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沫若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晨。
到美国后,一觉睡得这么长这么沉还是第一次。连梦都没做一个,深藏在她心中的困惑都解开了,她现在又是自由大神了,碗有了裂纹扔掉买新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爱会死亡也会再生。有什么痛苦的?她解脱了,所以睡得这样香这样好。她自语地说着,看了下手表,七点多了,是她和母亲约定的通话时间。以她的个性,很想将昨天发生的事告知母亲,可她的理智不准许她说。母亲正处在更年期,她工作又那样重那么忙,不能让她的事去刺激母亲,母亲若知道左志理背叛了她。她会受不了的,她又是个不愿家丑外扬的人,什么事都放在心里,甚至连父亲她都有可能不说,就更别说对外婆她们说了,她把痛苦紧紧埋在心里,她若因之彻夜不眠怎么办?这件事只能瞒着家里,当然这是暂时的,想永远瞒住是不可能的,母亲会从她的同学们那里得到消息,她会找机会跟她说,不是现在,等到这事慢慢淡过去,她就是知道了,那打击也会小得多,她那代人把离婚看作是大事,是丑事,是人生中最大的不幸。和母亲说话,她得小心,不能露了马脚,还得装出快乐开心的样子。
她穿好衣服,正准备去客厅拨电话时,电话铃响了。她以为是母亲没有等到她的电话打过来的。可电话里传来的是亚拉的声音。我这电话是不是打得太早了?起床了吧?
没有没有,她连声说,已起来了。
那就好。有个好消息昨晚就想告诉你,因为太晚了,忍到了现在,你那篇书评在斯蒂文他们出版公司的大型文学杂志《清风》上刊出来了。祝贺你!
真的?她兴奋地问,是斯蒂文推荐的吧。
斯蒂文看过你给我们看的作品,就把它们都推荐给了《清风》主编达卡奇先生,并介绍了你的情况。达卡奇先生很欣赏你的文笔,说这几篇文章他都要用。因为《清风》是双月刊,这期的稿件都已排满了,他还是拉下了另篇文稿,上了你这篇书评。
这个消息仿佛是一轮从她心中升起的太阳,把飘浮心空的阴霾和所有的不快在瞬间驱逐得无影无踪,她的心空一下变得空气清新阳光浩荡。这是她所没想到的。她之所以写了那篇书评,并非企望发表,只是因为她也喜欢斯通的作品,而亚拉的论文让她更深一层理解了斯通,她是有感而发的,并非投她所好。没想到斯蒂文把它推荐出去了,更没料想到会得到他的上司青睐。她激动地说,真是太高兴了,谢谢斯蒂文,谢谢达卡奇先生。
你想现在就看到样刊吗?
当然。
你现在有空过来吗?斯蒂文昨晚带回来了几本。
我马上过来。
好。她放下电话就去洗漱。她不喜欢化妆,只在脸上抹了一点护肤霜,抬头望了眼镜子,她发现她的眼眶黑了,尽管她不承认婚姻破裂给她带来的影响,还是给她的心灵带来了伤痛,这就是证明。她不由又叹了口气,拍拍脸说,都过去了!我要开始新生活了。
不到一分钟她就到了亚拉的门外。斯蒂文边扣纽扣边给她开门。亚拉正在烘烤面包,见她进来就说,《清风》在茶几上,你先坐一会,我们一起吃早点。一会儿就好。
不麻烦了,我回去吃。沫若从茶几上拿起刊物,翻开目录,找到了她的文章,掠了一眼。就合起来,对斯蒂文说,谢谢你!亚拉都跟我说了,我很感激你和达卡奇先生,哪天请你带我去向达卡奇先生当面道谢。
我会转达你对他的谢意的。他是位爱才的老板,提携了不少青年才俊呢。他一连举出了好几位美国当代优秀青年作家的名字,他们的处女作都是达卡奇先生出版的。以后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
亚拉,我走啦。
客气什么,亚拉将一盘烤得两面金黄的午餐面包片放到餐桌上,拉她坐下,斯蒂文从冰箱里拿出牛奶、果酱和黄油,亚拉往三只奶杯里倒奶,把第一杯递给她,一起吃点再走。她也就不再推辞了。他们围坐在餐桌边,边吃边聊,亚拉说,昨晚斯蒂文将《清风》带回来,我又重看了一遍你那篇评论,越发感觉到你很厉害,抓住了我论文的主旨。她举起奶杯,谢谢你。
她也将奶杯举起来,与她的杯子碰一下,该我谢谢你们。她又把杯子举到斯蒂文面前说,非常感谢你的提携。
嘿,斯蒂文耸耸肩膀微笑着说,别客气,有什么事需要帮助的尽管说,你们中国不是有句话叫做远亲不如近邻吗,亚拉很喜欢你。
