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鲤口中的魔咒是因为工作室曾经拍过一个关于光棍节的微电影,拍完之后,整个工作室的人都先后遭遇了感情上的困境。不光光棍节那个片子的成员受到影响,之后接连两个微电影的成员也受到了波及。当剧组成员一个个遇到感情问题时,叶鲤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他自己也陷入了一段要死要活的虐恋里,才慢慢反应过来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玄机。后来他跟黎喃把所有问题汇总分析,一个一个排查,才发现只要跟剧组有一点关系的人都会或大或小地遭到感情困扰,最无辜的是林章上次带来的一个朋友,只是帮着送道具服装,结果和他女朋友大吵了一架差点分手,说是认识六年来第一次吵这么认真。
之后,叶鲤就铁了心认定剧组被诅咒了,虽然这看上去是无稽之谈,可是剧组成员一个接着一个遭到感情困扰,也着实让人不敢不信。碰到这种说不清的事情,最理智的人都免不了寄托于鬼神之说。他执意认为,所有人都会被感情虐一次,虐完了这个魔咒大概就能结束了。直到这一晚,也就剩下小孩子一样的李敬和从不怎么谈论感情的黎喃没有被虐到。
“我一直以为李敬会是个意外,”叶鲤说,“他看起来就像是跟谈恋爱不会有什么关系的人,连他都虐到了,小黎,你是最后一个咯。”
黎喃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说:“你少咒我了,我压根不想谈恋爱,虐不到我这里。”
“你逃不掉的。”叶鲤笑着说。虽然当初他也因为感情被虐得死去活来,消沉过、痛苦过、难以自拔过,可是当他从感情阴影里走出来时,倒比从前更看得开,显得释然而成熟。所以后来他就非常爱说,被虐一虐也不是坏事,他也喜欢自己现在的状态。对感情,愈来愈能随遇而安了,以前,多少是些强求和容易不满的。
黎喃端着杯子,说:“敬你敬你,闭上你的乌鸦嘴。”
她心里虽很不相信这些玩意儿,但也还是有些担心的。坚强稳重如叶鲤,当时也困顿得一下失去了人生阅历的负重,像个被打回原形的小孩子,无助无奈得让人心疼。那时候,黎喃发自内心地觉得感情这种东西,就是来要人性命的。
庆功宴喝到了晚上快十一点,喝倒了一大片,清醒之流比如黎喃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清醒多久。制片人突然大哭起来,男主角喝得不省人事,趴在栏杆上说胡话,没怎么喝酒的女主角跑进跑出地照看大家,局面很混乱。黎喃在清醒被击倒之前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拨通了李敬的电话。
“干吗?”李敬的声音有些没好气。
“你没事就赶紧过来。”
“我才不过去,我发烧了。”
“你少来,哪有人昨天就能预言自己今天发烧的。”
“那我也不去,太远了。”
黎喃定了定神,尽量将自己的语气控制得清楚一些,说:“李敬,现在不是你闹脾气的时候,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喝了很多酒,几乎都醉倒了,只有女主角一个人在照顾大家,你也知道很远,我们回不去,我们需要一个完全清醒的男人来控制好局面。”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说:“你们在哪?”
