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的,这怎么办?小营,赶紧报告市防汛指挥部,派人来帮助处理。也幸亏这边决堤,不然小河崖村是保不住了。”郑务聚说,“老姚,你们可不能松懈,三人一组,注意安全,密切观察,动员附近百姓转移,这个掏法,很快就到村边。”
“我都安排好了,放心!郑书记。”姚玉伟说。
经过几个小时的泄洪,水位明显下降。很难想象,昨天暴雨肆虐,今天毒日高照,抗洪的人晒得头皮都疼。党委把所有人马分成几批,分头装沙土麻袋、抛石头,水流虽然小了,但冲开的缺口很大,上游下来的水几乎不经过桥洞,都随着地势经缺口而流,不时看见尺多长的鱼“啪”跳起来,摔死在水泥桥上。
“哎,哎,你们向这抬,从这里扔,小心脚下。”宋和风嗓门大,腰挎小喇叭,一手拿着瓶矿泉水,喝一口水,拧紧盖,一手拾起一个沙袋,随手扔下去。
“老宋,来口水,渴死了。”方家珍说。
“宋和风,你怎么这么损!”方家珍接过矿泉水瓶子顺了一大口,辣得满脸通红,大声咳嗽,“宋和风,你装着酒,也不说声。”
“哈哈,谁让你喝?”宋和风说。
“我以为是矿泉水。”方家珍埋怨。
“老宋,你怎么不早说?给我来口。”范瑾勇抛下一个沙袋说。他表现特别卖力,只穿个背心,露着个白白胖胖的大肚子,在嚷嚷的人群中扛着个沙袋故意绕弯从郑书记面前走过。
“这样不行,郑书记,找几辆废旧的汽车,装上沙袋,推下去。”我看扔下去的沙袋就像羽毛球一样飘悠悠地随水冲走了。
“这倒是好主意。王书记你联系一下基金会,不是还有几辆破车吗?给我开来。”郑务聚说。
“郑书记,这成吗?那几辆车被李卓作了20多万抵押着。”王地锡说。
“怎么不行?先堵住水再说,吩咐玻璃厂,多焊几个大铁笼子,装上石头,在车上固定住,直接推下去。”郑务聚说。
高密电视台也来采访现场,几个记者下车就给我们和施工的百姓发火腿肠,镜头不断地拍着发火腿肠的场面,不时转向滚滚洪水,惨然坍塌掉入水中的桃树。
“郑书记,市里从寿光调来的冲锋舟来了,这是他们先头来的。”营秋富领着两个穿迷彩服的武警,身后两辆军车拉着几辆冲锋舟。
“谢谢!太感谢了!”郑务聚握着他们的手。
“不知灾情怎么样了?还需要多少船?我们的其他车正在高速上向这急速行驶。”武警说。
“谢谢!现在看不用了,水已经退了。”郑务聚说。
“好,不需要,我们就回去了。”武警说。昨夜大水,郑务聚反复告急松堡水情,需要大船来摆渡,没想到水来得快退得也快,进水最厉害的堤东和小河崖也宣布水退,只有堤东被突如其来的大水淹死了几个村民,倒塌了几间土房。
“时间紧张,我们开一个党政联席会,布置下一步的抗洪救灾。”党委会议室,郑务聚一夜疲惫,“各管区主任迅速统计灾情,高书记负责疏散礼堂灾民,王书记加强治安管理,负责姚家村决口,李书记负责科技园排水与建设,王琢理抓紧每日灾情的汇报。刚才接市里电话,我才知道,人家下游姚戈庄、河崖镇灾情远比我们厉害,河崖镇长潘弩在岸边指挥,掉下去差点被水卷走。李家营昨天不就一个宣传委员被卷走了吗,所以大家下去还是要注意安全。”
既然这样分工,我就不用去姚家村决堤大坝了,开完会,我就骑自行车去科技园。路边水沟青蛙有节奏地不急不慢地叫着,里面到处是死猫烂狗,散发着臭味。难怪我那天晚上从大村回来浑身瘙痒的难受,打上肥皂冲了几遍凉水澡才舒服了。不知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雨,镇区几乎所有的排水设施全成了摆设,坏的坏,堵的堵,一来点水都排不出去。沟上玉米地里哗哗地流着水,玉米被冲得横七竖八,有的大片大片的还泡在水中。
