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达卡奇打电话给她,约她下午三点到“伯恩斯和诺博”书店的咖啡店里见面。她不知道那个书店的方位,不知怎么走,就打电话咨询亚拉。亚拉说,那可是个读书人爱去的所在,也是青年男女约会的好地方,她和斯蒂文恋爱的时候常去那里,要一客咖啡,拿一本爱读的书,一待就是一整天,书可以随便选,读书不要钱,对穷学生来说就是天堂,能有免费的书读,岂不快哉!
啊,真是太好了,你下午有空吗?
怎么,你想让我陪你去?亚拉不等她回答就说,今天我有课,对不起,不能陪你啦。她说了去那里的乘车路线班次,很好找的。
我会找到的。你放心吧。
沫若知道达卡奇是为了跟她商谈《旧梦》之事,把她约到一个上规模的着名书店,用心是良苦的,有可能是让她去见识下美国的图书市场,接触下美国的读者,了解下他们的兴趣爱好,让她感受一下书店的氛围,对她的二度创作会有帮助的。她觉得达卡奇这个人是一个敬业、认真做学问的人。所以他的出版传媒公司能够组到好的书稿,不但有市场效益又有社会效益。除了独特的眼光,更重要的就是认真。她吃过午饭,简单地把自己收拾一下,洗了个脸,薄施了一点脂粉,涂了点润唇膏,描了描眉。她的眉本来非常清秀,在国内她一向是素面朝天,因为她真的是天生丽质,无须借助化妆品。可现在她是在美国,得入乡随俗,化妆被看做是对他人的尊重。她穿了套牛仔装,背上双肩包,穿了双淡米色的轻便皮鞋,显得生气勃勃,青春靓丽。她早早地出门了,她不能让他等她,这是礼貌,她去早一些,还有空余时间到书店的书丛中浏览浏览,看看美国青年都喜欢看些什么样的图书,体会一下在书店读书的感受。
她下午两点过一点点就到了,她没有先去咖啡座,而是走进了书架像丛林样的宽大书店。很多年轻人在里面,有的倚着高大的书架在浏览新书,也有随便坐在角落里捧着一本书如痴如醉如在无人之境那般,也有年岁大的老人戴着老花镜在寻找喜爱的经典。非常安静,像在图书馆读书那样,大家都很自觉,不弄出一点声响。
康沫若她很自然地放轻了脚步,在如海的书籍中用目光搜寻美国当代文学书籍的大写标牌。她转了大半个书店,在靠东边的一角找到了她的目标。哟!这么多英文原版!她的眼睛一亮,在中国,北大图书馆是收藏英文原版文学图书最多的大学,还是不能满足所有人的需求,她的心不由激动起来,刘易斯的《大街》和《巴比特》,福克纳的《我弥留之际》、《喧哗与骚动》和《八月之光》,斯坦贝克的《愤怒的葡萄》、《人鼠之间》和《小红马》,索尔·贝娄的《赫索格》、《雨王汉德森》和《洪堡的礼物》,辛格的《伙计》和《杜宾的生活》,赛珍珠的《大地三部曲》……这些作者都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美国文学的繁荣时期主要在20世纪这个时期内,出了这么多大家和经典作品。她还看到了欧·亨利的短篇精选集,女作家玛格利特·米歇尔的《飘》,比彻·斯托夫的《黑奴吁天录》,海明威和杰克伦敦的诸多杰作。她的心情有如一个觅宝者偶然走进了宝库,欣喜让她的心都要飞翔起来了。这些书,有的有中译本,她也读过一些译作,可她总有种不满足感,她喜爱原作,读原作的感觉绝然不一样,她读过《飘》的译作和原作,尽管译得还不错,但与读原作相较,她觉得原作更具魅力,感受很不一样。
她从架上抽出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傍依着书架的一角,读起来。
作者的表现手法有着美国人独特的幽默感,她一下就喜欢上了,读得很投入,竟然忘了她来这儿的主要任务,也忘了时间。小说讲的是美国梦的破灭,反映了美国历史转型期的社会生活。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美国,空气里弥漫着欢歌与纵饮的气息。一个偶然的机会,穷职员尼克闯入了挥金如土的大富翁盖茨比隐秘的世界,惊讶地发现,他内心惟一的牵绊竟是河对岸那盏小小的绿灯——灯影婆娑中,住着他心爱的黛西。然而,冰冷的现实容不下缥缈的梦,到头来,盖茨比心中的女神只不过是凡尘俗世的物质女郎。当一切真相大白,盖茨比的悲剧人生亦如烟花那般,璀璨只是一瞬,幻灭才是永恒。这是一曲华丽的“爵士时代”的挽歌。这是最新的版本,新版的前言给予了这部小说中肯的定位,菲茨·杰拉德如诗如梦的笔,在美国当代文学史上留下了墨色浓重的印痕。二十世纪末,美国学术界权威在百年英语文学长河中选出一百部最优秀的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众望所归,高居第二位,傲然跻身当代经典行列。
嗨!康!她如梦方醒。达卡奇站在一米远的地方微笑地看着她,她慢慢站了起来,对他歉意地一笑,对不起,这本书太好看了,忘了时间。
没关系,我也刚到一会。达卡奇从她手里接过书,掠了一眼书名说,喜欢就买下吧。她感觉他的目光像一缕和煦的春风,从她脸上拂过,他走在她的前头,来到收银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连同书一齐递给收银员。
我带了钱。沫若连忙将双肩包拿下来,要从里面拿钱包。
达卡奇伸手按住她的手说,别!不就一本书嘛,小意思!
