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的,《潍坊日报》瞎了眼,前两天刚刚登了他被评为潍坊市优秀共产党员,就这样的垃圾,还登?还有这样的共产党员?我记得2000年,上级领导来集田检查猪牛牲畜圈养数,领导在逄戈庄市场看完,镇上陪着他们兜圈子,趁着机会,吴有贵让我们赶着猪牛再到集田市场等候领导看,还有这样的假共产党员?”一个接着说。
“老王,你这样做算啥?我操他娘吴有贵!我放了50只羊,上级来看养羊专业户,吴有贵嫌羊不够数,让我上村南山坡远远地放着羊,又让我全家人和一些村民出义务工,披着白蛇皮袋子(编织袋)在山坡上慢慢动着,装羊充数。这都是吴有贵做的好事啊!”村里放羊的高火池老汉哆嗦着胡子发牢骚。
“乡亲们,不要着急,市委市府非常重视大家的反映,正在成立专门的工作组进驻东集田逐一解决处理大家反映的情况。吴有贵的很多做法是不对,但他也是不得已,这里面原因是复杂的。党委会考虑大家的意见,必要情况下,罢免他的村支部书记,由党委任命或村委再选出你们认可的支部书记。”我站到了村委墙边的一个高处。
“我们肯定要选出自己老百姓信任的支部书记来。我们不需要党委派,党委派的没有一个给我们老百姓办实事的。现有的村委班子,我们一个也不要。就村委班子这样,我们要谁?王德坤,典型的两面三刀;訾贵诚,就凭他那能力,就知道去曹家坡找‘鸡’,他当了支部书记,全村妇女得一人打一个铁裤头穿着,不然还不知有多少妇女被糟蹋!”一个粮食贩子拖拉着拖鞋发着牢骚。
“他妈的,要什么支部书记,吴有贵不干了,我们解放了。什么都不要,要什么村委,什么都不要,我们这样就很好!”那个早上我遇见的五短身材,恶狠狠地发泄。
“对,老五说得对。来,你们几个,一起把村委门口给我推倒,要个他娘的村委干啥?老子党委都不想要,碍事拌了脚的,要些这个干啥?就知道哈(喝)老百姓血。”王来向那个五短身材招呼着,身后十几个人跟着。
“老王,这使不得,这样不行啊!这村委是咱们老百姓的啊,你们怎么随便就推倒!”王德坤扑通一声跪在王来面前,完全没有了以前村主任的面子。
“起来,三叔,起来!”王德坤一个本家把王德坤扶起来,“王来,你也不能太放肆了,难道你还要造反?”
“怎么了?老子今天就造反给你看看,反正法不责众。来,给我推!一二……”宽大的大门带着门垛子“轰隆”一声轰然倒下,硝烟中,妇女、孩子吓得哭着向后退缩着,王德坤一个家人拦腰抱住王来,王来猝不及防,被摔了个趔趄倒地,起来大骂着,挥动拳头向其打来,紧接着,王德坤一伙与王来扭打在一起……
“嗖!”一块砖头从面前飞过,打在胖婆娘王桂琴身上,疼得她哇哇大叫。
“藤镇长,闹大了!村委门口被推倒了,你快汇报市委,实在不行就派武警出动维持秩序。”我慌不迭地给藤飞打电话。
“李书记啊,李书记,你快看怎么办啊?我也没想的会到这地步,这闹大了。”王德坤到我面前大哭着,整个村委人声嘈杂、鸡飞狗跳,已经像个炸药桶,随点即着。
“李书记,你一定维持好秩序,我先找派出所派几个人去。派武警出动维持秩序,高密说了不算,潍坊说了也不算,要请示省公安厅。”藤飞说。
“老王啊,人都是欲壑难填,你应该知道这次上访的起因,你们何必呢?”我对王德坤说,“时至如今,只能让老百姓发泄,发泄够了等市委工作小组来了再说,你和訾贵诚都劝自己家人,不要掺和了,越掺和越麻烦,出了人命你们就难看了。”
“李书记,不能这样了,这样闹大了。快给藤镇长打电话想办法兑钱,只要把钱兑给老百姓就好办了。这次农业税,我们村已经交了86万,加上村里现有资金,村集体的树、链轨车都卖掉,估计给老百姓兑现差不多。不兑现,这样肯定下不了。”訾贵诚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偷偷地靠近我,从裤兜里掏出两个鸡蛋递给我。自从昨天晚上吃了几根火腿肠,我和于清心几个再也没吃什么东西,肚子饿得像着了火,已经不是那种纯饥饿感了。这场合怎么吃?我顺手把鸡蛋给了年轻的曹凯。
“訾贵诚,你以为现在兑现了就能息事宁人,就此结束,不可能了。再说,交到党委的农业税已经上交高密财政局,现在我们只能控制局面,别出大的问题。”訾贵诚不听我劝告,站在一个三轮车上,挥舞着胳膊,“乡亲们,不要慌,不要闹,党委会给我们发钱的,党委正在给我们操持钱,我们村委还有链轨车,还有100多棵树,我算过,也能卖15万,卖了这些钱,先兑现大家。”
