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是小平的伟大理论,同时我们也不要忘记毛泽东思想。我是常常提到毛泽东同志的教导。还是三条,我总爱讲三条。第一,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听到一些闲言碎语,反思一下不无好处。第二,面对流言蜚语,也是对我们的党性考验。在座的常委哪一位背后没人指指戳戳?有说徐县长,就没有说我林辉?你说你的,我干我的,无私心自宽。毛泽东同志说,经风雨见世面就是了。第三,我们作为一个县的领导,有许多大事要做,我们做得还很不够。年初提出的为民办十件实事,有的还刚刚开始,有的还未着手。我们是重担在肩,任重道远。我们不能把精力和时间放在个人的患得患失上,放在计较个人荣辱上。我就讲这些。徐县长你看呢?”
“同意。”徐弘达大声说。
第二天,徐弘达向市委打了辞职请调报告。不久,调令下来,他去一个山区县当代县长。
新来的代县长叫王奔。王奔报到的当晚就去林辉家拜访。看到客厅门口的黑松盆景,赞不绝口:“林书记有这样高的艺术鉴赏力,了不起,了不起。”
14
陈碎儿有县老太的感觉,是在“牡丹事件”的那个夜晚。但那个夜晚,他、石海琴和黄士宝也发生了事件。
徐弘达依然用县长的步态走出大酒店,陈碎儿送到门口,人未走远,在大厅里他就情不自禁地大喊一声。他兴奋地跑到副总经理办公室。黑着灯,锁着门。他要找一个人分享他的成功。太完美了!太过瘾了!过去他只是发现,现在是制造!
他不想马上去找林辉。时间才九点多,让林辉心急火燎地等着吧!成功要品尝,啜饮,追忆,享受。他要和石海琴做爱,马上,脱光衣服,痛痛快快,抚摸,捏揉,要让她哼出声。不再让黄士宝碰她了,林辉不比他大?去林辉家要带上录音机。从今后,他叫林辉也像叫条狗。
微型录音在石海琴住处。他径直去找石海琴。他想做爱后带上录音机再去找林辉。
陈碎儿开门,听见卧室里有声响。客厅里放着一双男皮鞋。一股怒火冲上脑门。他端端地坐在沙发上守候。约莫五分钟,石海琴穿着粉红睡衣出来,一见陈碎儿大吃一惊,捂住嘴,本能地掩上门。陈碎儿上前一脚踹开,黄士宝正在穿衣服。
陈碎儿哼了一声,退出,又坐在沙发上。石海琴靠墙站着,脸色苍白,眼睛闭合。黄士宝出来,头也不敢抬,只是说:“对不起,对不起。”穿着拖鞋就要出门。石海琴递给他皮鞋,他就在楼梯口踮着脚穿。开着门。
房门的钥匙有三把,一把拿在陈碎儿手里。他平时一个月大约来一次,在酒店打烊之后,深夜一二点钟。人过五十精力和性欲不比前几年,多半是温存一番,享受不受打扰的好觉。她与陈碎儿、黄士宝之间有默契,彼此不打听,心知肚明罢了。
这原本就是他打的一张牌。他能说什么?不过再没有心情了。
“录音机!”
她去卧室拿。一个火柴盒大小的微型录音机。
“用过吗?”他看一眼带子。
“没有。”石海琴说。
他不说什么。用不用一样,他早就有他俩的各种照片。足够了,铁证如山。
他把录音机收进西服里面口袋,不声不响走了。
林辉在客厅踱步,每一步都像是接近胜利,或失败。听到门铃,让妻子开门,自己进了书房。摊开公文夹后一想没此必要,又合上了,顺手拿过报纸。
陈碎儿很快又进入亢奋状态。床笫之乐对他不是大事。
“徐县长的模样可中看了!四位他认识的干部亲眼看见听见,太太又堵在门口。这回他有三张嘴也说不清。烧,烧不死,蒸,蒸死。”
他不免添油加醋,演义成精彩的惊心动魄的故事。书房里,乐陶陶,一种节庆的气氛,两人分享着各自成功的喜悦。
“人尽其才!”林辉得意地想。
他说了一些得意忘形的话。正中陈碎儿下怀:他怀里的录音机在忠诚地工作。
这时候,石海琴在哭。哭过了,写信。一封给陈碎儿,一封给黄士宝。她决定离开,明天一早就走。
给陈碎儿的信:
陈老板:
你是我救命恩人,我一生都会感激你,是你给了我生命。但是我再也不能这样活着,我明天就走了。这四年多时间,我一心一意努力报答你,请不要记恨我。我户头上的十五万元,我带走了,我要重新开始生活。另有四万元是以我的名义存入银行送给黄士宝的,他不要,你就不要勉强他,还给你好了,本来就是你的钱。
千万别找我。
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写好给陈碎儿的信,了却一件事。解脱了,从酒店飞出去,从他的眼皮底下飞出去,从床上他令人恶心的搂抱中飞出去。
接着,给黄士宝写信。刚写下“士宝同志”,就失声痛哭,眼泪簌簌往下掉。
