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来克这个人也真幸运,祖农阿吉这位亲戚帮助他在新村盖了两间房子,他未受丝毫劳苦就住进了新房。至于他的两个儿子,祖农阿吉则让亚尔买买提安排在旅游区当保安,每月白吃白喝还发四百元。
“听说您在‘****’期间还当过纠察队的头儿?”祖农阿吉曾有天这样问。
“是的。”依来克自豪地炫耀起来,“那时候啊,我可是掌握着整个布拉克萨依。什么大队长、书记,都在我的掌管下,我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得干什么。”
“还掌过权啊?”
“掌过,也当过民兵的头儿。”
“过几天旅游开始的时候,可能有各种各样的人涌向这里。”祖农阿吉接着说,“我看,你有经验,你是否帮我们管理这里的保安工作?”
“没问题!”依来克很兴奋。
对于依来克来说,这就足够了。从此,每天一大早他就会出现在旅游区的工地上。好像他自己就是这里的大老板,经常挥动着干瘦的胳膊,不断吆喝着什么,察看所有的地方。还不时地从别人干的活里找岔子,自以为是地发号施令,命令他们做这做那。如果谁不听,他就跟谁争吵,并威胁别人要告诉祖农阿吉。
今天一大早,他匆匆忙忙地喝了早茶,又出现在了景点工地上。检查完圆顶毡房后,他来到正在修建的厨房察看各种饭菜准备工作。而正在忙活的人们也似乎习惯了依来克的存在。他看完了厨房后又来到正在修建灶台的一位师傅旁,靠近灶台低着头仔细地看了看,然后,好像鄙视地摇晃起脑袋。
“这叫什么灶台啊?”他阴沉着脸对厨师说,“你这东西还能做饭吗?”
蓄着胡子的年轻厨师笑了一声。
“你不懂的事还多着呢,依来克大哥。”
厨师的话刺痛了依来克的心。
“哎,瞧着我!”依来克靠他更近了,说,“你怎么这样自以为是啊?修建灶台的事,你得向我学习!在人民公社那时候,所有布拉克萨依人的炉灶都是我建的。你这家伙瞎说些什么呢?”
“那很可能是煮玉米糊糊的大灶吧?”
“也做过抓饭。”
“不对吧?依来克大哥。”厨师朝周围的人眨了一下眼睛,摇起了头,“那时候哪还有抓饭吃呢?”
“上面来干部的时候做过。”依来克有些脸红地说,“那个做抓饭的灶台就是我修建的。那时我修的炉灶特能抽火,还没有等你把柴禾塞进灶,它就会将柴禾吸进去。如果稍不注意,人也能被吸进去呢……”
“我们也听说过,”厨师有意挑逗他,“布拉克萨依曾有过抽人的炉灶。没有想到原来是你修建的啊?”
“当然是我修建的!当时还把阿依孜木吸进去,差一点儿烧死她呢。”
“阿依孜木是个小姑娘吗?”
“不,是身躯比你大两倍的女人。”依来克好像对自己的这一比喻非常满意,然后笑着说,“我还记得那一天,队长叫我说:‘听说你很会修建炉灶,今天你给阿依孜木修建一座吧。’当时我也想,修就修吧,让他们也看看我的手艺,于是我修建好了炉灶,但是我没有提醒阿依孜木点火时要小心。当时阿依孜木在厨房里做饭,她将一包秸秆塞进灶口里点燃了火,谁知道呢,火将阿依孜木和秸秆一起吸进了灶口里面!幸运的是因为这个女人牛高马大,堵在了灶口,否则……”
“否则不就从烟囱里出去了吗?”
“你妈妈才出去呢……”依来克发觉厨师正在取笑他,有些生气了,脸色严肃地说,“我看你这灶不行,锅往哪里放?”
“这是炒菜用的灶。”厨师解释道,“炒菜用的灶就是这样的。”
“这么小的灶炒不出能让两个人吃饱的菜,你这个家伙还想蒙祖农阿吉吗?告诉你,别忘了我在这里呢。像你这样偷工减料的家伙我见得多了,给我重新修建!”