远远望去,科技园刚刚竣工的12个大棚的后墙和两边土墙已经变成了千年古堡。一座座如千年沐风沥雨冲蚀坍塌的西夏王陵,带着沧桑与凝重,让人似乎听到了历史洪流传来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气势;边塞诗人发出“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的感叹;似乎传来战鼓隆隆、“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的场景。
“他妈的,白干了!老李,在哪里?快到科技园来。”我把自行车随手一放,给李树森打电话。
“李书记,我在建筑公司,接着过去了。”李树森不一会儿骑着摩托车一溜烟跑来。
“老李,你看这样子怎么办?”我指着大棚里面一米多深的积水。
“我昨天就来看了。明天工人就上工,这个样子,挖掘机是不行了。我刚才在建筑公司正忙着调几台水泵,先抽水,再人工筑墙。”李树森说。
“今天就安装水泵,先抽水。可这水向哪里抽?四周水面都一样高,方塘满满的。”我问。
“这样吧,我们安上两台水泵抽方塘的水,方塘的水可以通过南沟排到胶河里,每个大棚再装水泵抽到方塘里,通过方塘排出去。”李树森说。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你抓紧,老李。剩下的活就看你的了。估计工期要推迟一个月。我安排放育苗还要晚一点。”因为抗洪,小房参加了党委大礼堂老百姓的安置。
“小房,你那边怎么样了?差不多就到科技园来。”我给小房打电话。
“这边老百姓走得差不多了,我一会儿就过去。”小房说。
“那边老百姓都走了?”小房来了,我问。
“操他娘!都走了。人家根本就待不住,骂党委是瞎折腾。昨晚到这分给他们的馒头、火腿肠,吃剩的、扔的到处是,我和李薇薇好几个人打扫了半晌,不然我早过来了。”小房说。
“你看,大棚泡成这个样,估计工期要推迟一个月,你那苗子怎么样?哎,这次大雨淹了没有?”我问。
“下大雨的时候,我在老宋那里守着,没淹。幸亏搭的苗床,老宋那里平常排水设施好,下面积水很快排出去了。这次幸亏老宋,下大雨,棚顶到处是积水,我和老宋找了两根粗竹竿,绑上破布,过一段时间就进棚把上面的积水顶起来排出去。这一场暴雨耽误了工期,苗子也麻烦了,现在苗子已经发芽,最早的估计20天就可以移栽。找老李尽快赶吧!建一个棚栽一个棚,实在不行打药控制生长。”小房说。
“唉!只能这样了,听天由命吧!”我感叹,“小房,你在这里照看着工地,我回去开党委会,现在是抗洪时期,每次会都要求参加。”
“洪水是过去了,但这次洪水到来暴露出来我们很多问题,希望水利组、居委会、各村认真总结教训。”郑务聚说。
“也是,郑书记。不过,我在松堡这些年了,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大水,松堡十年九旱,谁会想到来这么一场大雨啊!”人大副主任邓胜朋说。
“现在,有这么几项事情需要安排。一是各管区将灾情形成书面汇报材料交给王琢理汇总后报市委,二是我们要积极争取救灾物资和救灾基金,以尽快速度发到受灾户手中,三是总结这次抗洪救灾经验,对表现积极作出特殊贡献的给予表彰。几个书记就算了,每个抗洪小组从机关干部和村委各推荐一名,报到高书记那里汇总。”
