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贵溪啊?你要几只?干什么?还有两箱,50支。”王桂来说。
“几只?全要,不就是50支吗?这有的是钱,光手机我们12个人还每人发了一块。”那被称为贵溪的说。
“你们两个还站着干啥?木呆呆的,一天给你们30块钱补贴,白拿啊!来,拿着,拴在自行车后面,点上骑着满村转,放完了再点下一支。快点,该集合了。他妈的,上访把这些东西拿下来,老子也干个村干部。”贵溪说。
已是十二点,黝黑的夜晚突然跑出三辆自行车,后面拖着长长的火舌,冒着红色的火星带着浓浓的火药味。顿时,寂静的村庄“噼里啪啦”鞭炮四起,连续不断,如同战争年代的“马克沁”重机枪“哒哒哒哒”,“九二”式重机枪“嘎嘎”鸭子般清脆地叫着。整个村子犬吠四起,人声鼎沸。老头拿着马扎,妇女带着孩子,叽叽喳喳,吵吵嚷嚷,从不同的胡同,不同的小道,汇集到穿越村中的胶济公路,过路的大车不得不喇叭高鸣,大灯贼亮。
“老王,快走,听见放鞭炮了吗?集合了,到村委去,人家要给我们退农业税。”夜色中声音忽高忽低。
“你没长脑袋啊!深更半夜,谁给你退农业税。他们想当官就折腾,不就是想着把吴有贵这一班子拿下来吗!你说,要不去,真他们干了,别对我们不利。走,跟着凑热闹去!”一个声音接着说。
“走吧,走吧,反正狗咬狗,没好事!”
“老二,你给我回来,你他娘的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干了,凑什么热闹?给我回来,老老实实在家里。”一个老头训斥他儿子。
随着震耳的鞭炮声,在党委的人群陆陆续续回到村里,聚集到村里不同角落。村委大院门口,五辆三轮机动车,都在发动着慢吞吞地怠速运转着,突然,大灯贼亮,“刷”扫向宽阔的大院,射向村委门口,我蓦地站起来,“老吴,清心,快把桌子椅子搬到门口,他们要冲进来了。”只听外面大门口“一!二!”高大虚掩的村委大门被陡然高速的三轮车撞得摇摇晃晃,趔趄着敞开,村民随着五辆三轮车,吵嚷着冲进来。房间里的人紧张地站起来。
突然,冲在前面的王来摘下自己的大礼帽,挥手一晃,后面所有的人陡然停下来,各自找地方就地蹲下来歇息。很奇怪,人群不向里冲了。
“老王,你出去探探他们风声,尽量安抚,等天亮再解决吧!”我安排王德坤说。王德坤拿起他的旱烟包,慢吞吞地出去了,一会儿到这坐一会儿,一会儿到那坐一会儿,低声窃语,像是在做工作,又像是在商量什么事情。
“李书记,你看他是在做工作,也不一定,梧桐树底下就是他王家一派的,谁知捣鼓啥鬼?”吴有贵说。
“你们在屋里,我出去逛一逛,看他们什么反应?”我说。我起身在院里走了一圈,故意磨蹭到大院门口,站在公路边四周看一看,向党委方向走了几步。
“站住!你给我回来。”草垛后面窜出一个黑影,我一看是东集田的一个粮食贩子,外号叫“蛇虫”,滑得像泥鳅,上身光着,下身穿着个大裤头。“你是党委的领导,事情处理不好,你别回去。来来来来,进去!”粮食贩子拖着我衣袖。
“到一边去!不处理好,我是不会回去的。我出来看看怎么了?”我一把拽开他。
凌晨三点,一切都睡眼蒙,我极力克制自己,不断地向藤飞汇报着里面的情况。“李书记,你辛苦了!一定要克制住上访老百姓的情绪,别闹出人命来。他们提出的条件,我已汇报信访局和市委市府,天亮后他们就开会研究,你要坚持住!”上访人群中孩子都回家睡觉去了,只剩下男人和老婆在低声聊天,王德坤、訾贵诚在人群里不断地走动着,安慰着老百姓。
“乡亲们,放心!重复征收的钱,党委会想办法给你们返还的,可这需要时间啊!这打黑夜的上哪弄钱给你们返还?再说,这事情也不是村里和镇上就能决定的,这需要市委、市府研究决定,所以,请老少爷们一定镇静,相信党委、政府一定会给我们返还的。”我听见是王德坤的声音。
“老少爷们,放心!我訾贵诚吐口唾沫就是钉。放心!这钱会还的!”是訾贵诚向老百姓拍着胸脯。
上访的百姓对他俩说的话爱理不理,倒是看见王来不断地在人群中走动着,频繁地打电话接电话。我知道,这上访的幕后策划者王春来一直在背后指挥着,但从未见露过面。一起经过几年挖空心思、精心策划借“费改税”与土地承包费重复征取为导火索的大规模的农民上访事件,在复杂矛盾、利益权利与鸡毛蒜皮的摩擦中,愈演愈烈,逐步升级。
