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开个会,商量一下救灾物资的问题。”郑务聚边擦着手边说,“这厕所怎么样?市里领导每次来都说我们这里厕所太差。改造一下。小营,你再找一下李树森,这水量太小了,冲不下去、冲不干净。”
“郑书记,我找过老李了,他说这没办法,是自来水压力太小。”营秋富说。
“小富,晚上食堂准备的好一点,几个书记开完会要吃晚餐。你能不能别买那些长辣椒,郑书记不喜欢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你说了几次了,你就是不听。”营秋富陪着郑书记在财政所门口碰见伙房里小富故意说。
“好,知道了,营秘,大老刘正在准备。”小富说,“我操你娘,你个狗舔的,当着领导的面狐假虎威,就差到厕所里把领导屁股舔干净了。”小富看营秋富陪郑书记走远了低声骂道。
我走进党委会议室,几个书记都来了,在闲聊。王地锡眼睛黑黑的带着眼圈,像是没睡够。“王书记,昨晚又喝酒了吧?没睡好?”荆兆明问。
“哪里?昨晚全是大整顿,夜查娱乐场所,市里要求分管政法的都陪着。一夜下来,哪睡觉啊?”王地锡说。他说的是不差,但吃晚饭时没耽误他。那天,他一人开车到了附近姚哥庄乡镇的一个“鸡”店,他的几个铁哥们早在那里等他了。上菜完毕,把门一关,当着几个死党的面,他就把服务员的裙子掀开,不顾一切……
“好了,我们开会。救济款和救灾物资来了,大部分也分下去了,可据我了解,很多还在支部书记手上,他们不是不想尽快分下去,可村里受灾户难以平衡。这东西放在手里可是个刺猬,上面来一查就出事,救灾物资,谁也动不得。荆镇长你安排各管区抓紧落实到户,作好登记。高书记,你安排西边那几个村支部书记,把账造好,让村干部做好老百姓工作,上边快来检查了。有一部分物资,我们留党委用了,让那几个村顶一顶,这事只我们几个书记知道就行了。”
“这没事,物资账都造在村干部家里了,来检查怎么应付也都交代好了。”高敬纲说。
“好,会到这儿。高书记留下,我还有事。”郑务聚说。
“老高,那300万救济款,你负责处理一下。按说这事荆镇长负责,可他喝上口酒嘴就把不牢,让他去处理我不放心。你找敬老院老宫、水利站和自来水公司安排一下,把账做好,先把救济款从财政所划到他们账户上,等检查过了,让他们再交回财政。”郑务聚说。
“好,放心!我一定办好!”高敬纲说。
“一定办好!办不好,我们几个都完了。可这钱也不是到我们腰包里,还不是为了财政!如今乡镇这活难干啊,财政自己刨食吃,你们干副书记的不用考虑,每次发完上月工资,就愁下月工资。他妈的,砸死也不来干这活了。这活,累死了!让我进城干个部门负责人,我立即去!”郑务聚说。
十一月中旬,一场小雪降临胶东半岛,大地一层薄薄的白茫茫。早上起来,披上几年来未穿的羽绒服,我提着烧水壶,拿起一把大镢,打开门,一股凉风袭来,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已经零下10度了,方塘已结起厚厚的冰。我“嘭嘭”砸开冰层,用一个舀子舀起那些带着冰块的池水装进烧水壶,踏着薄雪,“咯吱咯吱”迤逦回走,身后留下一串淡淡的脚印。
随着12个大棚的建起,我把办公室也从党委搬到了科技园。在这里工作方便,不用每天10多公里来回跑。小房也从集体宿舍住到我隔壁,买好炉灶油盐酱醋,我们俩就在这旷野里过起了半野人生活。
“小房,起来吧!我烧好稀饭了,咱们把昨晚炒的葱热一热吃。”昨晚突发奇想,看着老邵拉收购的剩下的不合格的大葱,我们正愁没法卖出去。“李书记,我们炒葱吃尝尝。”小房说。“行,试一试,尝尝味道怎样。”这日本大葱鲜吃起来比我们国产的甜度要高一些,含纤维也长。天太冷,我们懒得去买肉,用花生油清炒,“小房,味道一般啊!甜么西的(意为甜度很高)。”我说。“是不太好吃。”小房说,“哈哈,凑合吃吧!”