刚才那番话像是把她的清醒都用上了,说地址时,嘟囔了半天仍然是没说清楚,她喊来女主接电话,自己像一团泥一样趴在了地上。隐约之中听到女主惊声喊道,黎喃你别躺在地上啊。可是她已经没力气站起来了。
不知道这种全身麻痹的状态持续了多久,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脸,惺忪的视觉里,仿佛看到李敬在朝自己说着什么,那声音和画面都变得缓慢,不太能够听得清楚。随后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握住,身体腾空,伏在了另一个坚实的身体上,她没醒,但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酒醉的回忆如同大浪,涌上了岸,好像是真的有浪涌上了岸,那是拍《倾慕》时,剧组远赴青岛取景,在海边,男女主角有他们在电影里的浪漫,常常让站在一边看的黎喃有点忘记这是假戏,生出了真实的羡慕。阳光、沙滩、脚印、爱情。她时常看着看着,不自觉地笑了。
“傻笑个啥?”闲下来的李敬走到面前,扫兴地在眼前挥挥手。黎喃回过神来,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李敬咧着嘴笑了,每每他这样笑,黎喃都觉得他傻逼到家了。
“再笑也没你傻,你笑起来跟个傻子一样。”
李敬面对黎喃的刁难常常无话可说,只能咧着嘴继续笑,笑着笑着,连黎喃也跟着笑了起来。叉着腰站在沙滩上望海的林章听到笑声,转过身看了他们俩一眼,说了声有病,继续转回去看海。不远处叶鲤正在跟演员们讲戏,海风吹着女主的白纱裙子,飘得很美。
到处都是好的风景,好的朋友,这样的情景让黎喃感到很窝心。跟李敬说话也变得知性了些,不再闹他。李敬不常见黎喃温婉的一面,这样的她如傍晚的海风,让人感觉很舒服。
“你有没有女朋友啊?”没等李敬回答,黎喃接着说,“跟喜欢的女孩子在这样的地方散散步,牵着手,随便聊些什么,或者不说话。”黎喃没说下去,自己先会心地笑了起来,像是很享受那个自己幻想出来的画面,先把自己给感动了。
李敬把手伸到黎喃面前,说:“那我们俩来试一下呗。”黎喃看着他脸上那无害的笑容,也没多想,当真就牵了他的手,两个人在沙滩上有模有样地感受起来。正在讲戏的叶鲤眼观六路地看到了这一幕,冲他们吹了吹口哨,大家都往他们的方向望,不知道眼下这是什么情况,怎么平时一说话就拌嘴的两个人突然牵上手了,连林章都扭着身子看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手心里好像有彼此跳动的心脏,这时候频率一致,跳得很齐整,也很自自然然。黎喃一时兴起,牵着李敬的手跳起了一些简单缓慢的小舞步,李敬随着她的身体上下起伏,虽不会跳,但他觉得自己像是牵住了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看着她被自己牵着,翩然舞动,有说不上来的好感。黎喃一个旋转,背对着李敬,他们此时双手都牵住了,黎喃把他的手往自己的腰处拉了拉,这本是一个舞伴配合的动作,李敬不懂,只是顺势就搂住了黎喃的腰。
黎喃一惊,醒了,疑惑自己这是在做什么,李敬的双手仍搂在腰间,她不好突然挣脱让两人都尴尬,就喊了林章,说:“林章,快看,我们俩的动作标不标准?”
林章似乎会意,说:“跳得还不错,只是你的舞伴像个呆子。”
黎喃笑着,轻轻从这个动作中释放了出来,离开了李敬的环抱。心里不免有些余悸。
李敬的人畜无害,美好的善意,或者无心之举,太容易让人产生误会和错觉。在上海某一座高楼取景的时候,黎喃已经被这样的无心之举触动过一次。
那晚他们要去上海某一座高楼俯拍大上海的夜景,黎喃原先没打算去,系里老师叫去有事,临时却又改了时间,黎喃想着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就去剧组探班。当黎喃到达大厦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上到了楼顶,她刚想发短信问怎么上去,门口突然走出来一个李敬,说:“快点吧,他们都上去了。”他手里还提着一盒饭,那是剧组的工作餐,他还没来得及吃。
两人跟好多人挤在一个电梯里上楼,中途虽然下去了很多人,但上来了一辆推车,黎喃不得不站到推车上。那推车太灵活了,轮子直转,李敬一手拎着饭,一手扶着她,就这样过了二十几层,推车下去了,电梯里只留下他们两个。
“不是说不过来吗?”李敬问。
“老师放我鸽子了,我没事就过来看看,”黎喃盯着他手里的饭,说,“还不吃,你不是到饭点就要喊饿的吗?”