她的眼前总是浮现刚才黄士宝的惊惶失措、丢魂落魄。他连看她一眼都不敢,他想都没想过他走了以后陈碎儿会怎样对待她。她不抱怨,这很正常。因为一开始就不正常,一直是不正常,本来就不正常。她从来不向他打听家庭,怕他误解,从来没有想过要他负责任,承担义务。她也从来没有要挟威胁过他,强求过他。她逐渐爱上他,而这个过程肮脏、丑恶,不堪回首。但每一个片断却是美丽、美好。他因为正直而懦怯,懦怯而正直,可是每一次懦怯都折磨他,使他痛苦。她对不起他。
她撕了一张又一张纸。
士宝:
我要走了,我不能再这样生活。
感谢你给予我的一切。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们不会再见,但你要知道你的每一个快乐我都在祝贺你。
祝顺心。
(我想开时装店,上电大)
阿琴
黎明前四点
她乘坐早上五点第一辆大巴离开县城。两封信同时投进邮筒,房子的钥匙投进车站前面的小河里。
车窗外,小城淹没在迷濛晨雾中。
大巴在晨雾迷濛中行驶。
15
黄士宝和陈碎儿几乎是同时接到石海琴的信
他正在办公室和几位副部长、处长研究工作。秘书科小张送来报纸、刊物、文件和信函。他随手翻翻报纸,看一眼文件的题头。有两封信,一封是市邓小平理论学会的开会通知,他是理事,尽管没什么意思无非是和大家会会面吃顿饭,但还是要去的,顺便给叶芬带去她要的一本书。她的兴趣转到人才引进机制的研究——能研究出多大名堂?另一封信是“亲启”,字迹娟秀。大概是告状书或申诉书。
徐副部长讲话啰嗦。干部考核工作年年有,意义年年相同,只不过加一句“今年尤其”如何,也是年年都有的话。于是他把这封“亲启”的信拆开。见署名:“阿琴”。一惊,她从来不写信,莫非同名?一看内容,是石海琴无疑。还未反应过来,第一个念头是解脱了,过去了,重新开始,可以安心工作了,不必再为“去不去”犹豫苦恼了。把信装回信封。
窗外春光明媚,江南难得的暮春晴朗天气。他想起,在三月的一天,他和阿琴在街上邂逅。她穿白色T恤,牛仔裤,白皮凉鞋,大草帽。风姿绰约,风情万种。她拉拉他的手:“来县上这么久了,你一次也没有陪我走走。给我半小时好吗?我们去……”黄士宝急忙说:“不行,认识我的人多。”她红了红脸说:“我知道。对不起。”从此她再也没提过……再也见不着她了!有一把剑猛地刺进心里。怎么会突然没有了她?生活中怎么能没有她?他心里发慌,发堵,发疼。徐副部长在讲学习安排,第一条……
黄士宝说:“会就开到这里。”
大家莫名其妙地望着他。大家都坐着不动。这是当干部练出来的基本功。
黄士宝合上笔记本,走了出去。
他从三楼下来,在院子里站了站。院子里的几棵山茶花已开过,满地残红。阳光和煦。他走出县委大院。这里的阳光、空气和人声,都曾经和阿琴一起。没有她了!为什么不答应?半个小时,就是一天,一生,他都愿意!他重复着一句话:“我愿意,我愿意。”他要找到她,追上她,对她说:“我愿意。”撕肝裂肺地说:“我愿意。”可是她在哪里?到哪里去对她说?真的一切都成往事了吗?
他走到她的楼下。她的房间拉着蓝色的窗帘。他每次进屋,第一件事就是检查窗帘,拉上窗帘。她便微微一笑。不会有她了!
他在公共电话亭给她房子拨电话。明明知道不会有人接,但是即便听听那个号码的回音也让人心颤情牵。从电话亭望见的天空,高远,空无一物。他对着话筒喊了一声:“我要你!”
陈碎儿没见石海琴上班。平常她9点准时到饭店。一定是踹门的一脚,把她踹寒心了。歇一天就歇一天。他太鲁莽,他不应该这样对待她。没有黄士宝很难说会不会有陈碎儿的今天。现在,他上有林书记,下有黑道的朋友,中有公安局这些局长,在这个县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哪个局的会议饭、应酬宴席敢不在他的仙客来?房地产开发、工程发包,哪个敢不来孝敬?县里的几个娱乐城、演艺厅、歌舞场的老板月月来意思意思交“保护费”,不然不要说地痞打手衅事,就是公安、工商隔三差五地来检查也受不了。他有过要当“市老太”的心思,去过市里几次,那里的干部说普通话,他不会说,他的满口方言别人听不懂。他想在市里买一套房子设个办公室,让石海琴主管,将来,活动活动把黄士宝也调过去在市委市府当个部长、局长、秘书长什么的,大不了拿出几十万百来万。他是看上黄士宝的,年纪轻,有才学,人品好。
他不大相信怎么会有他的信。没有谁给他写信,知道他识字不多,知道有些事留下白纸黑字是一忌。一拆信先看署名,是阿琴便预感不妙,吃力地读下去,跳过不认识的字明白她走了。后悔前天晚上没有美美地操她,操她个痛快放她走。他只是可惜,不记恨。怎么会这样巧菩萨送她到门口!她是好孩子,听话,勤快,性格好,忠诚。没有比她更漂亮的了,电影电视里的女演员不就这个模样!床上没有比她更舒服的了,她不装假,别的女孩子做爱装假让他烦。
到市里发展,十八个捣臼还画在岩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