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布拉克萨依新建的学校校园里充满了节日的气氛:用砖砌成的一排崭新的教室房顶上插上了各种各样的彩旗,挂上了红色的横幅;办公室前面摆着一排桌椅板凳,在桌前的地面上,是一箱一箱尚未启封的电视机。
操场上挤满了人群,小孩多于成人。很久以来,布拉克萨依人没有参加过这样大型的集会。依来克昨天挨门挨户地告诉人们“县上运来了很多电视,听说要白送给我们”。所以,许多人抱着能得到一台电视机的希望涌到了这里。依来克站在人群最前面,见到夏姆西和杰帕,便招呼他们来到自己身边。
“昨天我们的旅游点来了两车人,你瞧!”依来克笑着说,“亚尔忙得头都晕了,他问我该怎么办,我说,‘别担心,兄弟,我会安排好的。’于是我亲自接待了他们。他们是到城里开会的人,只开了一天会就到我们这里来了。你瞧,现在将开会和旅游也结合在一起了。”
“他们开会了吗?”
“哪有什么会呢……他们分头走进了各个包厢,还自己带着琴师、歌手。什么歌啊舞啊,真让人大开眼界。”
“那你也跳了?”
“说实在的,我也特别想跳,可是亚尔就是不让我进去。”
“如果你跳,那不得把客人们都吓跑了吗?”
“城里的女人也真了不起啊!”依来克好像要对他们说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似的,着眼睛神秘地说,“她们啊,喝酒就像喝水一样。”
“去你的吧!你没把喝饮料当成是喝酒了吧?”
“不!是从酒瓶里倒在碗里喝的,我亲眼看到的。”
“喝醉了吗?”
“也真怪,没有喝醉……我看见一个女的,哎呀,真厉害!那舞啊,跳得让我眼花缭乱。过了一会儿她还自己弹着都塔尔唱起了歌。我张口结舌,望着她陶醉了……”
“你不花一分钱就看了很多节目啊?怎么没把我们也叫上?”
“那不符合制度啊。亚尔说,将来我们自己也要成立文工团,到时候为游客们表演节目。”
此时,买苏木·塔兰也挤到了他们中间。
“来吧,买苏木。”依来克说,“你怎么来晚了?”
“怎么了?”
“你早些来我们还可以打一场牌呀?”
“被剃了光头你还不过瘾啊?”买苏木·塔兰说着瞅了一眼临时搭起的舞台,问,“那都是什么?”
“听说要发电视机呢。”依来克忙解释道。
正当他们窃窃私语的时候,铁依普走上台对大家喊道:“请大家注意了!请安静!”他敲了几下桌子后继续说,“现在我们开会……最近县广电局和文化局得知布拉克萨依已解决了电的问题,决定为我们赠送二十台电视机,今天我们将这二十台电视机分给大家。现在请伊斯拉皮勒乡长说几句话。”
伊斯拉皮勒站起来,环视着下面的人群开始讲话: “今天,对于我们布拉克萨依人来讲是不平凡的一天。大家都看见了,在县里的大力支持下,我们完成了学校的建设,我们的孩子们从此便结束了在危房读书的历史,开始在安全、宽敞、舒适和符合现代化要求的教室里读书了。这是我们布拉克萨依发生的又一件新鲜事。这两年,布拉克萨依发生了许多变化。在县上的帮助下,我们拉上了电灯,摆脱了煤油灯;修了路,搬进了崭新的抗震安居房。
“上周,我们的旅游景点也正式开业,为我们解决部分人员的就业创造了条件。此外,以赛丽玛为首的部分妇女酿造果酱,为自己开辟了增收的渠道。总之,布拉克萨依人现在觉醒了,迈出了改进生活的步伐。如果我们勤奋、努力,发挥我们的智慧和才能,不久就可以甩掉贫穷落后的帽子!县广电局和文化局特别关心我们布拉克萨依,今天,为我们赠送了二十台电视机。从前我们因为没有电,看不上电视,现在有这个条件了。现在社会发展得非常快,我们可以通过电视学习知识,了解和掌握许多信息。希望大家从此扔掉扑克牌,多看些电视。最后我代表布拉克萨依人民向上述部门表示感谢!”