沫若不好拒绝,低声说了句,不好意思,谢谢。
你喜欢读书,我们图书资料室里有很多很多,你可以随便去借。他把收银员盖过章的书递给她,收起银行卡。我们去那边喝咖啡。
书店厅堂有扇门通向咖啡厅。她跟着他走了进去。咖啡厅很大,一排排的卡座,还有包间,进门处有个吧台。里面已有不少人,有的坐着边翻书边品尝咖啡,有的可能来了很久,斜倚着椅背沉浸在书里,台子上有只冷了的咖啡杯。还有的刚刚进来,从吧台买杯咖啡选个位子放下,就去书架上选书。达卡奇可能常到这儿来会客,他轻车熟路,径直走进一间包间。就有服务生跟着进来,他问沫若喝什么?
随您吧。
那就来两杯巴西咖啡。他对服务生说,两客苹果派。
服务生掩上门出去了。沫若打量起包间。有只书架,陈列着各种最新出版物,还有报架,有全美和纽约的主要报纸,一圈布艺沙发和几只茶几。还有写字台和电脑,光线柔和。可以开小型的读书会,诗歌朗诵会,研讨会什么的。也可以会客,当然也适合读书和写作。
这儿安静。达卡奇说,是读书人的天堂。我常到这儿与朋友相聚,谈些事情。
租金很贵吧?沫若认真地问,是论钟点计价还是算进饮料小吃里。
外面卡座可能是不收费的,不过这儿的饮品和小吃是比外面略贵一点,但品质很好。包间需要事先电话预订。以小时计吧,我们是会员单位,每年给他们划点会费,不收钱,只收饮品和食品的钱。如果我们的外埠作者需要一个临时地方修改文稿,也可以到这儿来的。时间只能是他们正常工作时间。
哦!我白天也可以上这儿来工作?
我们公司出面预订,没问题。
她想了想说,还是在家里方便,来去路上太耽搁时间了。
那也是。
门上响了两下。请进。
服务生推门进来,把小吃和咖啡放到他们面前的茶几上说,请用。有事请叫我。就转身出去,门在她身后无声地掩上了。
这里的苹果派很地道,达卡奇用叉子叉了一块递给她说,尝尝。
谢谢。她接在手里,咬了一口。马上说,嗯,很好吃。您也吃呀。
好。他也叉了一块放进嘴里。放下叉子拿起一包食糖放进他的咖啡杯中,问她要不要糖。她摆了下头。说她加奶。就自己加起来。抿了一口说,嗯,味很醇厚。放下咖啡说,达卡奇先生,您看了《旧梦》的故事梗概吗?
看了。他点了下头,这个故事把我从现代中国带到古老中国的情景之中,穿越了百年时空。我很有兴趣。我约你来,是想当面对你说,希望早点读到你的译稿。再就是翻译出版的版权授权问题,你得在动手之前征得原作者浮云的授权。没有原作者的书面授权,一切都是徒劳。
啊,这么严重?
