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亚尔买买提将图尔干已经回到了布拉克萨依的消息告诉买苏木·塔兰时,买苏木·塔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很久。儿子的出走,妻子的去世,一连串接踵而来的灾难,使他差一点儿被击垮了。年老时遇到的这些厄运让他失去了生活的希望,加之帕丽达与亚尔买买提私奔这件事,也使他感到颜面扫地,抬不起头来。有时深夜里,一想起这些,他就深深叹气,无声地掉泪。“啊!胡达!”他常常这样哀叹,“我在你面前犯了什么罪呀?自从来到这世上,我一直都在尽自己的义务,没有奢望过别人的利益,一直远离罪过,为什么还要让我遭受这份灾难和痛苦?与其让我遭受这份痛苦,还不如将我的生命也一起带走……”然而,无论他如何悲伤、诅咒,死神总是离他远远的。尽管亚尔买买提和帕丽达一直在照顾着他的生活,但他的心还是充满了忧伤。他拒绝与女儿女婿住在一起,是因为对亚尔买买提仍然耿耿于怀。为妻子谢尔瓦娜举办了七乃孜尔后,他就住进了水磨坊。幸运的是,祖农阿吉答应为他修复和翻新磨坊,在他忧伤难过的心里点燃了希望之灯,使他暂时摆脱了巨大的忧伤和烦恼。此后便整天忙得不可开交。听到磨坊重新运作的消息,不少牧民们还不时地到这里来磨粗粮。想吃水磨面粉的布拉克萨依人也开始陆陆续续地将麦子、玉米拿到这里来磨。水磨坊成了他生命中唯一的安慰和希冀……
当亚尔买买提告诉他图尔干回来的消息时,他正在打扫磨盘里的杂物。听到亚尔买买提的话,他愣了很久。“我没有听错吧?”他反复问亚尔买买提。当亚尔详细告诉他与图尔干是怎样相遇的过程后,他就慌了。
“图尔干,他现在哪里?”他瞅了一眼门口。
“在我们家。”
买苏木·塔兰扔下手里的活,锁上磨坊的门,走在亚尔买买提的前面。他走得很急、很快,亚尔几乎赶不上他。到了亚尔买买提家门口时,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图尔干知道他母亲去世的消息吗?”
“在路上我还没有对他说,回来后帕丽达哭着告诉了他。”
买苏木·塔兰满面忧伤,一声不吭地走进了屋里。此时已哭得双眼发红的图尔干正在与妹妹帕丽达交谈,买苏木·塔兰一见到儿子便放开手脚扑向了儿子: “图尔干……我可爱的儿子!”
“爸爸!”图尔干紧紧地抱住他,号啕大哭。
父子俩久久地抱在一起痛哭,亚尔买买提不停地劝慰,才好不容易使他们停止了哽咽、抽泣。
“爸爸,”亚尔买买提对他说,“您不要难过,这不,儿子不也回来了吗……”而买苏木·塔兰似乎还不相信,目不转睛地望着儿子。今天最为高兴的是帕丽达,她忙来忙去,准备了茶,然后又很快端来了拌面。
“急急忙忙做的饭。”她将两盘拌面放在父亲和哥哥面前,说,“稍后我给你们煮奶茶。哥,想念布拉克萨依的奶茶了吧!”
“怎能不想啊?”图尔干说。
“胡尔西达知道了吗?”买苏木·塔兰问帕丽达。
“亚尔已经给学校打了电话,她现在肯定在返回路上。”帕丽达话音未落,院子里便传来了脆亮的声音,胡尔西达犹如箭似的跨过门槛,冲了进来。
“哥哥!”胡尔西达直接扑向了图尔干。
看到她,图尔干又惊又喜。离开这里时,胡尔西达还很小,而此时,在他眼前的是已长大成人的俊俏大姑娘了。她一进来就问图尔干一连串的问题:“哥,内地怎么样?都到了哪些城市?乘坐飞机了吗?给我带来了什么?”
“胡尔西达!”帕丽达示意妹妹,“先让哥吃完了饭,你去洗洗手吧。”
“我的手干净的呢……”
“走!去帮我拉面……”
胡尔西达好像很不情愿,皱起眉头,跟着姐姐到了厨房。
“胡尔西达成了大姑娘了。”图尔干说。
买苏木·塔兰摇了一下头:“尽管个子长高了,但还是个小孩……”
今天,买苏木·塔兰格外高兴。如果谢尔瓦娜没有去世,这就是全家团聚了,生活从此可以重新开始了。尽管他的家这三年来经历了生活的风风雨雨,但是没有支离破碎。买苏木·塔兰从来没有想到能够看到今天。此时他只为妻子未能见到眼前的情景而感到难过。
饭后,图尔干与父亲留在了家里。他向父亲逐一讲述了自己三年来的辛酸经历。
“当时,我要是听了亚尔的话就不会受这个罪了。”最后他这样说,“另一方面,这对我来说也是一个教训……”听了儿子的话,买苏木·塔兰显得有些尴尬。“从此不再走了吧?”买苏木·塔兰着急地问。
“不!都看到了,哪里都一样,从此我再也不离开你们了!”
