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沫若的心就在自我排解和疏导中安定了。一周后的周六,她接到吕宇的电话,说他们要请她吃饭。她知道这吃饭的另一层意思,一口答应,问了时间和地点。出发前,她化了点淡妆,把苦读留在脸上的倦容掩盖起来,她不能让他们看到志理的背叛留给她的印记,她要让他们感觉到那事于她只是一阵毛毛雨,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她戴顶有舌的白色凉帽,让头发留在凉帽后面,像马尾那样荡来荡去,背了个白色的双肩包,显得青春靓丽。她提前五分钟到了约定的那家湖南人开的餐馆。她一出现在门口,先到的他们就站了起来,吕宇连忙迎上来跟她打招呼,嘿,你好。她有些迟疑地向她伸出手自我介绍,我是吕宇。
你好。她大度地把手伸过去,握住吕宇的手,向左志理走过去,跟满脸尴尬的他打招呼,志理,你好,早来了吧?好像他们间只是校友,她大方地坐到他边上。
左志理却显得神情狼狈,脸忽红忽白,有些语无伦次地说,刚……也……到。不知是坐好还是站好。
她伸手拉了他一下,坐吧。在吕宇的面前坐到她昔日的爱人身旁。志理感到很不自在,有如坐针毡的感觉,吕宇给了他一个台阶,把菜单递给他说,你知道康的口味,你来点。
他只好接过菜单,他还真不知道康沫若喜欢吃什么。想了好一会,他突然想起他们婚后去香洲,在看她母亲做菜的时候,好像她母亲说过,她喜欢啃鸭脚,还有番茄肉丸汤。他就在菜单里找有没有这两个菜。他从第一个凉菜系开始,仔细地往下看,却没有鸭脚这两个字,也没有番茄肉丸汤,但有番茄牛柳汤。他觉得这个汤与番茄肉丸汤接近,他想就点这个牛柳汤,可一看价码,他吓了一跳,三十美元,相当于人民币近三百元。这太贵了,他决定把点菜权交回去。他说,我不会点菜,对这里的菜肴不熟悉,还是你们点吧。
他把菜单递回给吕宇。吕宇微笑着接到手里,看了看沫若,康小姐,你没有什么忌口吧?
我什么都吃。只要是好吃的我都喜欢。
那好。这里的特色菜就是红炖香辣牛满肚锅仔和清炖牛尾汤。各点一个,再要两个清炒。可以吗?
客随主便。沫若微笑着点了下头。
志理心里却打起了小鼓。刚才他也注意到这两个锅仔,他的眼睛当时就被标价灼了一下,香辣牛满肚锅仔八十美元,清炖牛尾汤六十美元,这一餐少说也得花去三四百美金。她怎么这样大方?尽管花的是她的钱,他心里还是有些痛。也许她想这是他和沫若最后的一餐,就想以这种方式来对她表示内心的歉意吧。他怎么好意思表示他的异议呢。
你喝点什么?吕宇问沫若。
喝香槟吧。
香槟?吕宇有些惊讶,一般地说,香槟是喜庆用酒,他们今天的相聚可是为了签署离婚协议哟。可她不能把心里想的说出来。连忙说,好,就香槟。
我提议喝香槟是有好事要跟你们说。她从背包中拿出一本《清风》杂志,递给吕宇说,我的一篇文学评论刚刚发表了,这是我用英文写的第一篇文章,祝贺我吧。
哦,太好了!吕宇藏起了她的惊诧,露出兴奋的表情,慌忙伸手接过《清风》。这是一本有两百多页的大型综合文学刊物,她知道,这本刊物很有影响,就美国本土的作家而言,想在这上面上篇文稿也很不容易,她来不到三个月,就上了她的文章,她在心里惊叹道,这个康沫若可不能小觑,真要刮目相看了。她做出一副惊喜的眉眼,你真了不起,能上《清风》的文章不是很多的,这可是大喜事,她向她伸出手,祝贺你!她翻到那篇评论说,你比志理强多了,他到现在还没在有影响的刊物上发过论文呢。
你可不要小看左志理,康沫若连忙说,他可是我们北大数一数二的大才子,你看过他的博士论文没有,那可是真正的真知灼见的理论大作呢,我这只是小巫见大巫,与他的大作相比,不过小儿科。以后有你相助,他会成为杰出的人类学学者的。志理,你可不要辜负你导师的寄望啊!
