,一用力,跃起半空。东方既却早已跳在半空等候,借助下坠之势,一鞭劈下,当真凶恶万分。只听黑云鹏冷冷一声:“愚蠢!”随即拔出名刀“云掩月”,只见此刀刀背漆黑刀刃亮白,一刀削出正如闪电划空!
只听一声响,东方既所使铁鞭被一刀削断。东方既叫了一声“不好”,仓促闪躲,随即跌落泥泞,黑云鹏空中一个翻身,足踏乌云,借力俯冲,一刀斩下,便是欲取小将性命!
正是:少年杀敌心意切,但觉功名险中求。战场从来万千变,转眼性命一旦休。
究竟东方既是否被杀,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