听了儿子的话,买苏木·塔兰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次日清晨,喝过早茶后,图尔干说: “爸爸,房子也倒塌了,我们怎么办?”
买苏木·塔兰没有立即答复,尽管他想说:“我在水磨坊有住的地方!”但未能说出口。显然图尔干是不愿意去那里住的,至于胡尔西达,一直都在帕丽达身边。但总不能再四分五裂地过日子了,可用什么来盖房子呢?当时亚尔买买提要求帮他盖房子时被他拒绝了,那时他曾想,“难道要我指望亚尔过日子吗?”现在一切都清楚了,他明白了亚尔买买提并没有欺骗图尔干,自己的怀疑是毫无根据的。可是现在他怎么好意思向女婿提出帮助盖房子的事呢?图尔干好像也没有多少钱……这该怎么办呢?
“爸爸!”图尔干望着父亲沉默不语,不免有些急躁,“我听说亚尔和帕丽达为我们划好了房子的地皮开始盖了,我们是不是把收尾的活干完就搬进去?”
“靠什么完成呢?”
“我身上也有一些钱……”
“如果不够,还有我们呢。”亚尔买买提对岳父说,“房子不住人就会毁坏,铁依普大哥已经对我说了好几次,问我们怎么办。那可是现成的房子呀!”
买苏木·塔兰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他感到继续对峙也毫无意义,便说:“好吧,搬就搬吧!”
听到父亲的答复,全家人都轻轻地舒了口气。喝过早茶后,买苏木·塔兰说了声“我到磨坊去转一趟”就走了。亚尔买买提带着图尔干去看房子。途中,他们顺便从新村穿过,看到用红砖砌成的一排排整齐的住房,图尔干很吃惊。
“这三年来,变化可不少啊!”图尔干说,“我从来也没想到布拉克萨依能有这样的变化。”
“如果你到我们的旅游景点,会更惊奇的。简直像个花园!祖农阿吉为此投入了不少资金,出手很大方。我真担心他能不能将那些钱赚回来呢。”
“别担心,现在靠旅游能挣大钱。在内地的时候我曾去过一个公园,那里从前是位于城郊的一片废弃地,垃圾成堆、污水满坑。你猜后来怎么样了?一个有钱人把这片地很快变成了公园,他将世界各民族的房屋建筑浓缩后移植到了公园里,城市扩建后,这个公园非常兴旺。你猜门票是多少?每人五十元啊!他们说仅这一项每天就可以收入五万元!谁知道呢,说不定布拉克萨依将来也会成为这样的景点呢。”
“哎,对了。”亚尔买买提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你打算今后做什么?爸爸对你说什么了吗?”
“我也不知道,既然我们祖祖辈辈都是农民,那还得当农民呗。”
“在旅游区干不行吗?”
“我在那里能做什么?”
“事情很多,你听着,你管理厨房怎么样?何况你自己也干过饭馆里的活,也有手艺,我正在为找不到合适的人而发愁呢!”
“是否先把房子修整好了再说?”图尔干犹豫不决地说。
“盖房子不用你操心。”亚尔买买提对他说,“要与建筑队订合同,不到一个月他们就可以给你盖好。”
“是吗?我正为这件事伤脑筋呢,如果是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在饭馆里干吧?”
“那就先试试吧。”
他们穿过村庄正往前走,突然孜巴从村庄一侧的街巷里出来,见到图尔干和亚尔买买提后,一下子愣在了那里。图尔干见了她,便加快了步伐迎上去。
“孜巴,你好吗?”图尔干靠近了她。他熟悉的声音不禁让姑娘心潮激荡。
“你好吗……”她不好意思地说,“你还活着啊?”
孜巴的这句话表达了她多少内心的渴望和那些日日夜夜因为思念他而遭受的痛苦……图尔干面露难色。为打破僵局,亚尔买买提插了一句: “都搬进新房了吗?”
“嗯……一直忙于收拾呢。”
“热依木夏大叔的情况怎么样?”
“还是那个样儿。”
亚尔买买提看了一眼手表后对图尔干说:“哎,你瞧我这记性,差一点儿忘了。今天有一个旅游团要来,我现在要到旅游局去一趟。如果有空,你就到那里找我。”
亚尔买买提是有意为这两位年轻人单独交谈创造条件,转身走了留下了图尔干与孜巴。而图尔干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愣了一会儿。
“孜巴,”他结结巴巴地问,“你怎么样?”
“还可以,一直就在布拉克萨依。”
“我还以为你已经出嫁了呢!”