伊斯拉皮勒说完后,铁依普站了起来。
“不可能家家户户都能分到电视。”他解释道,“经我们反复研究决定,这些电视一是要分发给经济困难户,二是在今年春季遭受雨灾、房屋倒塌的农户。现在我宣布名单,听到名字的请上来领电视。”
他拿着一张纸高声读了起来:“夏姆西!”
夏姆西很惊奇地抬起了头。
“你运气不错嘛!”杰帕在他旁边戳了一下,“去,快去呀!”
“杰帕!”
“你能看得见吗?”不知是谁插了一句。
“给杰帕半个电视机就可以了!”
又有几个人上了台,而坐在最前面的依来克好像故意要让铁依普听到似的大声咳嗽了一下,但是铁依普毫不理睬,只管叫其他人的名字。依来克终于忍不住,喊叫了:“唉,铁依普,没有忘了我吧?”
铁依普瞥了他一眼面不改色地说:“这次没有你的份儿!”
“为什么没有我?”
“你还不满足吗?自从解放以来,政府一直在救助你,现在也该让其他人享受了吧。”
依来克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哎,铁依普!”他声音颤抖着说,“我可是政府名册里的人,你要知道,否则我会告你!我让你们给我盖房子,你们不愿意,上面给的救灾衣服你也没有给我。我可都记在心里了!”
“你不是领了三套被褥吗?”
“那还算被褥吗?太薄了!”
周围的人们对他开起了玩笑:“现在依来克的门槛可高了,一般的东西他还看不起呢!”
“可不是吗?现在他有一个有钱的亲戚了!听说还给他送了一套鸭绒被子呢……”
“你要电视干嘛?可不要让卡斯木带到来世了!”
“依来克也不差呀,他已经找到了通往那个世界的路子了。也许他到了那里也能得到救助呢!”
面对各种嘲笑,依来克毫不理睬,他的眼睛直盯着伊斯拉皮勒和铁依普。伊斯拉皮勒对铁依普的耳朵似乎嘀咕了什么,铁依普站了起来,让大家安静,说道: “这次本来就不能给依来克分电视,但是大家都知道,祖农阿吉正在为布拉克萨依办好事,而且还一再表示从今往后要继续支持我们,所以我们考虑看在祖农阿吉的面子上,决定给依来克一台电视。但是,我告诉你依来克,这可是最后一次!你那儿子们不会将它当玩具弄坏吧?”
依来克的脸上顿时泛起了笑容,他刚站起来走了几步,突然从人群中传来了粗暴的喊声:“那我呢?”人们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只见热依木夏皱着眉头,阴着脸,好像要一口吞掉台上所有的人,直愣愣地盯着他们。
自从房子被烧毁后,有一段时间热依木夏整天疯疯癫癫,从早到晚,每天在伊斯拉皮勒的宿舍门前等他。如果伊斯拉皮勒不在,就缠着铁依普不放。每次,他说的话都是“如果你们不赔偿我的财产,我就不搬。我要告你们,要一直告到中央……”
伊斯拉皮勒和铁依普对他耐心地教育、劝说都无济于事,也实在没有办法了。一听说热依木夏来找他们,他们就不得不躲避。祖农阿吉得知这个情况后,便对伊斯拉皮勒和铁依普承诺,由组织负责为他盖房子,所有费用由他来承担。这才好不容易说服他,让他搬进了新房。然而热依木夏还是没有满足。
“我那房子是五间,为什么只给我三间?”他总是这样说。他把牲畜棚圈、凉棚也算进了房子的总数里,并将家里的破毡烂毯等物品也折价,提出了很高的赔偿要求。村里不听他的申诉,他便去乡里和县上,县上对他也失去了耐心。但是热依木夏一直没有停止上访,每周都要去一趟县城,无论见到谁都要讲述自己遭受的损失。女儿孜巴为父亲而感到羞耻,多次与他争吵,然而热依木夏固执己见,仍然没有停止上访。几天来,布拉克萨依没人见到他的踪影,今天他却突然出现在人群中,不由得让大家很吃惊。热依木夏推搡着前面的人们走上来。
“我呢?”他反复地说着,并用手指着依来克喊道,“能给依来克,为什么就不能给我?”
