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有来得及说声谢谢,他就挂断了。她知道布朗教授有重要的事找她,她没给他打电话,草草地梳洗了一下,就驱车去学校,在车上,她不敢去猜测教授为什么事急着找她,她是新手上路,要特别小心。她将车停在专供学生停车的车坪,就给导师打电话,她说她到了学校,问在什么地方能够见到他。他说他在学校办公室。十分钟后,她站在了他的面前,教授,对不起,我来晚了。她歉意地望着他,我在赶达卡奇先生交给我的任务。刚刚结束。
哦!布朗的脸上没有一点笑意,他心里不高兴表现得很明显,一是他为了她的论文初稿,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写下了万言的意见和建议,她是他破格招收的学生,他偏爱着她,希望她的论文不同凡响,得到评审委员会的关注,顺利地拿到学位,对她未来的前途和就业都有帮助,他脸上也有光彩。他却找不到她,心里窝着火;二是他为她的签证续签之事,不但派助手去学校找过有关部门申述了要求,他还亲自去找了校长,说明了情况和他的意愿。校长二话没说,就打电话叫来了有关部门的负责人,指令他们尽快帮助康沫若到移民局办好续签事宜。有关部门把什么手续都办好了,但移民局要求申请人本人亲自到场。却找不到她,他焦虑万分,只好说,他派她去外地进行社会考察去了,一时联系不上。等联系上了叫她立即回来上移民局办理续签手续。虽然现在去办还不算晚,可他为她焦虑。他拉着脸说,学校出面为你签证的事与移民局进行了沟通,你现在就去移民局办两年的续签。好在还在限期之内,你若再不露面,我的努力就白费了。
教授,她歉疚得垂下了头,我……
现在什么都别说了,快走吧。你这孩子,自语般说,这么重要的事都不放在心上。向她挥挥手,快去快回,我要与你谈论文的修改和补充的事!
移民局没有为难她,她顺利地获得了两年的续签。她拿着续签文件,就给导师打电话。请他放心,她刚要说些感谢之类的话,布朗打断了她,你来吧,你师母做了蛋糕,要你上家里来共同分享。
沫若心情由阴转晴,她快活地应着,好,半个小时后到。
布朗教授有个美满的家庭,他的妻子艾迪是他的大学同班同学,婚后做了专职太太,他们非常相爱,有一双不错的儿女,都不在身边,他们都不学文,儿子在德国莱比锡大学攻读医学博士,女儿在法国学建筑设计。儿女都不在身边,他们就把对子女的爱转移到他的学生们身上。布朗喜欢沫若,艾迪比他更喜欢她,做了好吃的东西总要布朗喊她来同享。一周前,她琢磨出一种做披萨的新工艺,和传统的意大利做法完全不一样,又香又可口,要他去喊沫若,他打不通她的电话,心里就不高兴。听到有人按门铃,就知道是沫若来了,艾迪夫人忙去开门。沫若知道艾迪喜欢鲜花,特地买了一束白色的百合花,她把花举到她面前,把自己的脸躲在花的背后,调皮地跟她躲起迷藏。艾迪您好,好久没来看您,非常想念您。她拥抱着她说。
亲爱的孩子,我也想你。她一手拿花,一手牵着沫若,走进客厅,将花插进花瓶,嗅了又嗅说,这香味很好,我喜欢百合,特别是白色的,冰肌玉骨,谢谢。她在沫若脸上啄了一下,布朗在书房,他要跟你谈论文的事。去吧。
沫若悄无声响站到她的导师面前,毕恭毕敬地向他鞠了一躬说,教授,我正式为不开机的事向您道歉,对不起。
布朗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你就会来这一套。我就不会责备你啦?他向他书桌边上的椅子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就教训起她来。在人生的不同阶段,你要学会分清什么事情对你最重要,什么事可以缓一缓,什么事可以弃而不顾。两个多月前,你要求我帮助你申办签证续签之事,我认为是你当前最最重要的事,此后,你就像忘了似的,连电话都不给我来一个,倘若过了签证期限,移民局可不是我们学校开的呢,是翻译一本书延缓几天事大,还是被移民局遣送回国事大?他又怕她接受不了他的严肃态度,变换了语气,你还是太年轻,许多事不知轻重缓急,有些事是一点都马虎不得的,有些事就可以缓一缓。我对你算是特别宽容的了,别的学生我是不允许他们利用在读博期间去赚外快的,可你却将论文初稿往我这儿一放,就关门谢客,断绝与外界一切联系,我的电话打不进,邮箱你也不开,这就过分了。若是别的导师,能宽容这个,会叫你永远毕不了业。我说这些,是因为我认为你是个可造之才。