“上去再吃呗。”
顶楼天台的夜色景致极美,她们几个女孩子忍不住抱在一起尖叫了半天,先各自拍了照片才准叶鲤开始拍摄。这一晚叶鲤亲自掌镜,因为李敬拍夜景不太在行。没事了的李敬架着三脚架在一旁拍延时照片,他对好了焦,就让相机在那里不断曝光,黎喃跑过去看他在干吗时,他站在三脚架旁边,眼睛盯着屏幕,还边吃着饭。黎喃忍不住笑起来,说他真像个搞摄影的,吃饭还不忘拍照。
“这边车子不多,没什么很好的效果。”
吃完饭的李敬扛着三脚架到天台另一边,寻找车流密集一些的大马路。延时拍摄进行时,他们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那晚夜色很美,美景总会让人忍不住忘情,那种美,还能染到眼前人的模样上,然后记得了这夜色,就记起了他。
也许吧,从那一晚开始,黎喃对李敬,已经发生了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变化。对李敬这样一个看起来过于平凡的人,从未想过要对他设防,于是他们之间没有一点点防备,变化了,就无法抵挡。
拍摄结束后,叶鲤提议大家在这样的夜色背景下,在上海繁华如星的夜景下合一张影。
相机架在小摇臂上定时拍摄,照片里,原先各自为营的黎喃和李敬,站到了彼此的身边。
而这些变化,未有人察觉。
酒醉的黎喃感觉有人把自己放平在一个柔软的沙发上,然后这人啪啪地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脸,黎喃不耐烦地说:“你别打我了。”她慢慢恢复了一些感知,但浑身上下竟使不出力气。她隐约知道现在在一个KTV的包厢里,刚才,是李敬一路背着自己上了楼,中途自己吐了一次,吐完后,他又背着自己继续上楼,直到躺在沙发上。
有人在唱歌,好像是林章,他唱了黄绮珊的歌,他也喝多了,平时是唱将的他这时候也走调得厉害,一曲唱完,他拿着话筒说:“今晚,第三次挑战黄绮珊的歌。”女主角迫不及待地附和着他一起说,失败。黎喃感觉自己好像笑了。
在黎喃模糊的意识里,感知得到李敬一直蹲在自己的脑袋边,握着她的手。黎喃睡得很安稳,其实也不是睡,她只是觉得很安稳,就让自己的身体在舒缓的状态下慢慢回归清醒。他们十指相扣,黎喃把头向他靠了靠,李敬把自己的身体挨她更近一点,头低下来,靠在她的发迹,他们就像两个相互取暖的小兽,紧紧相依。
时至后半夜了,他们都没力气唱歌,不知道谁打开了一部电影,沙发上或躺或坐着一排人有心无心地看着大屏幕上剧烈变幻的枪战画面。影片貌似有一点恐怖,女主角被吓得尖叫了几声,想看又不敢看。被女主的尖叫刺激了几下,黎喃突然坐了起来,头虽然还有点晕,但总算是醒酒了。
李敬蒙蒙眬胧地看着她,说:“你醒了啊。”
虽然酒醒,但有些尴尬的黎喃不看他,说:“嗯,差不多了吧。”
刚才发生的所有,以及酒醉时回忆的那些,并没有随着酒精褪去而跟着褪去,反而越发的清晰鲜明。黎喃不知道如何面对他,坐起来,假装认真地看着大屏幕。半晌,发觉李敬还蹲着,看也不看他地说:“坐上来啊。”李敬站起来时感觉脚麻了,站着揉了揉才坐下来,隔着黎喃有十几个厘米,并不再紧靠。
这场午夜的电影放的是《生化危机4》,米拉依旧像个女英雄一样挥舞砍杀那些丧尸,演《越狱》的大帅哥米勒一出现,导演助理黄小姐就会从昏睡中惊醒,发出两声好帅,直到他消失在画面里,又昏昏睡去。酒力仍在作用的叶鲤一直在絮絮叨叨,不停地询问林章电影后面的情节,疲惫不堪的林章疲于应付,索性装睡,却被叶鲤不依不饶地摇醒,继续询问后面的情节。男主角睡得很沉,在饭局尾声的时候,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干了一瓶红酒,到现在依然无法醒酒,睡得不省人事。在没开灯的包厢里,借着屏幕闪闪烁烁的光,黎喃打量着每一个人,不敢看身旁的李敬,但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存在。他歪着头靠在沙发上,不像是睡着了,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着大屏幕。这个夜晚由之前酒醉的混乱变得安然祥和,身边有开始喜欢的人,和一群共同经事的朋友,她的微醺,除去了一切不愉快和多余的担忧,大家心思单纯地、昏昏欲睡地靠在一起等待天亮。这一晚,竟美好得不像是人间的日子。
