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出了大门,她眼睛不眨地看着窗外,她发现曼哈顿并非房子连着房子,道路两旁还有很多空地和三三两两的双层住宅,商店并非一家连着一家。街上行人很少,并没有她想象的繁华。志理解释说这是住宅区不是商业区,他问她,吃中餐还是西餐。
她说就口味来说,当然是中餐,可到了美国,就得慢慢融入美国生活,吃西餐。
他把车停在一家西餐店前,率先走了进去。她进去一看,就是一家快餐店。他点了炸鸡腿,蔬菜肉饼三明治,还有饮料。这是美国的大众餐厅,我初来时可舍不得进快餐店,买一袋面包管好几天。
你太节省了。她心疼地说,钱不够花你怎么不告诉我,我会给你汇点的呀!
他摆了下头,不是不够花,奖学金能管两个人的基本生活开销。可……他没有说下去。喝了一口饮料,淡淡一笑说,我们的家庭背景不一样,我的兄弟姐妹为了我,他们都放弃了学业,我现在到美国做访问学者,在我们乡下可是了不起的了,我不能只顾自己,我得报答他们。
她的头低了下去,她却没有去想那么多,她是家里的独生女,父母在香洲算是上层人物,收入也不少,她从没有过衣食之忧,只要是她需要,他们不会舍不得的,他们就她一个,不像志理,她怎么会这样粗心呢。她内疚地一笑说,我也能过紧日子,我们尽量节省,支援他们。你放心,我不是那种只能享乐不能受穷的人。
他做了个苦笑,没说什么。他们吃过快餐,就上了车,志理说,我领你到附近看看。你得尽快熟悉环境,学会如何打理生活。我们住处附近有好几家小超市,我们先去买点食品,在美国,人们的生活费绝大部分都是花在超市的,对于穷学生来说,一个面包也可对付一天,一包方便面也可管一顿的。附近也有华人开的中餐馆。我的论文正在草拟阶段,我可没时间陪你。你得自己照顾自己。
你是不是就不管我了?
我就是想管也力不从心哪。
她的心不由往下一坠,顿时重了起来。他这是不是激将法,好让她有艰苦奋斗自力更生的思想准备?是的,要想辉煌自己的人生,只有靠自己去创造,人生的价值只能自己去实现。她到这里来,一来除了他们的爱,她不想和她深爱的人长期分开,只依赖电波和网络寄托相思,相爱的人就应该朝夕相处,肌肤相亲,没有性爱慰藉的相爱男女还能叫夫妻吗?这是她要来他这里的主要动因,再就是她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考进哥大,实现她的文学理想。为了这个,她不屈不挠往美国使馆跑。他的这句话虽然叫她心里有些不舒服,可他的用心是好的,他是想提醒她不要忘了她来美国的初衷,要她明白她不是来享受爱情的。她笑了下说,我的独立生活能力还是很强的,你放心,我会生活学习两不误,还会把你照顾得好好的,保证你回到家里有热烫烫的饭菜吃。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们从一家超市走进另一家超市,买了一些半成品食品和一些速食,还有一小筐鸡蛋。一进屋,她将它们放进冰箱。他的手机响了。他慌忙走出门去,带上门接电话。你们在做什么呢?电话那头的声音。
没做什么,准备带她去外面吃点东西。
我来请她吧?
不不,他急切地说,不能太性急,起码要让她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我才敢跟她挑明了说,我怕她受不了,要出事的。
好吗?
对方没说话。过了好一会,电话那头才传来声音,好吧。我相信你。
他关上电话开门进屋。什么事呀,还不能当着我的面说。
导师的,他问我论文的进度。
哦。沫若相信无疑。有机会我想去见见你的导师,我想去看看哥大,真有些急不可待呢!现在就带我去转转?
