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回到学校,简晓雯的眼睛红得像个桃子一样。
甘紫凑上来问发生了什么,简晓雯却只问了句:“甘紫,为什么一个人她的号码还在你手机里,她的QQ号还在你好友栏里,她的家还在那里,但是接电话的、回你信息的、开门的都不是那个人了呢?”
这是什么情况?甘紫觉得以自己微薄的阅历对目前的情况实在是无法解释。难道是她跟阮安阳告白失败了?
算了,要是她想说的话自然会跟自己说的,那小妞性格倔着呢。甘紫认真地点了点头,做自己的事去了。
刘梦涵因为自己老师的缘故,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毕竟那个去世的周老师,在圈子里还是挺有名的。
所以下午管弦乐团训练时,她在例行练了一遍后,就宣布了练习结束,可以回家了。
“晓雯你怎么不走?”刘梦涵关心地问。
“不了,我还想再练习下。不努力些,对不起周老师。”简晓雯垂下眼帘,长睫毛遮住她眼中的色彩。
“那好吧,”听到“周老师”三个字,刘梦涵轻叹了口气,“那你走的时候记得把门反锁。我走了,拜。”
“拜。”目送刘梦涵离开后,简晓雯将长笛举起,吹奏起来。
一曲加沃特舞曲,又换成F大调奏鸣曲,接着又变成享得尔第二奏鸣曲。一曲接着一曲,像是要将会的曲目全部都吹奏出来。渐渐地,嘴唇开始发麻,呼吸变得急促,手臂举得有些酸痛,大脑因缺氧开始发麻,眼睛开始看不清楚东西。
但是简晓雯不想停下来,她固执地吹奏周老师教给她的曲子。像是种仪式,她在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思念。周老师你听到了吗?你能听到吧?你一定能听到!
“啪啪啪,”突兀的掌声响起,接着是把很温柔的男声,“吹得很好呢,但是已经到关门时间了。”
这个声音把简晓雯吓了一跳,长笛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
微颤的尾音落下,简晓雯放下长笛。想站起来,却因为头脑发麻眼睛发黑而失败了。她紧闭双眼,深吸了口气,才起身收拾东西,“不好意思。我这就走。”
“啊,没事。好在我确认了下,不然同学你就要被我锁在里面了。”
见简晓雯对自己的冷幽默没反应,这个声音沉默了下又说,“同学你的长笛吹得不错,是我们管弦乐团的吗?我怎么之前没见过你?”
“我是长笛组的高一新生,叫简晓雯。请问你是?”问完后,简晓雯拿起东西,转过身来,面对门口的那人站着,却随即愣住了。自己……是在做梦吗?
门口站着的正是刚才过来提醒关门的那个。是个高大的男生,有着硬朗而深邃的面部轮廓,比正常稍微偏小的眼睛,微薄的嘴唇,挺立但有些偏大的鼻子。
他给人的感觉不是帅气,或者说和帅气一点关系也没有,只会让人觉得很舒服,特别是此刻他眼角和嘴角都带着笑,整个人的感觉就如同一天中最柔和的阳光。
“我叫阮安阳。简晓雯,很高兴认识你。”
那么好听的声音,他在用它叫自己的名字吗?简晓雯觉得心里有个鼓在敲。她怕鼓声太大会被他听到,忙点了点头,像只老鼠一样窜了出去。
风从窗外进来,聆听鼓打的心跳,微笑一下,转个身离去了。
确认所有的门都锁好后,简晓雯和阮安阳才走出艺术楼。
冬天的太阳总是出来得特别晚,然后离开得特别早。才六点钟,天空就已经变成了暗红色,偶尔有飞鸟飞过,只一晃眼,就进入了墨色的云中。校园里面已经没有多少人在走动,偶尔有打闹声传来,却只出现一瞬,就被夜的暗幕所吞没,更显四周安谧。
风刮得树叶嗦嗦作响,简晓雯突然觉得有些寒意,拢紧了些围巾。
“早点回家吧,不然家里要担心了。”走下艺术楼的楼梯,阮安阳向简晓雯挥了挥手,准备离开。
“那个……我跟家里说今天要练习得很晚,所以没让家里做我的饭。”这句话,突然脱口而出。
“那你去饭堂吃好了,我记得这个时间还是有饭的。”阮安阳微转过身,嘴角还是带着微笑。
“但是……我没有带饭卡……”这是借口,还是个烂到简晓雯自己都想唾弃自己的借口。
既然准备了不回家吃饭,那怎么可能不做好带饭卡吃饭堂的打算。再说了,中午吃饭也是要用到饭卡的。这么大的漏洞,他肯定会发现的。简晓雯想,果然周老师的去世给自己的打击太大了,大到自己都没理智没逻辑了。
但阮安阳还是笑着,眼神游离了下像是在思考什么。过了大约半分钟,长到简晓雯开始选地方埋个自己的地洞,他才开口:“走吧,我借你。”
“诶?”