老邵发展的大葱是十月底来收购的,价格还好,一斤一块五,可我科技园这60亩只能按八毛一斤卖给老邵。那几个村的老百姓可不管合同价,一看市场价一块五,干脆自行处理,哪个来收的价格高,他们就卖给谁。
“涵穹,你赶紧管一管,当初是你代表党委签的合同,老百姓这样卖,我不白放葱种了。”老邵火辣辣的。
“老邵,我找过他们管区,这老百姓,到这份上拿着没办法。”我说。
轮到我种的这100亩地了,看着地里这么青黄色一望无边这么一大片,我真以为能发一笔,弥补一下芦笋的损失。光那芦笋种子就花了15000块钱,郑书记说等科技园收获了,从科技园收入里扣除。
“李书记,你快去看看,他们来收葱的筛选出很多不合格的,地里满是。这样下来,我们亏大了。”小房急火火地跑进来找我。我正在欣赏着一本杨天宇写的《仪礼译注》,很多繁体,比较晦涩。
秋风萧瑟柳叶飘飞中,安丘来了七八个验葱的,前边是村民们在用锨掘葱,他们在后面一棵棵选。标准要求一般是长40公分左右,粗2公分左右,保留3—4个青叶,必须是不分叉。验收合格的,他们把葱放在大卡车上,拉回安丘粗加工后装柜发往日本。
“这葱怎么就这么多次品呢?你们能不能放宽点?”我问。
“按照邵总的要求,我们已经照顾放宽了。可是,你看这葱很高很粗,但是分叉。分叉的太多,我们又不能要。”一个收葱的说。
我一看,分叉的太多了,几乎在掘出的大葱中占了一半,高数粗数都够了,就是分叉。日本鬼子,你他妈的为什么分叉的不要?
“老邵,老邵,为什么我这里大葱分叉的这么多?你们又不要,这怎么办?这损失大了。是不是你的种子有问题?”我哭丧着脸。
“涵穹,不会是葱种的问题。其他村用的是一样的葱种,他们那里分叉的就少。我看过,我估计原因是你那里地势低,积水淤泥多,大葱生长受到了抑制。”老邵说。从此,老邵没有和我再联系过,从我这里他也没掘着金子。
整个卖葱的过程,我都没心情去打理,全靠小房,60亩地的大葱,扣除葱种、化肥、人工费剩了不到6万块钱,倒是办公室西边堆了小山一样的次品。晚上,他们都收工了,工地上唯我和小房,关上大门,我们俩喝成了一摊烂泥。我心酸,我冤屈,我想起细雨霏霏下,亲自和村民给大葱施肥。那时,我已经不是个党委副书记,成了一个普通村民,我挎着个篮子,底下铺上塑料薄膜,深一脚浅一脚的飘洒;大葱培土,我挽起裤腿,加入他们的队列;炎炎烈日下,我头戴破斗笠,带他们一道锄草;那些大青虫子,喷药灭不死,只好蹲在地上随着“哧”喷出的青屎,一点点把他们捏死……
“小房,一会儿上班,我去党委开碰头会,你领着他们先把草帘子上的积雪用扫帚扫下去,再用卷帘机卷起来。”喝着稀饭,我和小房说。
“行,你去吧,我在这里就弄了。我刚才转了一圈,怎么也感觉李树森建的这大棚是豆腐渣,到处透风漏气,有几个棚的温度就是提不上来,那椒子佝偻着就是不见动弹,栽上什么样还是什么样。大棚里面钢架下面的立柱有些也开始侧倒。像这种设计的大棚一般能用十年,可这才建了几天啊就这样?大棚弧形钢架的角度也不对,明明是正午太阳,大棚温度就是不高。我担心那钢架,咱们用的是卷帘机,正常这一个棚40个草帘子就够了,可现在到了70多个,我每天在上面踩着忽悠忽悠的,真担心用脚就能踩下去。”小房不无担忧地说。
“他妈的,这就是6万块钱一个的大棚。”我发着牢骚出了门。虽然我负责科技园建大棚,但财政权不在我这边,据说,这大棚一个6万是郑务聚安排高敬纲和李树森结的。就是6万,李树森还跑到郑务聚办公室,扒开嘴就哭,说由于洪水,建大棚成本加大,没有算他洪水以前的投资。没有财政权,连买笔墨也得找荆镇长签字,即使如此,随着科技园的建成,郑务聚还派了他的一个亲戚刘积晓,在党委干团委书记,来科技园兼任副主任,实际是来监视我的。那会计也是他安排的,还有那个王彦,也是他的一个远方亲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如此下来,反而搞得我和他们关系紧张,总是发生些不愉快的口角。好在我没有财政权,监视不监视也就无所谓了。建围墙的宿祥成、盖大棚缓冲间的老夏和李树森经常约我和刘积晓吃饭,好,我让小房做一些5元、10元的纸团,采取抓阄的办法,每人摊派,搞得刘积晓很难堪,他本来就喜欢喝酒,想揩施工队点油水,也没办法。
“李书记,从这场雪来看,这不大的雪就给草帘子加重很大,卷帘机拉的时候,我都感觉钢架在裂一样。我真担心这么多草帘子哪天会出事。不行我们撤掉一部分,改为人工拉吧?你说下点雪就这样,不用说下雨了。”从党委开完例会回来,小房对我说。
“先这样吧,一个大棚刚卷帘机投上4000多块钱,不用摆在那里,又赚人家说我们玩花样。”我说。
“李书记,明天把科技园清扫好,市委两大班子要到松堡观摩,科技园是我们一个亮点,由你汇报,你准备一下。”郑书记打来电话。
第二天,由郑务聚的“奥迪”开道,来了两辆日本“丰田”面包,下来的是人大、政协、组织、宣传等一些主要领导,高密电视台紧随其后,不断拍着科技园的一些场景。