“依来克大哥!”厨师笑着说,“你还是不要碍手碍脚了,去看你的大门吧!”
“怎么样?你的花招暴露了吧?既然你不会,就该说实话嘛!”
厨师终于失去了耐心,对他瞪起了眼。
“别再啰嗦了,快给我滚吧!”
“唉呀,你让我滚哪儿去?咳……”依来克也毫不示弱,“你可知道我是祖农阿吉的叔叔吧!”
争吵当中,亚尔买买提进来了。得知这件事后,他急忙将依来克拉到了帐篷外面。
“依来克大叔!”亚尔买买提生气地说,“我对你不知说了多少遍,不要参与这里的事情,为什么你就不听啊?快去看大门吧,给我安静地坐在那里!”
“不能这么说呀,这些人可不能损坏祖农阿吉的利益呀!你瞧瞧他修的那炉灶……从城里来的这些人啊,对他稍微放松,他就要占你的便宜。”
“修建什么样的炉灶,那是厨师的事情,你就不要胡搅蛮缠了。”
“能让他欺骗、蒙哄我们吗?”
无法说服他的亚尔买买提只好哄骗他:
“你去过我爸的水磨坊吗?修得可漂亮了!好像夏姆西大叔他们也在那里。”
听了这话,依来克显得很着急,心想:“看来夏姆西他们是去打牌了。瞧那个秃头,也不跟我打个招呼就去了……为什么我就不去呢?”依来克什么也不顾了,着急地朝水磨坊方向走去。厨师因为摆脱了他,高兴地对亚尔买买提说: “真没想到祖农阿吉还有这样奇怪的亲戚!不知这个卷卷草还要为我们演多少戏呢。”
到了水磨坊时,依来克好像迟到的打工者那样心灰意冷,只见买苏木独自一人正在磨坊前扫地。自从祖农阿吉跟他谈过水磨坊的事以后,亚尔买买提便找木工和泥瓦匠翻修了水磨坊,还紧挨着水磨坊盖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大厅,在墙壁上挂上了写有水磨坊历史的装裱镜框,在另一面墙上则挂着写有从前其他水磨坊历史的镜框。通往水磨坊的道路,铺上了沙砾。这里已经面貌全新,与从前大不一样了。买苏木·塔兰也总是笑呵呵的,内心充满了喜悦。他为这座老水磨坊的重生而感到无比的高兴,每天都是不停地忙活,里里外外地收拾、打扫水磨坊。见到气喘吁吁跑来的依来克,他心想:“不知这家伙又给我带来了什么坏消息。”
“哎,这么急,到哪儿?”买苏木问他。
依来克将头伸进水磨坊里看了一眼,问道:“夏姆西他们没有来?”
“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不是说他们来这儿打牌吗?唉,看来是亚尔这个混小子骗了我,等着瞧吧……”
“想打牌了?”
“好长时间没打了。你到水磨坊也不打了。”
“现在哪还有时间打牌呢!”
“可不是吗?”依来克摇了一下头,说,“现在我们都很忙啊!祖农阿吉也不看我愿不愿意,就求我在他那儿帮忙,所有的事情都得让我去盯着。我不想干,可他是我亲戚呀……”
“咳!这个‘尿管子’,吹牛也不嫌害臊。让你自吹自夸、自鸣得意的不就是那个祖农阿吉吗?托瓦!胡达呀,这正是俗话说的‘即使让瞎子失去眼睛,也不能让他失去拐棍’。多少年来,政府救助和养活了他,今天却又突然出现了祖农阿吉这样富有的亲戚做靠山,没想到这个‘尿管子’什么时候都那么幸运……”
“也得看看别人给你盖的那栋房子的情面吧。”买苏木·塔兰说。
“不是给你也翻修了这座水磨坊吗?听说为此花了两千多元呢。”
“你那亲戚比你有良心!你这家伙吃着这个磨坊的面却忘恩负义,当年如果我不拦住你,你不就早将这座磨坊夷为平地了吗?”
“那时候的政策就是那样啊……”依来克傻笑着说,“当时还不是我劝那些造反派,让他们撤了吗?否则,你也不一定阻挡得住他们呀!”