她开心地笑了。志理离开她了,她有了亚拉夫妇这对朋友,她不会孤单的。她回应道,我很幸运认识了你们。人世间什么都可以没有,唯独不能没有朋友。
我们也为有了你这个可爱的朋友而快乐呀!亚拉接上说。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很想把她的遭遇告诉他们,可话到嘴边她又吞回去了,不是她爱面子,现在说还早了一点,这事并非是什么好事,他不想让亚拉为她的事生气,再说,志理与亚拉在同所学校,又是熟人,她也不想让她对志理有看法,人各有志,他有他的道理。等有了机会再说吧。她吃了两块烤面包,喝完了杯里的奶,就站了起来,你们都要去上班,我不耽误你们时间。她拿起《清风》在他们面前举了举,就要离开。
斯蒂文站起来,从茶几上把余下的两本样刊也递给她说,全都拿去吧,不够我再拿些回来给你。
她欢天喜地地接到手里,再次道谢。
她一回到家就坐到沙发上翻开她的文章看起来。她读得很细,发现他们对她的文稿作了细微的修改。这是她第一次用母语以外的文字写的文章,不可能不会出错的,以后写多了,就能更好地掌握英语修辞的魅力。她安慰着自己,和亚拉夫妇交往,也是她学习英语口语的好机会,她想在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父母。父母一定在等她的电话。看看手表,香洲正是晚上九点多钟,如果没有会的话,他们可能在家。她就拨了家里的号码。电话只响五声,就传来了母亲的声音。若呀,怎么才来电话哪,你爸等了半天,刚出去散步。
妈,告诉您个好消息。她把她的评论文章发表消息和与亚拉开始的友谊都告诉了母亲,妈,我把在学校写的几篇小说也翻译给了他们,亚拉说,达卡奇先生对之也有兴趣,可能也会陆续发表呢。
好哇。母亲的声调中透溢出特别的兴奋。祝贺你。我就知道我的若若有出息。不过,我得提醒你,不要忽视了考研的功课啊!学位在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很重要的哟!文学创作可以作为业余兴趣,还是先把心血用到考研上吧。
妈放心,我会权衡利弊的。她转过话头,妈,爸好吗?
他有什么不好,你把自己照顾好就行了,不要记挂着我们。
我知道,沫若说,我想知道他晚上的应酬比从前少了些没有?
嗬,在位子上的人哪能脱这个俗?我也非常忙,晚上也回来得很晚,有时半夜还要被接到医院去抢救危急病人。他一个人在家也待不住的。没事,你别担心我,他出不了事。母亲说到这儿,突然想起女婿,志理好吗?你叫他来听电话。
他出差还没回来哪。
怎么出这么长的差?每次都跟他说不上话,他怎么能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这么长时间?你把他的电话号码给我,我要说说他。
妈,他是去南方做野外调查,那里很多地方接收不到信号,我一个人在家很好,没有干扰更能集中精力学习。您不用为我担心,我好着呢。我挂了,问爸爸好。
好的,一定代你问你爸爸好。
沫若放下话筒,自嘲地一笑,出差去了南方,这个谎撒得天衣无缝,骗了她两个多月,若非在超市碰上他们,到现在还坚信不疑他在南方呢。她又拿这个来骗母亲!嗯,可笑不可笑!
她去到卧室,坐到写字台边,拿起参考书,不管发生什么,考哥大的事还得继续。可不管她如何告诫自己,强制自己不要分心,可她的心还是不能专注到手里的书上,她已告知了吕宇,她同意签署离婚协议,他们怎么没有反应了?她以为昨天下午他们就要迫不及待地来签署协议的呢?她看了下表,都快过中午了,还没有他们的声音。这是为什么?是不是志理动摇了,觉得对不起她,后悔了?哼!打破了的瓷罐还能修复得天衣无缝么?再高超的修补艺术也无能为力的。更何况是受伤的心,手术做得再好,疤痕总是有的,一旦碰到,那痛仍在哟。她已想好了,她决不走母亲的路,决不迁就。她可以为真爱付出真爱,一旦人家不再爱她了,她决不委曲求全,更不会乞求他回来!
她一连等了他们三天,仍然没有他们的电话。她也想好了,反正她已把她的意见告知了他们,他们不急着办手续,她更不会急的。她当前最重要的事是备考,不能再为他们的事分心了,找房子的事也暂不考虑,等考试后再去找,他总不会无情到要赶走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