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尔‘商店’正在高坡上盖新房!”
依来克一大早就带来的这个消息,引起了正在打扑克的人们极大的兴趣。
“昨天我到坡上割羽茅,”依来克迫不及待地说,“我看那里聚集了许多人,心想他们在干什么,便过去了,一看原来是泥瓦匠正在给亚尔盖房子,墙壁都是用熟砖砌起的。”
“用熟砖?”
“是啊……”
“几间房子?”
“四间,前面还准备修廊檐。听说一间房子要修成商店。铁依普准备在他旁边盖房子,已经挖好了地基。”
“莫非你也看好地段了?”买苏木·塔兰蔑视着他“哼”了一下,“与铁依普当邻居,你会享福的……”
“不用你说,昨天伊斯拉皮勒和铁依普还来找过我,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当邻居呢。”
“你说愿意了吧?”
“我说考虑一下。”
依来克好像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眯了一下眼睛,然后说:“上面发文件了,听说只要愿意在新村盖新房,政府就免费提供砖和水泥……”
这个消息更加激发了人们的兴趣。
“你在说什么呀?真的吗?”
“或许免费是给你这样的人吧……”
“不,是伊斯拉皮勒乡长亲口说的。”依来克自信地摇着头说,“他还说:‘我正在与县上谈这件事呢,设法在今年给布拉克萨依解决电的问题。’”
“咳,这个伊斯拉皮勒,不是像他父亲阿西尔一样在吹牛吧?”买苏木·塔兰好像看不起依来克似的又“哼”了一下,他心里想,“五十年来不知有多少有头有面的干部拍着胸脯向我们保证过,但谁都没有解决电的问题,他这小子才来几天就想解决这个问题?吹牛!他以为这样宣传就可以让我们这些乡巴佬高兴地搬到英买里新村,这完全是伎俩。我们才不傻呢,难道要我们抛弃祖宗留下的村庄到那戈壁滩上去吗……跟着亚尔那个混账东西跑的人也真傻!在布拉克萨依,谁也没有经商做生意的时候,他这个混账就造了这个孽,诱惑我儿子图尔干,把他骗到了乌鲁木齐。他一定是将图尔干推到灾祸的深渊后自己逃了回来。这个不安分的玩意儿……”
“只有那些愚蠢的人才跟着亚尔跑。”买苏木·塔兰恶狠狠地说,“你们可不要犯傻啊!”
“你说得对,买苏木!”夏姆西紧接着说,“我们用什么去盖房子呀?”
“我们可不像亚尔那个混账玩意儿,尽挣不义之财。”
“哎,小声点儿!”依来克示意路边,“瞧!亚尔正朝这边走来呢!”
“来了关我们什么事?”买苏木·塔兰毫不在乎地说,“你怎么发抖了?”
“听说亚尔经常给他赊账卖茶叶。”夏姆西瞥了一眼买苏木·塔兰,诡秘地笑了一声,对依来克说,“去!迎上去向他问候施礼!”
骑着自行车的亚尔买买提来到打牌的人群旁边时便下车向他们问候施礼。这里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望着买苏木。
“听说你在盖新房?”买苏木·塔兰也没有对他回礼,冷漠地说,“恭喜你了!”
“伊斯拉皮勒大哥他们说,要搬迁村庄,所以我先动手盖房了。”亚尔买买提好像没明白买苏木·塔兰对他讥讽的含义,便问他,“您也准备盖新房吗?”
“你可真了不起啊!村子容不下你了?何必这么麻烦,你搬到其他村不就行了吗?”
听到买苏木·塔兰的话,亚尔买买提愣住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啊,买苏木大叔?”
“布拉克萨依人对你到底哪一点不好?”买苏木·塔兰忽然冷冰冰地盯着他说,“你本来家境就不怎么样,是布拉克萨依人让你成了几块大洋的主人,可现在你却忘恩负义,竟然想毁掉布拉克萨依吗?”
“我没有做什么坏事吧,买苏木大叔?你怎么这样说啊?”
“你现在的所作所为难道是好事吗?一个安宁的村子被你搅乱了。当年你说要经商、要挣钱,诱惑许多孩子走上歧途,诱惑图尔干的不就是你吗?难道这是假的吗?”
“买苏木大叔……”亚尔买买提全身颤抖起来,“您怎么能诬陷人啊!我引诱图尔干?他因为不听我的劝告,自己去了内地。如果这也怪我,那就太冤枉我了!”
“他不是和你一块儿出走的吗?不怪你还能怪谁?”
