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药已毕,笙儿出了荀府,在酸枣市集买了马匹,一路往洛阳返回。
行了半日,便到了前日露宿的郊野,笙儿留心四下查探了一番,只见野道两旁尽是不太高的土坡,干旱日久,坡上一色的枯树衰草,并无丝毫异样。笙儿隐隐感觉有灵气在方圆三里内弥漫,却不辨源于何处。
“若能找徐荣要些武卒来,将这些土坡掘地三尺,说不定能找到什么宝贝。”笙儿心中暗暗寻思,却也知动用如此人力,恐怕不是她凭空一言便能说动,想想也便作罢,让马儿小歇片刻后继续往洛阳行去。
日暮时分,洛阳城门终于在望。
刚穿过城门,笙儿便发觉有些异样,往日行人摩肩接踵的主道上此刻竟是冷冷清清,放眼望去只见到三五辆车马和屈指可数的零散几人,街道两侧的屋舍店铺亦是空空荡荡,大多门户紧闭,敞着门的,其中货架也已清空,不见一人。
怎地不过一日一夜光景,洛阳便成了一座空城?
迁都也能如此迅捷,董卓还真是雷厉风行呢,笙儿正寻思间,忽见前方皇城宫阙处有火光黑烟腾起,借着风势往外城蔓延而来。
这!这是要放火焚城?!这也太——大手笔了!笙儿惊讶一阵,拍马向前,一路看着那火势越来越大,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未及走到徐府门口,便听见一阵车轮辚辚声,只见一辆马车并几个仆从自路边岔道上转出来,当先一人见到笙儿,面露喜色,高声叫道:
“夫人,吾等久候了!”
笙儿停住马匹,侧目看向那人,却是识得的,正是徐府的家宰徐玢和几个眼熟的下人。
徐玢冲上前来,喜道:“将军已去往长安,命我等在此等候夫人,府中家什已收拾妥贴随将军先行,请夫人即刻上车出城吧!”
笙儿冲徐玢点点头,也不下马,扬鞭指着那火光起处问道:“有劳家宰,那是怎么回事?”
徐玢急忙答道:“是董相下令焚烧城中不能带走的物事,以免为叛军所用——大火恐不久便要烧过来,还请夫人赶紧上车出发!”
笙儿见徐玢一脸焦急,也不忍心再行拖延,她瞟了一眼停在路边的那辆马车,松木车身,锦帘金络,装饰得颇为华丽,一眼便能看出是贵族女眷所用。
徐荣竟然用这样一辆马车来接自己。
笙儿低头看了看自己骑着的羸弱瘦马,撇撇嘴角道:“我不惯乘车,还是骑马的好,还请徐老在前带路,至于这车——就在后面跟着吧。”
徐玢乃通明之人,知晓这位夫人比较特别,当下紧急之时,也不再劝说,即刻称诺,命余人看好车马行礼,自己趋马往前领路不提。
一行人穿过洛阳城往西城门行去,快到城门口之时,又遇到另一行迁移的车队,约莫数十人,护着两辆青布帷帘的马车。
徐玢同那领队之人打了个照面,转身回笙儿道:“是司徒王大人府上家眷,不知何事耽误也走得晚了,正好与我等同路而行,可互相照应。”
笙儿略略颔首,心道自己同这王司徒还真是有缘。她趋马往前走了两步,却见其中当先的一辆车帘幕被掀起,其中探出一张俊秀的脸孔,正是曲胤。
真是太有缘了!笙儿兀自惊叹,却见曲胤冲他微微一笑,清朗的声音传来:
“笙儿,可巧同行。”
曲胤这一笑很舒展,很纯粹,目光清透如山涧泠泠泉水,薄薄的唇角将下颌拉出美好的弧度。笙儿虽早知曲胤生有一副罕见的好样貌,此刻也不禁被他这随意一笑慑住。
可能从前见到的他总是仇大苦深的摸样吧,竟有些不习惯呢,笙儿甩甩脑袋,也冲他咧嘴一笑,拍马上前,同车子并道而行,笑问他:“可巧呢,阿兄也是今日才离城?”