“各位领导好!现在我向各位领导汇报一下我们科技园的基本情况。我们松堡镇科技园总共占地200亩,总投资400万元,一期工程100亩,现建有方塘一个,蓄水最多可容纳12000多立方米;大棚12个,明年计划再建12个。迄今为止,我们已种植以色列樱桃西红柿、以色列长椒、长茄、五色椒、台湾圣女樱桃西红柿、青椒、韩国西葫芦等15个品种,蔬菜长势良好,个别大棚的青椒已开始上市。科技园建成以来,我们以科技园为龙头,大棚为孵化室,试验效果好的蔬菜品种再向老百姓种植推广,有力地带动了松堡的现代化农业发展……”我意气风发地站在一个土墩上向他们介绍着科技园的建设情况,郑务聚在人群中向我投来赞许的目光。
“王市长,这边走,看看我们种的以色列樱桃西红柿。”我汇报完毕,郑务聚领着他们参观大棚。科技园现在是最利于观摩的时候。12个大棚,气派漂亮,还有一个欧式红瓦尖顶的缓冲间,铝合金门窗,地下电缆,显得空阔大方。走进大棚,个个长势旺盛。那樱桃西红柿,已长到2米多高,下面的已经成熟,有红色的,有金黄色的,个头匀称,品质上乘,口味怡人,参观的人不时摘下品尝着、赞叹着;那长椒、青椒,用一根根丝线吊在横杆上,已结着硕大的果实,青翠可爱;韩国西葫芦,个头如香蕉,黄色撩人……来参观的领导们,还兴致勃勃地查看了大棚滴灌,既节水,又能保持大棚的干燥湿度。
“好,很好!好好干!你就是那个从潍坊市人民医院下派来的李书记吧?干的好,很好!”王市长禁不住夸奖我说。王市长的一席话,如春天暖煦煦的东南风,把我吹得脚底下像喝醉了酒一样,有点晕乎乎飘飘然。
“李书记,你看市里领导肯定你的工作,非常满意。前几天开书记办公会,你回潍坊了。是这样一件事情,我们的胶河改造工程被省里批准了,3000万资金很快分批到位。我想成立个胶河工程治理指挥部,由荆镇长任总指挥,你和吴祝秋为副总指挥,宋和风为现场调度,水利站具体负责管理施工。这边科技园建设也结束了,我想让刘积晓接替你工作,你去带领他们治理胶河,怎么样?”送走王市长,郑务聚边走边和我聊天。
“去治理胶河?郑书记,我还是在科技园吧,这科技园刚刚起步,我怎么好走?让荆镇长和吴祝秋领着干吧。”我说。
“行,再说。”郑务聚说。岂不知,他是想把刘积晓放在科技园,尽快年底考察提拔。我怎么就这么傻?
晚上,经常是和农校宋律艮喝酒聚会的时候。一起吹吹牛、侃侃山、发发牢骚,解除一天的疲劳。
“老宋,来一卦,弄着玩。”老宋喜欢易经,经常测字弄着玩。每次测完,他都记下结果,看到了那天灵验与否。我写了“仕途”两字,递给老宋。
“去去,我是自己算着玩,你还当真啊!”老宋说着,把那纸条拿了过去,根据笔画,写下卦画。
“老李,不是我说不好听的,从这卦画上看,现在对你仕途不利。”老宋一本正经地说。
“是吗?”我扬起被“商羊神”烧得有点发红的脸,“怎么看?”我问。
“你看这卦画,上火下土,不动啊!并且现在正做的事情,对仕途非常不利。所解之术最好抽身,急流勇退。”老宋说。
退?借酒浇心,我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科技园,现在刚刚见好,我岂能拱手让给刘积晓坐享其成?“不能退,老宋,这退了,我太不死心啦,我不白干了。我要坚定信心干下去!”我仰头一大口“商羊神”。
“老宋,再来个。”我写下“离婚”两个字。
“去去去去!人家说宁拆十座桥,不拆一座庙,我老头子这么缺德啊!”老宋说。
“老宋,这与你又没关系,真的,我确实是真心的。你不知我们俩当初结合的背景,确实在一起过不来。老宋,你就给我算算,你这也是成人之美么。你就看着我这情况舒服,其实还不如离了幸福!”当着老宋和小房的面,我第一次掏出了自己的心底。
“老李,我对你说,你离不了,趁早死了那份心吧!这卦上很明显,她是不会和你离的,即使你费很大周折,上面看是损名害誉,对你非常不利。”老宋拗不过。
“老宋,我呢?给我算一算。你看我还能不能再找一个?看我能不能发财?”小房也来凑热闹,写下“寒水”两个字。
“你说你小子和人家王燕好好的,与老李不同,你还想什么?一次只能算一个,不过,小房,你以后能发财,我看你小子能发大财,用不了几年。”老宋说。
“来,老宋,我敬你!等我发了财,来送钱给你花。”小房一听激动起来。确实没想到,老宋真言中了,几年后,小房从事建筑修路往海上运石头,财产到了100多万。更没想到,我的仕途和婚姻也让老宋算准了,并且这仕途的倒霉没有多久就言中了。
“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前途如大棚薄膜一片光明,不用担心!”从老宋家出来,我嘟囔着,趔趄着,脚已经开始找不着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