“嗯,好!我知道!”王来接完电话放下手机,大手一挥,40多个婆娘聚集到他身边,王来指手画脚地嘱咐一番,我看见40多个婆娘分散逐步向办公室走来。
“李书记,你看这40多个婆娘不善呼(不是好茬子),我先去趟厕所。”吴有贵转身出去了。
“吴有贵,你出来!你还我们土地承包费!你还我们农业税!”婆娘们逐渐包抄到办公室,其中一个挺着肥实的胸脯掐着腰跳着脚唾沫星子四射。
“吴有贵,你滚出来!你个熊包!你那些本事,你平常对我们那个死样,那个威风凛凛的死样子,你再拿出来啊!”几个婆娘起哄。
“吴有贵,你滚出来!快滚出来!你怎么成缩头乌龟了,你那年一脚踢我沟里那个劲头!操恩娘,吴有贵,我那年不就是提留晚交了三天吗,你硬是一脚把我踢进沟里。”又一个婆娘跳出来。
“吴有贵,你个混蛋!你躲着干什么?你和那个胖女人像两只狗一样乱操,操够了以找我为镇上收取刺绣为名调戏我,你个流氓!你滚出来!”一个面容姣好个头高挑的妇女骂道。
“说话啊,你们镇上这些吃闲饭的东西,平常带着一群疯狗找我们砸锅卖铁要钱,这时候怎么成了一个个秋后的憋死茄子。”
“你看你个戴眼镜的,别装那斯文的,有能耐把钱给我们,坐在那里说了不算,还不如滚回党委去。”一个婆娘指着我。我木然地坐着,随他们来吧。
40多个娘们唾沫四飞,伸着指头,跺着脚,掐着腰,披头散发,像被逼疯的母鸡,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句,把个大院吵得鸡飞狗跳,沸沸扬扬。
“你们这些死娘们,还这里瞎吵嚷,吴有贵那东西早从厕所跳墙跑了,我看见在村委后面停着一辆警车,肯定是把他拉走了。你们还在瞎咋呼啥?起来,我进去看看。”王来气呼呼地拨开人群,闯入办公室,四周撒么着。
“乡亲们哪,吴有贵跑了!我们上哪要钱啊?乡亲们哪,我们怎么办啊?”王来从办公室跳出来高声喊叫着。
屎壳郎般嘈嚷的人群顿时如同厕所里响起炸弹——引起了公愤(粪)。几个粮食贩子踢开预先挡着的桌子凳子,一哄而入。
“骂那个,吴有贵跑了,就找你们算账。出来!你给我出来!别人模狗样地坐在那里。”我被他们提着出了村委办公室,无奈地找了个有利位置靠墙站着。于清心和曹凯上去保护我,被一个粮食贩子一拳搡开,曹凯嘴上顿时一道血口子。
“藤镇长,快给市委打电话,想办法怎么办?现在吴有贵跑了,村民们被激怒了,情绪非常激动,不能再拖了,再这样要出人命了!”我带着哭腔给藤飞打电话。
“李书记,你坚持!你稳住他们!我就没停过联系啊,可市委和信访局一直没给具体意见。”藤飞说。
“不能再这样拖了,再拖出了人命怎么办?请市委尽快成立联合调查小组,进驻东集田,着手处理问题。这整个大院都是老婆、孩子、大人,一不小心就出人命,真出了事,到时怎么办?”我说。
“李书记,你们坚持!我继续联系!”藤飞说。
刚刚八点,七月的太阳就已经毒辣辣没遮拦地烤着大院,烤着无奈的我。我尽量一言不发,生怕一句话说不着惹了老百姓没法解释,于清心等三个机关干部也陪我贴墙站着,保持沉默。我们几个如同坐牛棚的,就差胸前挂块牛鬼蛇神的牌子了。
村委大院的老百姓越聚越多,三三两两,带着老婆,牵着孩子,一些老头老太太也不甘树下乘凉的寂寞,颤颤巍巍,吃力地站在人群里、树底下看热闹,有的不小心被绊倒,赶紧被好心的村民扶起搀走。那些孩子,像过节一样,泥鳅般在人群里窜来窜去,玩着捉迷藏。我心里一阵抽紧,老天保佑,偌小的院子,挤了800多人,可千万别出事,一出事就完了。
“乡亲们,吴有贵跳墙跑了,咱们找党委要钱。这戴眼镜的站在这里人模狗样的,我们就向他要钱!”一个只穿着短裤衩的老百姓挥舞拳头叫嚣着。
“我说,你们也别难为党委领导,我们村出这些事情,都怨吴有贵做的孽。吴有贵这东西,当年上面组织部来检查农田基本建设,大热天的,他让我在地里作出各种姿势干农活,给他们记者拍片用,我说我还有课,他说上课重要还是接待领导重要,硬是晒得我晕倒在地里。”一个教师模样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