是的。
我已托朋友与浮云联系,我想不会有问题,我把他的作品介绍给美国和所有使用英语阅读的读者,他应该很高兴的。
在我们美国,知识产权的保护是所有人都应遵守的法律,在没有得到授权之前,我们什么都不能做。我也不能给你任何承诺。
我知道了。一旦与浮云联系上了,我就告诉您。
好的。达卡奇点了下头,从他随身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叠纸放到她面前,这是大作的清样,你校一下,这期《清风》为你做个作品专辑。我已把它们传给了我的导师布朗先生了,等几天《清风》出来了,我们带着刊物一同去看望他。
真不知如何感谢您呢。达卡奇先生。
他耸耸肩,做了个不值一提的肢体语言,这没什么,我需要你为我提供优秀的文稿,你需要上哥大,相互帮助,我向来是主张互惠的,我们两不欠。你不用有心理负担。好吗?
好的。
你想不想到我们公司看看?
当然想呀。微笑着回答。
他看了下表,现在还不到五点,我现在就陪你去。他站起来,拉开门,又退回到门边,微欠着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们来到吧台,他签过单。就偕她到他的车边,开了门请她坐在副驾驶座上。他从另一边坐到驾驶座上,先帮她系上安全带,再系上自己的。他把车慢慢地驶离车位,上大街后慢慢加速,往十六大街方向驶去。
她用目光逡巡着街道两旁的景物,他不时从镜中微笑着打量她,不时给她介绍两旁的建筑和景观,车行驶不到20分钟,他放慢了速度,说到了。他将车驶入一栋大厦的地下停车库,在他的车位上停下来,下车给她拉开车门,请下车。锁上门,伸出手随意地挽着她的腰,我们公司在20层,乘电梯上去。
他们来到电梯门前,电梯还在30层,已有人在等待上去。她往前走了一步,他立即意识到她是不愿他人看到他们亲密的样子。这就是文化观念的差异使然,她的意愿应该受到尊重,他在心里笑了,主动和她拉开了距离。他先把她带到他的办公室,请她坐在客位上,亲手为她调制了一杯速溶咖啡,又从冰箱里取出鲜奶,加进她的杯子中小声地问,想吃点什么吗?我这里有巧克力,还有午餐面包,果冻。
她摇了下头,谢谢。
请便吧。他用座机拨了个电话,请来一下。
沫若喝了口加奶咖啡,抬头打量他办公室,四周都是到顶的书橱,她正想起身去看看都是些什么书,门上响起叩击声,随之门推开了,斯蒂文走了进来。嗨!他招呼着她,什么时候来的?
她想参观下我们的公司,请你陪同她去看看。达卡奇说,我还有事急需处理。
好的。斯蒂文点了下头,你别客气,康,我们走。
斯蒂文先把她领到他的《清风》编辑部,把她介绍给他的两位同事。就领她去参观别的部门,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斯蒂文的办公室,她刚在他的桌子对面坐下,她的电话就响了。她看是从中国来的一个陌生号码,就想到可能是浮云的。她连忙走出门,到走廊的窗边接电话。果然是浮云的。他说她的号码是北京的雨霖告诉他的。果然如她预料那样,他激动地说,听雨霖小姐说,你想把《旧梦》译成英文在美国出版,太好了,谢谢你。需要我做些什么,你尽管说。
她说,你现在急需做的就是给我一纸同意我将大作《旧梦》翻译成英文出版的授权书。她解释说,美国是个法制国家,非常尊重作者的权利。没有你的授权书,我就不能开始翻译。大作出版后按照美国的付酬规定给你付酬。
先不要谈钱的事,浮云兴奋不已,只要你能把它译成英文在美国出版就行了,给不给稿酬我都不在乎。
该属于你的到时我会一分不少地汇给你,你先把授权书传真过来,再将正本快递给我。他问传真号,她让他等一下就回到斯蒂文办公室,要了斯蒂文办公室的传真号,告诉了他。叫他写上请斯蒂文转她收。浮云比她的心情还急切,叫她等在传真机边,五分钟后给她传过来。不到五分钟,斯蒂文的传真电话响了,他在授权书中不但授给她翻译《旧梦》的权,还授予她全权代表联系出版、改编等一切事宜。并附上了他的一切联系方式,电子邮箱、电话、住址和工作单位等。
达卡奇先生很重视授权书。我送给他看看。沫若兴高采烈地对斯蒂文说,现在就等我母亲的快递,收到书我就可以开始工作了。
好的。斯蒂文站起身,他很关心这部书,我陪你去。
他们来到达卡奇办公室门外,斯蒂文抬手轻叩了两下门,里面传来他请进的声音。他推开门,请沫若先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