“当然,这是你现在的话了!站在那些娃娃们的前面挥动手臂,高呼口号的不就是你吗……”买苏木·塔兰苦笑了一下。依来克担心他继续提起“****”期间的事情,连忙转移了话题: “祖农阿吉说已派人修复了磨坊,我忙得没有时间来看一看,让我先看看吧。”依来克说着钻进了磨坊里,买苏木·塔兰也紧跟而入。望着磨坊里的变化,依来克显得十分兴奋。所有的设施全部更新,而且错落有致,井井有条,很宽敞。
“嗨,真棒!”他抚摸着立柱说,“新修的,你瞧,是不是榆木板?真大呀!看来一次磨两袋子面粉不成问题!”
站在他身后的买苏木·塔兰忽然闻到了一股腐烂恶臭的气味,使他大倒胃口。而依来克却好像啥事儿也没有,还在喋喋不休,夸水磨坊如何如何好。
“这房子也是新修的?”他望着侧面的房子说,“让我看看怎么样?”
“好了,就别再看了。”买苏木·塔兰捂着鼻子说。
“怎么了?”
“如果看了它,你可能会拉稀的。”
听了这话,依来克也笑了起来。
他们刚到门口,夏姆西和杰帕出现在了他们面前,见到他们,依来克不禁手舞足蹈起来。
“你俩在哪儿浪荡呢?”依来克问。
“咳,不是谁让你当了审判员吧?”夏姆西鄙视地说,“不去看你的大门,在这里乱转什么?”
“是祖农阿吉吩咐我来的,他说:‘水磨坊已经修好了,你去看看行不行?’所以我才来。”
“行不行?”
“真让人不可思议。”依来克挠着脖颈说,“真不明白祖农阿吉修这座老磨坊要干什么。”
“如果你和我能想到这些,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贫穷了。”夏姆西叹了口气说,“有一次祖农阿吉说什么来着,布拉克萨依人身在宝山不知宝,竟然没有看到自己脚下的资源,一直就这么穷过。现在一想,这话很有道理。其他的不说,就说这山谷里的醋栗、覆盆子、野苹果等,多少年来,如果我们村的女人不将野果酿制成果酱,那么也会被牲畜踩踏完的。上个星期六,我到城里去了一趟,巴扎上有人正在卖醋栗果酱。我问他们价钱,你猜他们说多少?他们说一瓶子十二元。我想,如果将山谷里的野果都采摘出来,就可以酿制成数千瓶子果酱的,而制作果酱也花不了多少钱啊。”
“刚才亚尔说,”杰帕插了一句,“祖农阿吉和赛丽玛正准备修建一座专门加工果酱的工厂呢!”
“这件事祖农阿吉曾对我说过。”依来克迫不及待地说,“当时我就说可以,建吧!”
“咳!”夏姆西笑着说,“莫非祖农阿吉让你当了他的顾问?我看呀,如果由你来出谋划策,这工厂不倒闭才怪呢!”
“那不就成了散了架子的空壳了吗?”买苏木·塔兰又插了一句。
“本来我也想做加工醋栗果酱的事呢。”夏姆西说。
“没准你能行。”买苏木·塔兰开起了玩笑,“可杰帕他懂吗?只要他不把野葡萄当成醋栗来采就行了。”
“我倒是可以辨认,”杰帕说,“问题是夏姆西一掺和就糟了,只要他摸过的东西就会干枯、萎缩。”
“听说醋栗很冰冷,是吗?”
“听说经常吃醋栗,秃头能长出头发来。”
“我好像听说还能明目呢。”
“我还听说像你这样的‘尿管子’吃了能长膘呢。”
他们的话语引起了阵阵笑声。这时,夏姆西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副崭新的扑克,依来克格外高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你可真行啊,夏姆西。谁给的?”
“还能是谁?是我用卖果酱的钱买来的呀。”
“看来你日子还不错嘛!”
“好久没有过牌瘾了。今天我们就好好玩一场吧。依来克,你不去看大门了?”
“大门也跑不掉。给我,我来洗!”
牌友们笑着进到了买苏木的屋里,在笑语中他们又开始了久违的扑克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