左志理本想说她是在嘲弄他,但他不想与她闹僵,事已至此,他想把问题顺利解决,不想激化矛盾,就说,我会努力的。沫若,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了下去。这些天,我每天都生活在自责的痛苦中,我让你失望了,对不起你。我和吕宇心里都不好过,我们达成了一个协议,如果你能原谅我,她同意放我回到你身边,我们能否还能回到从前,就听你一句话。
嗬。你说什么呀。我爽快地来赴你们的约会,就是来与你签署离婚协议的。沫若坦诚地说,路走错了可以回头重新走,可有些事是回不到从前的。爱一旦走失了就永远失去了,你辜负了一个女人,不能再辜负另一个女人,爱情是回不去的。我们把协议签了吧。我只有一个不情之请,你这房子是你向哥大承租的吧,如果你们现在用不上,我想租用一段时间,等我考试有了结果,再去找房子。现在我要争分夺秒集中精力准备功课,没时间去做别的事。
这完全没有问题。志理说,只要哥大不收回,你就可以继续住下去。吕宇很内疚,她说你若不肯接受我,她提出要给你一些经济补偿……
你们不欠我什么,我也没有损失什么。她立刻打断他的话,我若要你们给补偿,岂不是自轻自贱?这话到此为止,不许再提。尽管那天我看到你们在一起有些激动,那是因为我太相信志理,从没往那方面去想,事情来得太突然,一时接受不了这种剧变,但我很快就调整了心态,我们这代人已不再像我们的父辈他们,我们开通得多了,离婚已算不上什么奇耻大辱,好合好散,不能继续做情人也决不会成为仇人,我们还是校友,还可以做朋友,是不是?
吕宇连连点头,志理的头垂得更低了,他低声地说,我们是想到你初来乍到,又要备考,不能出去打工……
你们不用担心我的经济问题,我父母在我来美之前跟我说过了,我求学期间的费用他们承担。谢谢你们的好意。她从背包中拿出她草拟的离婚协议书,放到志理面前,这是我起草的协议,你看看有哪些需要修改和补充的。如果没别的意见,我们就签了。我们都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不要因个人情感问题影响我们的学业。
志理无声地叹了口气,看起了离婚协议。
怎么样?待他看完她问。
房租还是我来付吧。
那不行。她坚决地说,我们离婚了,已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住的房子怎么能让你出租金?好说不好听。如果你要坚持,我现在就搬出去。
好吧,就依你。
她把早就准备好的钢笔递过去。签吧。
志理接过她递来的笔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她签字后说,明天一早我们到婚姻登记处去办手续。
好。
第二天上午,左志理在吕宇的陪同下开车来接沫若去办离婚手续。手续只是履行一个法律程序,很简单。他们在一起吃过午餐后,三人一同来到沫若的住处,她请他们来把志理的用品拿走,实则志理的用品早就搬到吕宇那里去了,挂在衣橱里的几件衣服都是沫若从国内带来给他的,她还是将它们包装好交给了他,不做夫妻了还是校友啊,他们也收下了,临离开前,志理把他身上的门钥匙放到桌上说,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一个人的家了,如果觉得孤单,也可以将那间空房出租,还可减少一点开支。在美国,身上宽裕一点感觉会好一些的。临出门前,吕宇张开双臂把沫若拥抱到怀里,她动情地说,谢谢你。希望我们会成为朋友,以后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就告诉我们,我会和你一起来解决的。
好的。
她感觉就像一场梦。有些不太相信似的,她已一点不恨他们,这就是他们这代人的进步所在。她把他们送下楼梯,看着他们坐进汽车,目送着他们离去,就像送走一对朋友。她反身进屋,关上门,从桌子上拣起志理留下的钥匙,放到书案的抽屉里,想到他的建议,找位室友。可她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她现在需要安静,以后再考虑吧。她坐到书桌边,拿起书想读下去,疲倦突然向她袭来,她起身去到水池那里,捧起凉水往脸上浇,觉得清醒了许多,她继续读书。读着读着疲劳又来了,她又去洗凉水脸,又坐回来看书。看着看着又不行了,她的头好像有千斤重一样,就趴伏在桌沿上,竟然睡着了。当电话铃声大作的时候,夜色已经走进了屋里,她揉揉眼睛去接电话。是黄佳打来的。沫若,你在干什么呢,这么久不接电话,我还以为你不在家呢。
对不起,我睡着了,没有听到。
我真佩服你,这种时候还能睡得着。
为什么睡不着呀?