“你滚下来,訾贵诚,你能说了算?”人群有人不断喊道,“好啊,你兑现啊,你别开空头支票,你想当支部书记是不是?你不看看你黑不溜秋的尸蛋子,什么样啊,也不撒泡尿看看,你别癞蛤蟆妄想了。”
“李书记,我们来了。”派出所指导员蒋秋刚领着三个民警拨开人群进来。
“好,你们就在一边维持秩序,其他闲话别说。”我说。
一个婆娘看来口渴了,在人群中被厮打得露着上面半胸,白花花的一团肉,穿着脏兮兮的裙子进办公室找水喝。桌子上放着一个杯子,他抓起来就喝。
“哎,你怎么喝我的水?你干净不干净?”派出所民警老葛夺过杯子来。
“这杯子是你的?你叫它答应不答应。这杯子干净?还不如我那裂开。”那妇女抓起杯子就要摔。
“你摔?你摔给我看看!”老葛激着她,妇女气哼哼地看了看老葛,转身走了。
“你过来!你给我过来,你别想这么安稳!”趁着蒋秋刚带民警去拉开乱闹的人群,王来不知何时结束了与王德坤一伙的纠打,来到我身边,一把揪住我,拖到毒花花的太阳底下。
“你就在这里站着,别想那么舒服!”王来说。于清心想上去拉我,被一群老百姓围住不能动。
“李书记,于清心不行了,心脏病犯了。”曹凯在人群中老远向我喊。
“蒋秋刚,你先护送于清心回去。”我说。
“闪开,快闪开!这心脏病犯了,要出人命了,你们还挡着!”蒋秋刚大声喝叫着。
下午三点的太阳,仍然像一个火蛋,毒辣辣地挂在大院的偏西上空,照得我眼睛难睁。我浑身黏糊糊的,汗水湿透了全身,顺着粘贴的衣服“吧嗒吧嗒”向下滴着。除了那几根可怜的火腿肠,迄今水饭未进,真想一下子倒在地上,永不起来。看热闹的躲在树荫墙角下,不时指手画脚谈论着哄笑着,王来上蹿下跳,指挥着50多个妇女向我身边围来。
“快说,什么时候给我们钱啊?你刚呆这里站着管什么用?”50多个妇女从四周慢慢凑近。
“说啊,不说滚回党委去。你知道我们老百姓挣那几块钱多不容易啊,让你们这些当官的一顿饭就没有了。”那个和老葛吵架的妇女向我身上扔着瓜子皮。
“我们知道你说了不算,你给我们找个说了算的,把你替回去。你们那个书记王树文呢?这时候怎么成了缩头乌龟?”妇女们不断向前凑着,我无奈地向一堵墙退去。
“不要往后退,你们这些当官的,成天吃香的喝辣的,拿着我们的钱就知道挥霍浪费,这时候了,你还想到那树阴凉底下,想好事!来来,到这里给我好好站着。”一个妇女拽着我的衣服。
“我们不要别的,我们就是要钱,你什么时候答应给钱,我们什么时候放你!”一块瓜皮打在我身上。
“你看着你这样子,说了不算,就赶快滚回啊,在这里死茄子一样充数。”一个妇女竟然向我身上吐了口唾沫。我怒不可遏,推了她一把。
“啊,他打人了,当官的打人了。”那妇女尖叫着,妇女忽地向前围攻着。一个妇女扬手在我面前一划拉,眼镜随着她的手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我低身搜寻眼镜。
“哈哈,眼镜在我这里呢,上来拿啊!看你怎么从老娘手里拿去。”一个妇女挺着干瘪的胸部,耷拉着乳房像个脱毛的母鸡讥笑着我。
“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们闪开!有问题慢慢讲道理,围攻人家这算什么?你们怎么能对党委领导这样做?”派出所指导员蒋秋刚推开人群向我靠近。
“这样做怎么了?你过来,这里没有你的事。”王来和几个人上来拖蒋秋刚。蒋秋刚是武警出身,臂力过人,一下子把王来拨拉开,又惹得他们几个把蒋秋刚围攻起来。
我跳着脚,伸手拿眼镜,那妇女又把眼镜传给她身后的另一个妇女,周围到处是讥笑戏谑的声音。没有了眼镜,毒花花的太阳耀得眼睛睁不开,我无奈地勉强站着。四周一片朦胧模糊,一片人仰马翻,吵吵嚷嚷,粗鲁的骂骂咧咧、尖细的喊叫、挥舞的拳头、四飞的唾沫星子、乱飞的瓜皮,搅合在一起,昏天黑地。恍惚迷离中,我想起了大爷参加的潍县战役,那你死我活的惨不忍睹的肉搏战;想起了爷爷被逼去小祖管参加批斗,那被尖石砸头脑浆四飞的悲惨场面;迷迷糊糊,我感觉自己浑身绑着炸药,飞跳进了人群,“咣”炸得血肉横飞,肢体飞离……
迷蒙中,一个人,像是经管站站长夏绪河,拿着长长的条幅,向我走来。“你们不要再闹了,选10个代表到党委去,市长、政法委书记、市纪委书记和工作小组在党委等你们,再在这里闹,解决不了问题。大家都撤离村委吧,按照上级命令,要封存村委,接受工作组进一步调查。走吧,我们要贴封条了。”
我一阵眩晕,无力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