听了他的话,依来克非常气愤。
“哎,皮窝子!”依来克生气地瞪了他一眼,“难道是我烧了你的房子吗?你干吗要损我?”
“为什么要给你分?”
“当然应该给我!你想说什么?房子被烧了,现在政府给我分电视,你就妒火中烧了?胡达就会整治你这样的吝啬鬼!”
“如果不给我,我就上告!”
“告吧!就剩下电视你还没有告呢……”
夏姆西对旁边的买苏木·塔兰说:“从前吃救济的只有依来克一家,现在是不是这个‘皮窝子’也被列入了其中?”
“看来,他这辈子都这样贪心不足。”买苏木·塔兰不无遗憾地说。
“我听说他在银行就有十万多元的存款,也不知道他要留做什么用?”
“莫非与自己一起带到坟墓?”
“这个无信仰之徒,烧了他的钱就好了。”夏姆西愤愤不满地说,“你听说过他对纳斯尔·伊玛木说的那些话吗?”
“没有,说什么了?”
“纳斯尔·伊玛木说:‘我们在新村里准备新修一座清真寺,各家各户有钱出钱,有力出力,都在尽力。你是富裕户,也该有个表示吧?’热依木夏这家伙却说:‘清真寺为我做了什么?我也不到你那清真寺去!’”
“瞧!连信仰也不要了!他这人不会有好日子的!哎,怎么没听见叫你呢?”
“我要那玩意儿干嘛?”买苏木·塔兰摇了一下头。
“莫非是图尔干从乌鲁木齐给你带来了一台?”
“图尔干能把自己的性命带回来就不错了。”
这时铁依普叫了买苏木·塔兰的名字。
“去吧,买苏木!”夏姆西推着他说,“在叫你的名字呢!”
买苏木·塔兰迟疑地慢慢来到了台前。
“请在这里签个名吧!”铁依普指着他的名字说。
然而买苏木·塔兰却不签名,站了一会儿,然后望着铁依普和伊斯拉皮勒摇起了头:“我以后会有的!把它分给别人吧。”
“买苏木大叔,你看不上?”铁依普惊奇地望着他。
“不!我……”
“买苏木大叔,别这样。”铁依普说,“这次我们是以受灾户为主分发电视的,你受的损失最严重,失去了很多,所以你应该得到。”
“我也遭灾了呀!”热依木夏插了一句,“难道我遭的灾还少吗?”
“不是作为赔偿为你盖了房子吗?”
“可抵不上我的损失啊!”
“唉,热依木夏大叔!”铁依普终于忍不住了,生气地说,“你还是自尊一些吧!被烧毁的都是些已腐烂的麦秸、玉米秆,全部合在一起也不过一千元,但组织上给你修建了三间砖房,你还不知足,还要这样耍赖吗?”
“你们的评估太低了!”他唾沫飞溅地说,“我要上告!”
“随你的便!想到哪儿告就去告吧!”
“你们得给我电视!”
“不给!”
热依木夏愣了很久,然后转过身拖着大腿朝街道走去。他摇晃着那只健康的手好像在嘟囔着什么。买苏木·塔兰望着他的背影对身边的夏姆西说:“他这副模样就要上访吗?”
“看来,我们该将他称为‘热依木夏上访户’才对。”周围的人们赞同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