我刚才跟左志理通电话,他说你们离了,说就是今天的事,这是真的吗?
这有什么奇怪的。他一个人在美孤独地生活,又不知道我能不能来,何时能来与他相伴,在最寂寞的时候遇到一个爱他的人这不很正常么?你那位怎么样?她不想就这事继续说下去,把球踢回去了。
他去了英国,我们的前景也很渺茫。
佳佳。沫若说,你若还在乎他就跟过去,用你的爱留住他,不要见面就相互指责,这会把你爱的人推到别人怀里去的呢。你若不再爱,就友好地分手吧。爱这种东西是勉强不得的。我没有责难左志理,我们是友好分手的。我看得很开,各人有各人的生活理念。
与志理分手,是不是很痛苦很难过,要不要我来陪你几天。
开始有一点,沫若自嘲地笑了起来,她说了她在超市遇到他们时候的内心感受,想死的心都有了,可当他向她倾吐完他的苦衷后,她震撼了,也惊骇了,她感觉不认识他了,他怎么会是个那样的人,太俗了,爱蒙住了她的眼睛,她把他想象得太好太优秀太高洁了,没能看到他灵魂深处藏着的阴霾,是她不识人,不能怪任何人,只怪她自己,她的痛苦已换了内核,她不再为失去他而难过得想死了,他的背叛对她是个拯救,她庆幸他背叛得早,他们还没有孩子,对她的未来还没造成影响,她很快就作出了成全他愿望的决定,雷阵雨后就是晴天。她说,我已完全从当初的痛苦中解脱出来了,你尽管放心。学姐,爱情于一个人很重要,没有爱的人生是不幸的人生,但爱不是一个人的全部,我不赞成有人说的女人就是为爱而生而活的动物,这是对女人的偏见和诬蔑!不管有没有爱过,女人都不能丢弃自己喜爱的事业,失去了自我的女人最终可能也会失掉爱情。女人不能失去自我,女人要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追求,爱会死亡也会再生,失去一次爱不等于不再有第二次爱,有人说人生只能爱一次,这是屁话。我会再有爱情的,也许还有很多次呢,我不会为死亡了的爱殉情的。
那好。我祝愿你重新获得爱情。她们又谈了些旧雨新知的事。最后沫若嘱咐她,不要把她和志理分手的消息传出去,她现在还不能让家里知道,她不想让父母为她的事担心。她正在备考,家里知道了很麻烦的。她也不会永远瞒下去的,要等一个可以说出的时机。
我知道了,不会说的。黄佳理解地应着,要瞒住,你还得跟左志理打个招呼。只要他不乱说,我这里你尽可放心。
好的。
沫若放下电话就给左志理发短信,她气呼呼地写道:你的嘴也太快了点吧,离婚又不是什么喜事,迫不及待地告诉同学。我警告你,如果让这事传到我爸妈那里,那你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你把嘴闭上为好。
沫若不让志理说,她还是告诉了亚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