谢谢您的教诲,她低声地说,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就好。布朗淡然地笑了下,把她的论文初稿推到她面前,你引的某些论据不准确,有些论点论述得不充分,我都写在上面了。你拿回去仔细看看,你得花大力气来读经典文献,把精力转回到做学问上来。可别让我失望啊。
她不住地点着头。谢谢。我会努力的,决不让您失望。她在他们家吃过晚餐,只坐了一会儿她就起身告辞。布朗给了她一张补充阅读的书单,又给了她一张必修课的课程表,嘱咐她,做学问是来不得半点虚假的,功力是用辛勤的努力慢慢积累起来的,天分只能与勤奋相结合,方可结出优质的果实。
这虽然只是泛泛而谈,她却敏感地意识到是有所指的,她不由一惊,难道他知道了莱杰尔为她搜集论据资料的事?此事只有他们三个人知道,达卡奇保证莱杰尔绝不会说出去的,布朗没有说她投机取巧,可他明确指出了做学问要下苦功,要扎扎实实,简单的几句话,就像剥光了她的衣服似的,她就有种无地自容之感。他的眼睛好厉害啊,一针见血!她的脸不由羞红了,好一会她的心才平静下来,对他说,教授,谢谢您的教导,我记住了。夫人,我还有事,要跟您说再见了,她张开双臂拥抱夫人,又对教授说,您的教诲,我会终生铭记在心,谢谢,她没去拥抱他,只向他摇摇手,说拜拜,逃也似的出了门。
她没有直接回家,她在驶出停车坪后给达卡奇打了个电话,说她刚从教授家出来,想见他,问他可方便。
他说他在公司,刚开了个会,还有几件事要处理一下,是我去你家还是你来我们公司办公室?
她说,我去你那里吧。
好的。他说,一会儿见。
沫若看时间还充分,就把车停在附近的便利店门外。她已很久没上超市选购食品,冰箱里几乎没有吃的了,就想利用这点时间买些生活必需品。她选了两块冷鲜肉,一袋半成品鳕鱼,一袋虾仁,大米,面条,番茄,还有免洗切好的生菜和西兰花。她想在周六做几个中国菜,邀请几个朋友到家聚集。她没敢多在超市停留,不好意思让他等她。把食物放进后备箱的小冰箱中,就往他公司去。九点钟不到,她就叩响了他的门。他快步迎上来,紧紧抱住了她,她没有推开他,她从走廊过来的时候,办公室都没有了灯光,公司员工都下班了。他在她的左右颊上亲了一下,又要亲她的唇。这是她感觉到的,不等他的嘴贴上来,她主动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就走开了。他表白过,他爱上了她,他的目光射出了迷恋的射线,灼烫着她,她的心在颤抖,她怕控制不住自己。两个月前他向她表白的时候,就知道了她的想法,她要让他感觉到她的态度没变,他们只能是好朋友,她亲他只是礼节性的表示,也是以进为退,唤起他别忘了他们两月前那次谈话。她走到他办公桌前的皮转椅上坐下说,教授批评了我,他好像知道了莱杰尔帮我整理资料的事。
他坐回到他的椅上打量着她说,我们的导师厉害吧?我跟他做项目的时候,就感受到在他的面前,想偷懒耍滑,哪怕一点点,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一定是从你的文稿中发现了蛛丝马迹,他对学生要求很严。
会不会是莱杰尔透露了这事。她没去看他的眼睛。
他绝对不会的。达卡奇语气肯定,莱杰尔一定守口如瓶。
不管他是从文稿中发现的还是听说了什么,我都不反感他的教诲,他的批评让我受益匪浅。我已认识到了这事做得太不靠谱,是对自己不负责的行为。教授对我真是恩重如山,他亲自出面为我找学校负责人申办续签签证,他和你都是我终生铭记的恩人。她没提请他帮助申办绿卡的事,只说了布朗为她续签证的事,她知道这对他来说也是件非常棘手的事,她不说出她的意愿,也是考虑到不能给他太大的压力,让他为难,她也于心不忍。她想,他若有把握办成这事,他会主动对她说的,好在她的签证还有两年期限呢。她接着说,我已暗自下了决心,要认真完成《美国二十世纪小说论》。这篇论文,得有新的视角,新的观点。要突破他人形成的樊篱,具有全新的面貌。我要对得起他的期望。把这篇论文写好,对我未来的发展是个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