“高书记,我们片机关干部报范镇长就行了,这次小河崖抢险,老范真是出大力了。挨家挨户做工作,穿着条长裤子,把蛋子(阴囊)皮都磨破了。”邓胜朋心直口快,郑书记刚说完他就发话。
“哈哈哈哈!”大家都笑起来,说得范瑾勇不好意思,其实他是很想乘这次抗洪出点政绩,好尽快调回高密。当年从高密工会副科下来干副镇长,一干就是6年,6年了还是熬了个副镇长,干着也没意思了,所以这是回城的一个最好的机会。因此不论是发动群众大转移还是姚家村堵坝,他都身先士卒,冲锋在前。
“着啥急?你们回去先商量好。好,散会,我们几个书记再开个会。”郑务聚说,“我们继续商量一下刚才谈过的事情。我找市水利局和民政局了,粗摸估计这次房屋倒塌、农作物损失加起来大约300万,比起下游乡镇,我们损失小多了。我们申请民政救助1500万,资金主要来自省民政厅;另外,过两天,荆镇长在家里主持工作,我和水利局去水利厅申请4000万的胶河治理工程,准备把镇区到姚家村、小河崖8公里的河岸用块石砌起来。4000万花不了,我估计有2000万就够了。可我们不借这次发大水弄点钱,基金会一年还贷300万怎么办?机关工资怎么发?后天潍坊和省里领导来高密视察灾情,主要是沿河两岸5个乡镇,其中安排来我们松堡。荆镇长,你找水利组弄它几十个帐篷,越多越好,不行赶紧财政买一点,安排松堡村、何家村、姚家村、小河崖、堤东沿路搭上,里面支上煤球炉子,发动一批老百姓搬到帐篷里住,让他们看到老百姓无家可归,检查完了再撤。这是硬任务,必须压到每一个管区落实好。”
“高!郑书记你这一招高!”荆兆明心底里佩服。他这个镇长抓财政,整天愁没有财政路子,他真佩服郑书记的胆量,敢想敢干。
第二天,我骑自行车去科技园,发现刚刚空旷的公路陡然热闹起来。每隔30米,就有一个绿色帆布帐篷,有全新,有半新的,整齐地沿路边排着。散散落落的村民提着马扎、粮食、炊具,在村干部的组织下搭帐篷住帐篷。
“何书记,这不是没事找事吗?我们的房子又没倒,在家里住得好好的,非逼我们出来住?蚊子又这么多,地上又这么潮湿,折腾啥?”何家村一个村民问支部书记何明。
“我愿意?唆啥!找你出来住你就出来住,又不是让你在马路上过冬,就住几天。他妈的,你以为我愿意折腾你们啊?这不是党委意见吗!我们不管怎么说,还要服从党委。”何明说。
“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虚伪啥?你看路边地里那些尖顶小红砖瓦房子,一个一万多块钱,说建的是机井,屁!里面什么都没有。我们用水还得自己打井。可这样好,听说上边领导来了,坐着小轿车在车里看风光,里面介绍是现代化农业开发田,这不,就把农业补助金争取下来了。这搭帐篷也不是白搭吧,肯定是又要套钱花。上边那些人也痴,被人耍了还乐呵呵地放钱。”姚家村“小喇叭”范忠厚说。
“你以为啊,1958年8月4日毛泽东老人家到河北视察棉花,啧啧!也就是今天。乡镇干部领着他看了一棵结了上百个棉桃的丰产棉花,后来这棵棉花被公社挂上了红布条,还发动群众献布,给这棵棉花缝了个大棉被,搭了个大棚子。可明白人知道那是在糊弄主席。钻进里面看,到处密不透风,根部全然不见阳光,株茎高大却细瘦,没有一个棉桃。”唉!没区别啊!一个老头边搭帐篷边叹气。