饭堂里只稀稀落落地坐了几个人。所以没等多久,他们就打好饭,找了个位置坐下。
“说吧,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不想回家?”刚坐下,阮安阳就问了句。
“呃?为什么这么问?”简晓雯记得自己和他,是第一次说话吧?
“没,就是刚才听你的笛声,觉得很悲伤,然后你刚才又硬是要来饭堂吃饭,所以才问下。”
简晓雯低头扒饭,果然他知道自己在故意找借口,这下好了,自己在他心里,估计已经被盖上了“无理取闹”“花痴”这样的大章了。
阮安阳说完,吃了几口饭,想了想又问:“是因为开学典礼迟到那事?难道你爸妈还在怪你?”
正在勤奋扒饭的简晓雯听到这话,呛了一下,猛烈地咳起来。她忙拍自己胸口,喝水顺了顺气,“学长你……记得这事?”
阮安阳莞尔,“啊,当然记得,你那可是破记录的创举嘛。”
什么叫破纪录,什么叫创举啊?简晓雯郁闷地扁了扁嘴,要勺子刨了刨饭。
阮安阳被这小狗刨地一样的动作逗乐了,笑得更灿烂了些。
这副模样和自己当时在台上看到的一模一样呢。那天在台下被级长训话的她,虽然满脸的温顺乖巧,但是两只眼睛却像个小老鼠一样闪着光直转。他还真没见过一个人被训话还能自顾自的偷着乐。
“不许笑。”看到阮安阳在笑自己,简晓雯干脆把脸一板,“再笑我翻脸了。”
“得令。”阮安阳也学着简晓雯,板起了脸,“那么简晓雯同学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呢?”
阮安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想知道她发生了什么。或许是因为那笛声,因为从中感觉到的,化不开的悲伤吧。
“阮学长你说,人为什么会死亡呢?”简晓雯低垂眼皮,琉璃般的瞳孔中,有种光彩在慢慢消散。
原来是因为有亲人去世了吗?“死亡是自然规律,世间万物都无法违背的。”
“这些我懂,但是,为什么呢?明明还有那么多关心她爱她的人,还有那么多约定没有完成,还有那么多风景没有看,那么多人没有遇见。为什么就突然……走了呢?”
阮安阳也沉默了。死亡对自己来说,太远。亲人的死亡对自己说,太陌生。
记得爷爷去世的时候,自己只有5岁。一个对死亡完全没有概念的小男孩懵懂地被家人带到一个长长的黑箱子前,跪下,磕头,起来,再磕头。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动作,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然后就茫然地跟着大人们绕着睡着的爷爷转圈。自己心里想,大人们怎么都哭得这么大声,这不是存心打扰爷爷睡觉吗?
最后他看到爷爷被推进了一个地方。从外面可以看到里面汹涌的火焰,它们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吞没爷爷。只是一口,就再也看不到爷爷了。
“爷爷,快……”快……什么?要快去做什么?
口就这么张着,凝固了,不知道要喊什么,喉咙里干裂得痛。或许自己应该像身旁的大人那样声嘶力竭,但或许不应该。他茫然了。
回想起当时那个无表情无眼泪的自己,阮安阳自嘲地笑了笑。尽管当时的他被父母指责为没心没肺,但是他一直都不认为自己做错了。眼泪有什么用呢,哭也不会让爷爷回来。只有微笑,不断地微笑,才能让老人家安心离去。而且那些哭得撕心裂肺转脸就在酒宴上笑颜如花的大人,又有什么资格说他?
“也许是,他们觉得自己已经得到得够多了,觉得满足了吧,所以才会选择离去,跟这个世界,跟我们告别。你说呢?”
简晓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还太小,不适合去想这么高深的问题。”
“人总要去考虑死亡的。且不说我们自己,在我们身边,有人在不断的老去,有危险的事不断发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有会消失了。”
“阮学长你吓唬我呢?”简晓雯望着他,眯眼笑了笑。瞳孔里虽然还是没有多少光彩,但能笑了,说明也没太大事了吧。
被她的笑容感染,阮安阳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拍了拍简晓雯的脑袋。后者愣住,全身僵硬,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瑰红色。
阮安阳笑着收回手,低头继续吃饭。
时间一时静谧了下来。北风依旧在横行,卷起依旧对地面恋恋不舍的树叶。夕阳依旧暗红,却似被人用玫瑰制成的染料,一点点渲染成的。连饭堂里,也带上了些玫瑰色。
安静地吃着饭的两人,都没看到在玫瑰色的暗幕中,一个女生冷笑着,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