“你别把所有的人当成你那样负义的人。”
“孜巴,我一天也没有忘记你呀。”
“哎哟!”孜巴怅然地笑了一下,“你也会说假话了?既然是这样,那你为什么不给我透露一点儿音讯?”
“你不知道我所经受的苦难,我觉得给你写信是耻辱的。”
“那你为什么不回来?”
“我又不想空手而回。”
这时,远处一位妇女在呼唤孜巴。
“是妈妈在叫我。”孜巴说,“我该回了。”
“孜巴!”图尔干着急地说,“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晚上能出来吗?”
“晚上我在学校备课。”
“那我在学校等你。”
孜巴望着图尔干莞尔一笑,便朝家里走去。晚上,图尔干吃完了帕丽达做的汤饭后站了起来。
“你上哪儿去?”帕丽达不安地问。
“到外面转转。”
帕丽达刚想要对他说什么,但亚尔买买提给她使了一个眼色。图尔干走后,他对帕丽达讲述了早晨图尔干与孜巴见面的情况。听到丈夫的话,帕丽达心里也踏实了。
图尔干来到学校大门口时已经是夜晚了。校园里十分宁静,只有从远处农舍小院里不时地传来一些狗叫声和开关门的声音。图尔干抽出一支烟点燃,他一直等待着孜巴出来,然而街巷上见不到人影。“难道孜巴不来了?”图尔干又点燃了一支烟,不安地想,“刚才她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难道她已另有所爱?我也真是太着急了。我怎么没有通过帕丽达先了解一下情况呢?无论如何,她是贾拉勒的妹妹,会不会因为帕丽达没有愿意嫁给她哥哥,她也就忘记了我?全怪我自己……”这么胡思乱想他的心也越发乱了。他刚点燃了第三支烟,这时远处出现了一个黑影疾步而来。图尔干发现正是他所期待的孜巴,轻轻地舒了口气。
“让你久等了!”孜巴气喘吁吁,环视了一下周围后说,“我刚要走,我们家邻居的女儿热依汗来坐了一会儿,她才走。这里不方便,到我办公室去吧!”
孜巴将图尔干领进了教师办公室。“开灯不?”她望着图尔干说。
“不必了。室内很亮。”
从窗户照射进来的月光将室内照得朦朦胧胧。
“在这里工作有多久了?”图尔干瞅着桌子上的课本问。
“快一年了……乡中学的老师不愿意到这里来,所以就只好雇代办教师任教。本来是一位叫阿达莱提的教师代课,但因为她要给孩子喂奶,所以请我先代她上课。我想,与其闲着,不如在这儿当代课老师。”
“我还以为你上大学了呢。”
“我们哪有这样的福分啊?”孜巴深深叹了口气,并转移了话题,“三年来你都到了哪里?那些地方都怎么样?怎么不告诉我……”
对于图尔干来说,要回忆那些噩梦般的岁月是一件非常沉重的事情,他非常希望能够永远忘记那段过去的岁月,然而孜巴也有理由要知道这些……他犹豫不决,无声地坐了很久。“孜巴会相信我说的吗?”他心想,“算了,不管她怎么看,让她明白我为什么没有给她写信的原因也好……” 想到这里,图尔干鼓起勇气向她讲述了自己自从离开布拉克萨依以后的所有经历。而孜巴从头到尾非常认真地听了他的讲述,有时还抽泣,不住地瞪着大眼睛望着他。她看起来脸色苍白,心情很难过。图尔干讲完了自己的故事,然后对她说:“孜巴,这就是我所有的经历。”他忧伤地说,“不离开家乡的人就不知道家乡的珍贵。后来,我只要一入睡就会梦见布拉克萨依,就思念在布拉克萨依所度过的时光……”
“既然是这样,那你为什么不早一些回来呢?”
“我以为你已经嫁人了!”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忘恩负义吗!”
“亚尔对我说了你的情况后,我才放了心。孜巴,”图尔干急切地说,“我是为了你而回来的……”
听到最后这句话,孜巴的心好像堵在嘴里,使她喘不过气来。多少年来,她期待图尔干的就是这句话,并带着这种期待不知度过了多少日日夜夜。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图尔干一定会回来。现在看来,她的心没有欺骗她。瞧,图尔干的爱情、思念之火和那闪烁的眼睛说明了一切。姑娘的心里燃烧起了火焰。
“你还要走吗?”孜巴不安地问。
“不!需要我给你发誓吗?”
“不!不!这就够了!”孜巴全身颤抖,说,“不知道我爸爸会说什么。”
“如果你爸爸不同意,我就带你一起私奔!”
孜巴的心头淌过一阵暖流,她不禁将头慢慢靠在了图尔干的胸前,在渴望中相互思念的两颗心终于融化成了一条生命。圆月当空,皎洁的月亮见证了他们这一激动的时刻。图尔干的热烈亲吻让孜巴几乎喘不过气来。此时此刻,他们都深深陶醉在了爱情的甜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