“是啊,王大人另有事相托,故而晚了”
曲胤含笑相答,目光撇到笙儿身后的华丽马车,不由问道:“那车中所乘何人?”
笙儿随口应到:“空着的,我不喜坐车,憋闷得慌,还是骑马敞快,还可观沿途风景。”
“乘车亦可打开车窗……”曲胤苦笑一句,目光在那马车所辔金络上停留片刻后方才转回来。
笙儿见曲胤今日对她直接以名相呼,言语随意,不似往日拘谨,知其随行的应并无身份高贵之人,也便指指跟在曲胤车后的另一辆青幔马车,大方问他:
“这阿兄护送的是何人呢?”
“是王大人义女貂蝉,因留在在太乐府习歌舞,昨日未及同司徒府家眷随迁。”
王允的义女?笙儿好奇地回头再瞅了瞅那辆马车,帷帘严严实实地遮挡着,却是什么也瞧不见。
些许失望后,笙儿眼珠一转,笑嘻嘻冲曲胤打趣道:“阿兄好差事呢,定是个美人吧,可是王大人有意安排?
笙儿原以为曲胤会脸红释解一番,谁知他却皱了皱眉,敛去笑容,正色道:“勿要说笑,貂蝉姑娘乃女中丈夫,胤唯有钦佩仰慕,断无亵du之意。”
这话,怎么听起来像是对那车中美人表明心迹之言,也不知美人心动否。笙儿心中暗笑,她着实很想去撩开那车帘,瞧瞧美人听见曲胤这话的表情,怎奈曲胤一副开不起玩笑的摸样,只好作罢。
洛阳距长安七百余里,约有一昼夜的行程,众人因是傍晚出发,行不过五十里便已天色漆黑。因时下兵荒马乱,官道上的驿馆无人照应,不能投宿,众人只得点起火把,夜路缓行。
晚间湿寒之气蚀骨,笙儿拗不过曲胤和徐玢数番相劝,只得下马乘车,待她上了车,便有役从放下厚厚的帷帘,手持火把傍在车外行走,微弱的光亮透过帷帘的缝隙,照在车内厚厚的锦垫上,花纹繁复精美。
驾车的御人技艺娴熟,竟不觉如何颠簸。车厢内颇宽大,笙儿伸直双腿,以一种极舒服的姿势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先前拒绝这辆既华丽又实用的车乘,实乃愚蠢之举。
次日醒来之时,马车刚巧停下,只听车外传来女子说话声,“不想那人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
那女子语声柔润低靡,方才那句话中虽含悲忿之意,却叫人听了不但不觉伤怀,反而心神一荡,如沐三月春风。
笙儿好奇之极,撩开帷帘跳下车来,只见曲胤同一个披着灰貂斗篷的女子并肩站在路旁。宽大的斗篷掩住了女子的身形,只露出乌黑的发丝和雪白的小脸。这是一张极美又极媚的脸,分明只是二八年华的少女,一双眸子却波光潋滟,风情之至,只一眼,便能叫人掏了心去。
这便是人所说的尤物么,笙儿兀自惊叹一句,她原以为自家四位姐妹已属难得的美人,可比上眼前这凡间女子,却似冷月之于艳阳,幽兰之于玫瑰,若说仙子之姿可遥望可膜拜,而这眼前的绝色,却叫人见了便渴望拥之入怀。
美人见笙儿跳下车来,微微惊愕后便屈膝一礼,轻启朱唇:
“貂蝉见过将军夫人。”
笙儿还了一礼,正欲赞誉两句,却见貂蝉轻蹙娥眉,目光转向车队前面的道路上。循目望去,只见那道路旁倒着一名白发老妇和两个幼儿的尸身,身上衣衫被马鞭抽的支离破碎,露出一道道已凝固的紫红色血痕。
“董贼以军队武卒驱驰洛阳百姓随他迁往长安,如今天寒地冻之时,这般老妇幼儿如何能跟上行军之速,竟生生被鞭笞至死!”
曲胤目中含泪,仰天悲叹,命随从同他一并去四周树林中拾了些枯枝干草,将那三具尸身焚烧了方才继续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