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卡奇想了想,她会去了哪里?他首先想到的是她的父母亲。她不让他将她遭遇车祸的事告知家中,她会带着伤痕回家么?如果给她父母打电话,询问她是否回了家,他们会作何想?他们刚将他们订婚的消息告知他们,而她现在在哪里他都不知道,她的父母还不急坏了?不能给他们打电话,不能让他们知道她受伤破了相,更不能让他们知道她现在下落不明。
他想到了她的闺蜜雨霖和黄佳。也许她们知道她的下落。他先问黄佳。黄佳却一点不吃惊,说她可能是心里困惑,想一个人到一个清静的地方待两天,她不会失踪的。你别急。
他怎么不急呢,他太了解她了,她因为太重情又太自尊,因而太容易怕受到伤害,与其被他人伤害,还不如自己割自己一刀。他得尽快找到她。他又给雨霖打电话。她肯定地回答说,她不会带着伤疤回中国的。她有可能到什么地方整容去了。
她的话提醒了他。他想起有一位韩国女作家朴茜月。沫若在互联网上认识的,她为朴小姐的作品写过评介文章,并约请留美攻读文学理论的韩国学生翻译了她的一部长篇小说,为她出版了。这次庆典也邀请了她。韩国的整容术是世界公认的,也许她去了她那里。他很快找到了朴茜月的电话,打了过去。他用了点小小技巧,没直接问沫若是否去了她那里,而是问她到了没有。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对方不会怀疑沫若去首尔他不知道。沫若若真的抵达了她那里,她的回答就不会拐弯,而会如实告诉他实情。果如他所料,对方明白他的意思后很热情地说,康小姐刚到酒店住下,等会我就陪她上医院。
找到了她的下落,他的一颗提拎的心落了下来。他继续编着谎言,跟对方说,康怕耽误公司的工作,不让我陪她同往,她只身一人去做手术,我的心怎么也放不下,我想立即飞往你们那里,如果能订到今天的机票,我明天一早就能抵达首尔了,我有一小小的请求,请你一定为我保密,不要让她知道我来的消息,行吗?
好的,好的。对方欣然应诺着说,当今是不相信爱情的时代,我为你们的真爱而感动。欢迎你来韩国。订好了机票请告知我时间,我去机场接你。
好的。谢谢。
达卡奇是在沫若入住医院的第三天抵达首尔机场的。朴茜月驾车到机场接他,她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我遵守了替你保密的承诺,康小姐不知道你来的消息。
谢谢,他象征性地和她拥抱了下,就急不可待地问,她怎么样?情绪稳定吗?住进医院没有?
他的问题像连珠炮似的投向朴茜月。朴茜月微笑着说,达卡奇先生,您别急呀。她伸手要替他拉行李箱,他没让。我的车在那边,到车上我慢慢跟您说。
车子上了机场高速,朴茜月才说,康小姐抵达之前,我就为她联系好了首尔整容技术最棒的医院,一位喜欢我作品的女孩的父亲就是这家医院的院长,她和我一同到机场接的康小姐,我们就在第一时间陪同康小姐去的医院,她的父亲为康小姐安排了最好的医生和护士,病房的设施也是最好的。手术前一应检查都已完成,第一次手术安排在今天上午,我那粉丝和她的父亲都在她边上,你不用担心,一切都会顺利的。我先送你到酒店放下行李,康小姐将门卡交给了我,你就住那里。小憩一会,我们就去医院。我估计,她的手术也快结束。她一推出手术室就能见到你,给她一个惊喜。
太感谢你了。
孔夫子不是说过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吗?朴茜月知道他的汉语很好,就用中国的普通话与他交谈。
达卡奇有种他乡遇故旧的惊喜,他“哟”了一声,你也会汉语?
我在中国留学五年呢。
啊!他欣喜不已,我们有共同语言,交流起来就方便多了。我非常想知道康现在的心情。他心事重重地说,很担心她的情绪,怕她术前紧张。
康小姐很镇定。朴茜月说,我是把她送进手术室的门才来接您的,她是微笑着走进去的。
手术会顺利吧?他仍然心神不定。女孩子特别看重面容。
我理解你的心情。朴茜月点点头,我想她会很快恢复她美丽的面容的,你不用担心。很多毁了容的女子从这家医院走出来时,比她原有的容貌还要漂亮呢。
我不在乎这个,我担心的是她的感受。他自嘲地一笑,我现在可以跟您说真话了,她是瞒着我独自来的。我们都有过一次不幸的婚史,她对爱情曾经失去了信心,不相信婚姻。七年多来,我不间断地向她求婚,她就是不答应,好容易得到她的许诺,答应在庆典后举行婚庆典礼。在送你们去机场回来的路上遇车祸了,毁损的容貌让她动摇了,尽管我百般慰藉她,她还是动摇了对婚姻的信念。她没留给我任何信息就上您这儿来了。请您帮助我,我们一道把她从阴霾中拉到明媚的春光中来好吗?他没待她回答继续着他思路,不管她整容成不成功,我都绝不允许她离开我,我承诺要举办一个中国式的传统婚礼,让她坐上大红花轿。
真羡慕康啊!朴茜月感叹地说,达卡奇,你对爱情的真挚让我改变了对美国男人的看法。你身上有一种中国传统男人的气质,难怪康小姐那么爱你。在首尔也有承办中国传统婚礼的婚庆公司,我来为你操办好不好?
好啊!达卡奇惊喜地叫了起来,忽地,他想起了沫若的不告而别,心里又很惶惑,他的情绪又有些沮丧了,我怕她不乐意哪!