她从来没有这么满意过生活。
她想去牵李敬的手,但到底是没有。借着屏幕变幻的光,她偷偷斜眼看他,没什么表情,眼睛里闪烁着荧幕上的光,时不时会眨一下。思维并不清晰,所以不能猜测他的心。
美好的夜晚,这样的他仿佛比平时都更好看些。她自顾自地,笑了。
天明时,KTV的服务生挨个房间敲门示意包夜的时间到了,大家你拉拉我,我拉拉你的都伸着懒腰醒了。电影放完后,没人有力气去动操作台,就任它播放一些点好了却没唱的歌,大家都睡了。睡饱了的男主心满意足地腾地跳起来,原地蹦了蹦,灵魂回体似的。昨晚他因喝醉闹了许多笑话,当时的黎喃是不知道的,在KFC吃早饭的时候,女主和林章一唱一和地把他闹出的笑话复述了一遍。
“根本是个小孩子,抱住拦自行车的柱子死都不肯走,我劝了半天才勉强走两步,昨晚真是累死我了。”林章说,“他赖在草坪上,不肯走,又说有蚊子,给他喷花露水他不要,被蚊子咬了,居然让我帮他抓痒。”
林章学着男主的样子,歪着头,眯着眼,把手举过头顶,说:“痒,痒,抓抓。”
大家都笑,林章一向好演技,不光做编剧,有时还指导演员演戏,几个动作把男主的囧样完全演了出来。
“他昨晚一直赖着林章,不让其他人扶他,”女主笑着说,“我过去扶了他一下,他说,谁?我说,我!他一把推开我,说,你不是林章,我不要你扶。”
男主急忙辩解道:“那是因为你是女的,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让女人扶呢。”
“那李敬来了,你也不让他扶,死活就要林章,林章去上个厕所,你还赖在地上不动了。”女主说,“李敬力气超大,昨晚把黎喃扛到楼上后,又跑下来和林章一起把叶鲤扛了上去。”
黎喃看了一眼李敬,李敬浅浅地笑了笑。他不大像从前那个李敬了,那个李敬笑起来总是很无忧无愁,现在的李敬,笑容里有了很多藏而不露的心思。黎喃渐渐回想起庆功宴之前,林章说起李敬去跟“操作系统”表白,结果被拒绝了,他的心情,大概是很不好的吧。以前断断续续地听他和林章说过“操作系统”的事,暗恋了近一年,一直尽心尽力地鞍前马后,有求必应,虽然很不光彩地坐等着“操作系统”跟她那个没了感情的男朋友分手,但也是费了很多的心力去喜欢她。“操作系统”也并不排斥他的追逐,享受他给以的好,但最终对他的表白表示拒绝。林章一直不齿这个女生,说她热衷于跟好多个男生搞暧昧,仗着工科专业女生不多,俨然把自己当成了系花。
黎喃看着在大家的谈笑声中时不时会出神、会兀自沉思的李敬,不知道如何安慰。
经历了这一晚,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似从前。她攥紧了自己的手心,那里头,有他留下的温柔和踏实。她不确定,这是否是爱情。
吃完早饭,大家搭地铁一起回学校,一整夜没睡好,坐在地铁上的他们都忍不住犯困。
李敬眼睛木然地盯着一处,黎喃时不时看看他保持这个姿态很久了。她想开个玩笑让他开心一点,可是好像已经不知道怎么跟他开玩笑了。两人并排坐着,都没有说话。直到回到学校,也只是简单仿佛没有情绪地相互告了个别,就各回住处。困倦的人来不及细想,只想着赶紧回去补一觉。
躺在床上的黎喃却始终睡不着,其实身体明明,很困很困。
酒的力量如潮水一样退了下去,刻骨铭心的记忆变得更加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