“你们瞎叨叨啥?让你们出来住,镇上有补助,村里给义务工,还不满意啊!等检查的来,闭紧你们的嘴,少说。”姚玉伟说。
“李书记,你还研究生毕业,下来不久就会把你改变的,别较真,太较真了,赚不着便宜还吃亏。”姚玉伟老远看我来了。
“老姚,走,正好看看你种的芦笋和巴西旱稻,损失怎么样?”自从给姚玉伟花了一万多块钱弄来了种子,我还没看看种得怎么样。
“完了!”姚玉伟叹着气。芦笋科技园的东北角,站在地头边,60亩地芦笋才长得筷子高,黄焦拉气的半死不活,地里还到处是积水,有几只高脚的似鹭鹭的水鸟悠闲地晃来晃去。
“唉!芦笋本来就怕涝,老姚你也不注意排水!”我说。
“李书记,发大水那时人都顾不上了,还顾芦笋?再说,上哪排啊?到处是水!”姚玉伟说。
“走,看看巴西旱稻。”我说。
“巴西旱稻没问题,我看过了。本来那东西就是水稻,不怕水泡。”姚玉伟说。
旱稻田在方塘路南,穿过李树森热热闹闹的施工地,有的在砌墙,有的制弧形钢架,有的在筑钢架头上水泥墩和后墙上面的盖板,民工不时和我打着招呼。站在地头看去,60亩稻子长势喜人,绿油油的,已经半米高了,在柔柔的夏风中,微微摆动着绿色的裙子,顾自欣赏,无人惹芳。
“老姚,稻田里也要排水,趁这时候施肥加灭鼠药。杂草也不少。”我走到里面,顺手拔了几棵和稻子一样高的鸡毛友草。我又走到科技园路东那片日本大葱地。大葱约60亩,加上大吕村和前朱村,总共300亩,只不过他们两个村都把葱种放到老百姓家里分散种植,没有这一片这么集中。葱已经长到了大约50公分,还不到培土的时候,按老邵种植的要求,大葱长到一定程度,必须培土,保留少部分茎秆在地面,地下的葱白要求至少40公分。因此,当时接这活觉着简单,不就是种葱吗!真正种开了,光雇人深开沟就花了3000多块钱,没地方育苗,只好和大吕村一起,用苗时村支部书记孙运书打开了赖猫,他从我这里拿了5000多块钱的种子,结果说种子钱和苗子钱互相抵顶。利益永远是第一,这里离高密城近,村支部书记包括村民都贼精,什么都是交易,没有传统上的那种淳朴老实厚道。一说这葱种钱,我就来气。老邵那么豪爽的人,过后我才知道,他光卖给我种子300桶,每桶250元,进价150元,每桶净赚100元。
夕阳下,大葱郁郁青青如列队士兵,笔直地排排竖列着,长得非常整齐,葱沟里虽然还有积水,但问题不大。幸亏姚家村的“小喇叭”范忠厚,自从成立科技园,一个月300块钱雇着他看工地当保管,下大雨的时候,他冒雨把每一道葱沟都掘开,水排得还算顺利。
“李书记,今晚到我家里吃饭吧?我找你嫂子炖只母鸡,我孩子农校毕业了,在家里呆着没事干,你帮我忙,先让他到你这里干吧?”姚玉伟说。
“行,喊小房一起去吃。老李,你抓紧干。弄好一个算一个,别遍地开花,苗子不等人啊。”我回头对李树森说。
“小房,你明天帮我照顾工地,我回老家趟。”吃完饭,我对小房说。“小富啊,明天去高密采购时给我买条胶河鲤鱼。”我打电话给伙房里小富。
“维桑与梓,必恭敬止。靡瞻匪父,靡依匪母。”两个月没回老家了,我开上计生办的桑塔纳,带着胶河鲤鱼,又买了些咸鱼,一袋子大米,不紧不慢地踏上了回安丘的路。父母穷惯了,我每次回家放下钱,他们不舍得花,早晚就给了我那不争气的弟弟。弟弟中专毕业后找了一个化肥厂干会计,前几年很红火,比我挣钱还多,没想到好景不长,工厂倒闭,自己只好在安丘到处晃悠混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