这事你就交给我吧。我保证你会带着你的新娘回美国的。
好。我期待着这一刻哟。一切听从您的安排。
她陪着他先去了酒店,再陪他来到医院。手术室的灯仍然亮着,沫若的手术尚未结束,他们就等在手术室的门外。他一心牵挂着他心爱的人,目光焦急地在手术室的门和门头上的灯间游动,踱来踱去,朴茜月请他坐下休息他就是安定不下来,就像人们常常形容的那样,热锅上的蚂蚁,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坐下,还不住地自问,不会出什么问题吧。手术室门上“正在手术中”的红灯突然熄灭了,他的心狂跳起来,猛地起身迎到门边,但手术室的门却没有打开,他眼巴巴地望着它。期待的心情有如游走在刀刃上那般,他感觉都要窒息了啊!突然间,门从里面拉开了,最先出来的是朴茜月的忠实读者和她的院长父亲,他们揭下口罩,对茜月露出了笑脸说,第一次手术很成功,他们是用他们的母语说的,达卡奇虽然听不懂但从他们的笑容中读出了喜讯,连忙上前去表示感谢。朴茜月连忙给他们作介绍。就在他们的手紧握在一起的时候,护士推着沫若出来了,她还处在昏迷之中没有醒来,她的左脸覆盖着厚厚的纱布,但眼睛、鼻子和嘴露在外面。他向她倾下身想唤醒她,若若若若地低声地叫着,跟着手术推车进了病房。护士告诉他,她打的是全麻,得几个小时后才能清醒过来。请不要跟她说话,她需要休息。
他们给沫若安排的是面南的单间病房。光线充足,窗明几净,设施齐全。空调冰箱彩电和微波炉都有。有专门护士二十四小时护理,不用家人陪护。达卡奇不想离开,他想要在沫若醒来时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他,想给她一个惊喜,也是慰藉。朴茜月将他的要求转达给了她的读者朋友。她出面为他作了疏通,允许他留在病房。他如愿了,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朴茜月要留下来陪他,他婉谢了。他静静看着沫若,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轻轻地抚着她的手指手背,目光留在她脸上。他在心里唤着她,若若宝贝,你别怕,有我在这里呢。
达卡奇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大约两个钟头后,她的嘴唇蠕动了,喃喃地说要喝水。他惊喜地对护士说,她渴了,想喝水。
护士微笑着对他说,现在不能给她水喝,要等麻药完全过去后方可喝水进食。枕头要在六个小时后才能枕,否则会落下后遗症的。
啊,他虚心地应着,我知道了,谢谢您。
沫若的意识还很朦胧,但她却认出了说话人的声音,怎么会是他?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莫非是幻觉吧?她使劲撑开像山样重的眼帘,不是幻觉,果然是他。但眼皮又倏地耷了下来,他的眼睛正盯着她的眼睛,并伴着他轻声的呼唤,若,你醒啦,是我,达卡奇。
他竟然能在没有她任何留言和讯息的情况下找到她,在她最最孤独最最痛苦的时候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仿佛一个落水的人看到了来救她的舢板;一个长途跋涉的饥渴者走进了绿洲中的饭馆,闻到了肉香;一个被困在漫长黑夜中的人看到了灯光。她的心里仿佛突然涌进了温暖的阳光,他的声音温柔得像春夜融融的月光。
若,没事的,大夫说你的手术很成功。不要气馁,要有夺回美貌的信心。他紧紧攥住她的手说,退一万步讲,即使不成功也没事的,你要相信我对你的爱,决不会因为你容貌的改变而有任何变易。他又轻声地哼起那首古风: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
夏雨雪,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沫若的泪水从沉重的眼皮下漫了出来。她的意识就在这一刻完全清醒了,她感觉到了他手心传输给她的爱流,真爱的洪流冲开了她紧闭的心扉,浩浩荡荡涌进了她的心田,冲垮了她为婚姻垒建的堤坝,即便这是一个不相信爱,不相信婚姻的年代,她也不能不相信他,即使她不能保证他们的爱能保鲜多久,但此时他的爱是真挚的,谁也保证不了爱的永恒,她不能因为怕失去爱而将爱拒之门外,与爱永远失之交臂。不管别人如何看待爱,她也不能因为曾经婚姻的失败而不再相信他的真诚,如果此刻她不紧紧抓住他,她爱的田园恐怕要变成永久的洪荒地带。她若再拒绝他的真情,她可能就要永远失去获得幸福的机会,她得紧紧抓住他,她不想未来活在孤独和懊悔之中。她把手从他的手中抽了出来,把他的手握在她的手里。让她的爱流通过她的劳功穴传输给他。
这无语的动作,像无形的电流那样在他们的肌肤血脉相接中畅通了,他感觉到了她爱的回应,他把脸贴到她的手背上,亲着说,相信我了?我们赶快结婚吧!我听朴小姐说,首尔有家婚庆公司,可以承办中国式传统婚礼,我们就在这里举办婚礼。让你坐上大红花轿。好吗?
现在?
当然现在!
不!沫若说,起码得等我出院之后。我不能这个样子出现在宾朋面前。
不!他的语气比她更坚决,我不需要看到你整容的结果,我要的是你康沫若!他以不容争辩的语气说,我研究过中国的传统婚礼,新娘的头上顶着一块红绸绣巾,新娘的脸严严实实地被覆盖着,没人能看得到你脸上贴着纱布。要待宾朋散去,新房中只剩下新郎的时候,新郎这时才有权揭去新娘的面纱。客人们是不可能看到你的脸的。我们结了婚,便于我更好的照顾你。就这么定了!
她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她把他的手,攥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