“总有一天图尔干会回来的,买苏木大叔,到时您就会明白的。”
“等着瞧吧,如果图尔干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就算你幸运。”买苏木·塔兰用手指指着亚尔,“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决不会放过你的……”
一大早就听到这些话,亚尔买买提心情很难受。如果是其他人说倒也罢,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会从他喜欢的姑娘的父亲嘴里听到这样的诅咒。他心里想:“难道村里的人都反对我在英买里盖新房?但是伊斯拉皮勒乡长说上面有规定,今年将戈壁上的村庄全部搬迁到英买里……铁依普大哥不也在盖房吗……而买苏木大叔却为什么要怪我呢?真后悔当年没有搬到阿勒塔木村。哎,还不是因为帕丽达吗。他老人家却将儿子图尔干的失踪怪罪于我,然而,太阳作证,我竭尽全力,该做的好事都做了,该说的好话都对他说了,央求他一起回家,可是他没有听我的劝阻啊!”
亚尔买买提心情沉重极了,他将自行车推到院子,独自坐下来静静地想买苏木·塔兰刚才说的一席话,越想越是感到难过,无心开门做事了,总感到村里的人好像都会进来谩骂他。他慢慢地站了起来,走了出去。此时,他特别向往一个没有人影、僻静、任何人也看不到他的地方。于是他沿着村庄的边沿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山脚下的坟地。这里原来是一片羽茅之地,夏天是羊群的草地。随着岁月的流逝,坟场越来越大,死人越来越多。今年入夏以来,因为干旱,羽茅还没有长起来就开始枯萎。他独自穿行在坟地里,来到了因风吹日晒而变得低矮的一座墓地前,坟头上插着一撮羽茅,旁边还紧挨着一座坟。亚尔买买提跪在坟墓前,他双手举在胸前祈祷:“爸,妈……你们为什么扔下我一个人走了呢?我饱尝了孤独的痛苦,在被歧视、辱骂、排挤中长大成人,现在能够自食其力了。爸,你经常带着我到这片羽茅地收割羽茅,然后将羽茅捆成扫把,乡亲们都非常喜欢你捆的扫把。你曾教我学会了捆扫把的手艺,并嘱咐我不要忘记父业,然而我未能继承你的这一遗愿。现在时代不同了,人们都在过新式的生活,布拉克萨依也正在发生变化,然而有些人却反对这种变化,在指责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亚尔买买提自言自语,久久地跪在坟前。太阳像火球一样将大地烤得炽热滚烫,羽茅地里不断传来蟋蟀的叫声和干枯的羽茅发出的“吱吱”声,色彩绚丽的各种蜻蜓在空中飞舞。亚尔买买提又向坡下望去。村庄犹如棋盘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布拉克萨依人的土屋像乱弃的卵石歪歪扭扭、高低不一,显得非常丑陋。他又想起了买苏木·塔兰刚才说的一席话,心里像刀割一样的难受:“从前,买苏木大叔非常喜欢我,父母去世以后,他把我领到自己家里安慰我:‘不要难过,振作起来,孩子!你没有了爸爸,还有我呢!还有谢尔瓦娜妈妈呢!需要什么你就来。’可是因为图尔干的事情,他一直耿耿于怀。倘若图尔干能回来,一切就会水落石出、一清二白的……”与图尔干在一起时的情景又一一浮现在他的眼前。
他与图尔干从小一起玩耍,是一对亲密的好朋友,也是中学的同班同学。因为亚尔买买提学习好,成绩优异,每次考试前都帮助图尔干。中学毕业前的一天,亚尔买买提与图尔干坐在一起交谈了很长时间。
图尔干问亚尔:“你选的是哪所学校?”
“我想到师大读书,想当老师。你呢?”
“我想当医生……”
但是他们的愿望都成为了空想。当亚尔买买提正在为高考复习的时候,他的父亲突然去世,接着不到一个月母亲也病逝了。从此,亚尔买买提孑然一身留在了这个世上。图尔干参加了高考,但他的分数与录取线相差甚远。这对好朋友从此踏着父辈的足迹继续他们的生活,都成为了农民。每当休息的时候,买苏木·塔兰夫妇就领着孩子们到亚尔买买提父母的坟前祈祷,盘算未来的生活。而亚尔买买提一点儿也不愿意听任这种命运的摆布,他总想走出布拉克萨依,看看外面的世界,为自己的命运冒一次险。
一天傍晚,亚尔买买提从县城回来后,将图尔干叫到了自己身边。
“有一笔生意需要我到乌鲁木齐去。”他着急地说,“怎么样?你想去吗?”
长这么大,最远只去过县城的图尔干听到这话犹豫了一下:
“什么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