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哪儿去?”依来克紧跟其后,“到水磨坊吗,买苏木?现在你该抛弃你那破水磨坊了……”
“为什么?”
“总有一天会拆除的。现在这个时候谁还愿意到你那个破水磨坊呢?”
“真的会拆除吗?”
“你还以为他们不会动这个水磨坊吗?你不是都看见了吗?所有的旧房屋都已经被拆除推平了。要不,买苏木,我告诉祖农阿吉,让他为你那水磨坊赔点儿钱就算了。让我先去看看水磨坊再说吧,不知现在它能值多少钱。”依来克跟着买苏木·塔兰来到了水磨坊,好像自己是买主一样,还摆出十分认真的模样,仔细查看了所有的设备,然后摇着头说: “唉,买苏木,我看你这破磨坊值不了几个钱!如果祖农阿吉答应给你四五百元,我看你就毫不犹豫地给他算了!”
外面传来的说话声打断他的话。买苏木·塔兰走出磨坊,看见站在门前的伊斯拉皮勒、铁依普和一位干部模样的陌生人,心里“咯噔”了一下。依来克赶紧伸出手跑过去和陌生人握手。
“买苏木大叔,”按照平时习惯,铁依普开起了玩笑,“来这儿乘凉啊?有人磨面吗?”
“没有。”买苏木·塔兰苦笑了一下,“我想,会有顾客的,这不我正在等嘛。”
“顾客我们已经给你带来了。”他说着将身边的祖农阿吉介绍给了他。
买苏木·塔兰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近日在布拉克萨依颇有声望的陌生人,很随意地向他回了礼。他心想:“看不出从你身上能得到什么好处,我早就听说城里的生意人很会骗人。不忙,先听一听这个人要说什么……”
祖农阿吉环视了一遍陈旧的磨坊设施后,心平气和地问买苏木·塔兰: “您知道这磨坊有多少年了吗?从设施来看,好像有些年头了。”
“哼!你莫非是想以旧充资?瞧这人……生意人确实非同一般啊!”
买苏木·塔兰这样想着冷笑了一下,然后回答道:“至于多少年我也不太清楚,但我们三代人一直在经营这座水磨坊。”
“三代人?”祖农阿吉不禁有些惊奇,问,“看来很有历史了,至少也有上百年了吧?”
“也许……”
“为什么现在没有经营?坏了吗?”
“有些设备需要更新,只要配齐了就可以。”
祖农阿吉进到磨坊里仔细查看了设备,依来克紧跟其后,形影不离。退出时,买苏木·塔兰听到依来克对着祖农阿吉的耳朵嘀咕:“给三百元就行了。”
“我只听说过水磨坊,但以前还没有亲眼见过。”祖农阿吉对依来克的建议毫不理睬,接着说,“今天是我第一次看见水磨坊。您能说说麦子是怎样被磨成面粉的吗?”
买苏木·塔兰好像有些疑虑,他瞅了一眼伊斯拉皮勒和铁依普,然后给客人简单地作了介绍。祖农阿吉对水磨坊的浓厚兴趣,让买苏木·塔兰感到有些困惑,他想:“这家伙是不是要跟我学会水磨坊的磨面技能,然后自己去经营?只要能赚一分钱,这些商人是绝不会放过的。我看,他就是想得到什么好处吧?看来我得提高售价才行!”
祖农阿吉不时地问这问那,并向买苏木·塔兰询问他爷爷是谁。买苏木·塔兰不紧不慢地告诉了他所知道的一切: “据我父亲讲,当年这周围共有五座磨坊。这片土地的人们几乎都到这些磨坊来磨面。当年这里非常繁华。解放初期,其中的两座磨坊毁坏了,只剩下三座。到‘****’前,只有努尔夏毛拉木的磨坊还在运转,‘****’后,那座磨坊也被拆除了……”
“这座磨坊是怎么留下来的?”祖农阿吉饶有兴致地问。
“是买苏木大叔保护起来的。”铁依普插了一句,“否则,当时就完蛋了。”
“你是怎么保护的?”
“唉呀,问这干什么呢?”买苏木瞪了一眼依来克。
“还能怎么保护呢?”铁依普解释道,“买苏木大叔在磨坊里守护了几个月,当造反派们冲过来嚷嚷这是‘四旧’,准备拆除时,买苏木大叔拿起铁叉,没有让他们靠近,说:‘谁敢靠近,我就刺穿谁的胸膛!’于是,他们就退缩了。是这样吗,依来克大叔?”
“是,是我阻拦了那些孩子们,否则……”他傻笑道。
“你那铁叉还在吗?买苏木大叔?”伊斯拉皮勒笑着问。
“尽管铁叉已经不在了,但我这条老命还在……”
“你莫非是要卖你这条老命了?”铁依普摇着头插了一句。
“放心吧,买苏木大叔。”祖农阿吉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决不会拆除您的磨坊!”
买苏木·塔兰有些迷茫,望着祖农阿吉问:“那你准备干什么?”
“将水磨坊保护起来。”祖农阿吉和气地笑着说,“太好了!旅游区就该有这样的文物和历史遗迹,这样,就能很快提升旅游区的价值。去年我到吐鲁番还专门参观了他们的坎儿井,到那里参观坎儿井的人特别多,仅这一项就为他们带来每年几十万元的收入。现在的年轻人虽然听说过水磨坊,但却不知道它是什么样。而从内地和国外来的人就更不知道了。我们正是要通过这座水磨坊向他们介绍我们的历史和文化。它的价值比金钱还重要……”
祖农阿吉这番不无激动的话语,震惊了他身边的所有人。而买苏木·塔兰则瞠目结舌,一下愣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这是他从来也没有听说过的,然而却是他心里一直期朌的。难道这是真的吗?他不是在开玩笑吧?
“但是,买苏木大叔,”祖农阿吉瞅了一眼磨坊,接着说,“这磨坊需要好好整修一下才行,设备都已经老化了。您知道磨坊的性能,我想请您负责修复,所有的费用由我们承担,您看怎么样?”
买苏木·塔兰激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怎么不吭声啊?买苏木大叔?”站在他旁边的铁依普戳了他一下,“趁此机会,你这老磨坊也可以翻新了。”
“兄弟!”买苏木·塔兰用疑惑的眼神望着祖农阿吉说,“你这不是在开玩笑吧?”
“瞧您说的,让他们来作证。”祖农阿吉指着伊斯拉皮勒和铁依普,“水磨坊仍然是您的个人财产……我想,可以紧挨着水磨坊再盖一间房子,将这座磨坊的历史写成文字,挂在屋里。如果您愿意,您可以住在这里,看护自己的水磨坊,并亲口向旅游观光者介绍水磨坊的历史。如果能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我愿意。”买苏木·塔兰迫不及待地说。
“那好,就这么定了!”
他们接着就如何修复、更新磨坊设备进行了商量。随后,伊斯拉皮勒、祖农阿吉等人与买苏木握手告别。买苏木·塔兰则因为今天发生的事情心潮澎湃。发生在眼前的这件事情,好像是一场梦,他总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当想到和他生命一般重要的水磨坊未来的面貌时,他不禁从内心里感到万分的喜悦和激动。“如果谢尔瓦娜还活着,不知她会有多高兴啊!”他这样想着,终于眉开眼笑,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喜悦。
依来克靠近了他,对他谄笑:“刚才我对祖农阿吉说,还是将磨坊留住……”
买苏木睃了他一眼:“给我滚!‘尿管子’!”
①七乃孜尔:人死后第七天,亲人们为乞求亡灵安息而举办的一种悼念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