急什么呀?到了曼哈顿,还不是随时都可以去参观的,它就划在旅游景点之列呢,凡到纽约来旅游的人,都会去的。你以后有的是机会,不要那么性急,我帮你把住的地方收拾收拾。
好。听你的。沫若说着就从背包里拿出洗澡毛巾,系到头上,开始打扫房间。她从擦拭门窗开始,把窗帘都下下来,塞进洗衣机里,再就是桌椅床柜,也没几件,两人一齐动手,很快就收拾干净了。难一点的是地板,很久没有擦拭过。她先用扫帚把垃圾清扫掉,再用湿拖把拖。他没让她做这个重活,从她手里抢走了拖把。她一把抱住了他,把头顶着他的颈脖。他的心又不平静起来,很想转身也抱紧她,可他又无声地叹息了一声,轻轻地拨开了她的手说,让我把地拖了。
她只好松开他,去清理厨房。等他们把室内弄干净了,天已完全黑下来了。她打开了行李箱,取出给志理买的休闲装,拿到他身前比了比,嗲声地说,这是上海男士最新的款式,穿在我家帅哥身上就更帅了。穿给我看看。
一身臭汗。他往后退了一步,放那里吧。
不喜欢?
不是的,我叫你不要给我带东西,你怎么不听呢?又让你妈妈花钱了。
她觉得这话不好受,过去他可是没说过你妈妈,他上她家去的时候,妈妈叫得比她还动听,人说距离产生美,产生亲,这一年的距离怎么反倒产生了隔膜。她举起的手无力地落了下来,把衣服拎进卧室,挂到布衣柜里,又忍不住说了一句,你想穿的时候自己拿吧。就把两只箱子拖进卧室,把柜子里的棉絮拿出来,铺到床上,再铺上带来的被单,套上带来的被套,把要用的东西归放到该放的地方,最后才把她的换洗衣服放进那唯一的柜子里,绝大部分的物品还存放在两只大皮箱中。天完全黑下来了,她看了下表,初夏时节,这里已是晚上八点了,她想这时上海正是早上七时,父母外婆大概也起床了,得给他们打电话,报个平安。就拿起话筒拨号。电话响了不到三声,那头就传来了小姨惊喜快乐的声音,是若若呀,怎么现在才来电话,你外婆和你爸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天亮时才睡着。
哟,对不起,我怕半夜里电话铃声响起来,会影响你们休息,所以现在才打。
你这孩子,你不了解父母的心哟,你爸爸妈妈都起来了,就在边上。她把电话递给霰子,你跟她说吧。
若若,苏霰像女儿走了几年似的,路上顺利吧?
顺利。
那就好。志理接到你了吧?
接到了。
那就好。
飞机晚点了两个小时,他等了好久呢。
真是的,把他等急了吧。
他很耐心的。
安定下来了?
嗯。刚整理了住处,有两居室,一应俱全,你们就不要挂念我了。
那就好。母亲略停了一下,不用妈说,我知道你会尽快去联系学校,钱不够我汇给你,不要去打工,完成学业最重要,女人任何时候都不要失去自我,这是妈妈的人生经验。自强自立对女人尤为重要。
妈,我知道。
康光然在边上迫不及待,伸手从妻子手里抢过话筒,电话费很贵的,让我听听女儿的声音。若呀,他大声地说,我是爸爸,有什么困难,就告诉爸爸,不要不好意思,女儿就是长到一百岁也还是爸爸的孩子。
爸,有志理在这里不会有任何困难的,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是呀,我放心。光然突然感到有些失落,女儿大了,不需要他的护卫了,心酸酸的,常常来电话。
霰子又从他手里抢过话筒,若若,你叫志理来接电话。
妈,干吗呢,他在拖地板哪。
拖地板就不能放一下?我很久都没听到过他的声音,想念他了,你喊他来,我有话跟他说。
沫若握住话筒喊志理,妈妈要跟你说话?
志理不禁一愣,是不是她听到什么了,他心虚地说,你说我出去了。
怎么?你连妈妈的电话都不想接?
不是不想接,说什么呢?
真奇怪,我已说你在家拖地板。快来。
他没托词了,只好走过来握起话筒,妈,您好。
霰子说,志理,你好,很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我理解,你太忙了,现在若若去了你那里,你们要互敬互爱,相互激励,常常给你家和我们打电话,不要舍不得电话费,钱不够用,我们会支持你们的。你们可不要去打工,要把宝贵的时光都用在学业上。
是的,我记住了。
好。你把电话给若若,外婆要跟她说话。
外婆,您怎么也起来了?
我想跟我的宝贝若若说话哪。
外婆,不用挂念我,我快乐着哪,您把身体保养好,就是我的最大幸福!
我的宝宝多会说话,外婆的心里像喝了蜜糖水一样的甜呢。宝宝呀,要多来电话哟!
好了外婆,知道了。我要挂了啊。
好好,挂吧。
电话那头咔嚓一声,肖雅兰只好恋恋不舍地放下话筒。
话筒刚刚放下,电话铃声就响了。志理扑过来抢先拿起话筒,不等对方说话,就说,我正要出门,等会打给你,就把电话挂了。电话铃声又响了,他转身又拿起话筒。那边抢先说话了,你何时回来?我等你哟。那边说完就挂断了。他的心情立时坏了下来,心绪不宁地拿起拖把,继续着没有做完的事。
若若觉得他的表情有些不正常,她放下电话,还没走开,他听到电话铃声为何像抢头彩那样扑过来,分明是怕她接了,再者,他们刚刚从外面回来,他为何要说正要出门呢,这不是撒谎吗?她感觉他是害怕当着她的面跟对方说话。第二次他拿起电话一句话不说就放了下去,他情绪突然低落下来,为什么?她不禁脱口而出,谁的电话呀?
一个熟人,你不认识。
她也就没再多想。时间就在他们整理房间的时候向夜的深处流去,她看了下表说,我们的家像个样子了,忙了一天,该休息了,我把热水器开了,你去冲个澡吧。她找出给他带来的换洗睡衣,放到沙发上。
他犹豫了下说,你去洗吧,我还要到学校去。
这么晚了还要去工作?
我的论文正在关键时刻,今天耽搁了整整一天,催问的电话都来两趟了。他拿起外衣,对不住,我得走了。
若若扑上去抱住他,我不让你走!
他的心不由哆嗦了一下,抬手抚了下她的秀发,自语般说,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你太辛苦了,我不让你这么拼命!她紧紧搂住他不放,去冲个澡,躺下,明天早点去不行吗?
他的内心正经历着矛盾的痛苦绞杀,那边,就是那个不停地来电话的女人,她在等他,他不回去她就不会睡的,还会不停地来电话。今天他去接若若,跟她磨破了嘴皮,说了许多海誓山盟的话,她才允诺他去机场,他还保证很快跟若若摊牌,与她离婚和她走进教堂。可当他见到了一脸天真无邪的妻子,才感觉到要离开她也是很痛苦的。可他不敢倾吐实情,要解决这个问题只能等待时机,他的良知还没完全泯灭,他还不忍心让若若知道他已和另一个女人同居,他只能瞒着她,暂时只能在爱他的两个女人之间周旋,他叹了口气说,你知道我的秉性,不想把今天要完成的工作留到第二天,我还是想去把工作完成,我的心才安得下来。
今儿就不能破回例吗?我们离开一年多了,我日日盼望与你相聚,费尽心力,我们终于能相拥了,这可是久别重聚哪,你怎么还能这样冷静?她的声音哽咽了,你怎么变得这样不近人情,我初来乍到这个异国他乡,第一晚就让我独自一人……泪水滚了下来,她说不下去了。
他的心不禁一阵酸痛,搂紧了她说,我不走还不行吗?
她破涕一笑,抱住他的脖子,在他的额上亲了一下就松开了手,去冲澡吧。
他点了下头,同时“嗯”了一声。他锁了通向楼梯的门,把手机关了,又拔下了电话线,就去了浴室。不一会他就从浴室出来了,穿上了她带来的上海睡袍。她拿着薄如蝉翼的粉红睡衣进了浴室。当她从浴室出来站到卧室门口的时候,他的眼前突然一亮,她的肌肤细嫩如脂,白里泛红,熠熠生辉,她那刚刚洗过吹干了的秀发闪光发亮,像从山顶倾泻而下的瀑布,泻落到她的肩上,透过薄衣衫,他看到了他曾迷醉的胴体,他有些恍惚了,以为是仙女降临人间,他一下就忘了对那个女人的承诺,也忘了弥漫在心头的惶然和自我矛盾的绞杀。他就那样望着她,看着她的眼睛,掀开了被子,示意她上床。小别胜新婚,他们顷刻间忘了世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