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勒凯咂着舌头,回答说:“风险太大了,但是只要你能凑到钱,我也会出同样的份额。”
在过去,我也许会很生气她没有听从我的劝告,但是现在我明白她小心谨慎是正确的。不管是卖汤药还是乞讨,我都没能赚到买羊毛的钱,所以最终,我只有一个办法。母亲渐渐康复了,这都必须归功于戈斯塔罕和戈迪亚,我应该告诉他们,他们的仁慈给我们带来了多大的变化。我穿上娜希德送我的那套已然陈旧的体面衣服——那件袖口镶毛的紫色长袍和那件粉色罩衫——它们仍然完好无损,然后再次去拜访他们了。
我到的时候,戈迪亚不在家。阿里阿什加告诉我,她去看望娜希德的母亲了,也就是说这两家人重归于好了。他把我带到工作室。戈斯塔罕正在那儿画草图。
“进来,坐!”他说,并叫沙姆丝给我们端咖啡来,“你母亲怎么样了?”
“好多了,”我回答,“这都归功于你。我用你给我的银币买了新鲜的肉给她吃。这让她慢慢康复了。谢谢你帮助我救了她。”
“赞颂真主,人类的拯救者。”他回答。我看着戈斯塔罕膝盖上的纸。那幅设计图就像春色满园的公园一样美丽。“您在做什么?”我问。
“做一块柏树地毯。”他说。那些细长柏树中间还有一块凸起,就像女人的臀部一样。树的四周是争奇斗艳的花环。看到正在画画的戈斯塔罕,让我非常渴望能再和他一起工作。
“阿木,”我说,“您知道,我现在没有保护者了,所以我必须做我能做的一切,实实在在地赚钱。”
“是的,”戈斯塔罕说,“但现在,你应该自己冒一冒险了,因为你总有一天要自己冒险的。”
他是对的。我无法控制住自己,这是我的性格。“您能帮一点儿忙吗?”
“也许吧,如果你守信用地做我要求的事。”他说,脸上露出提防的表情。“但是,你可以吗?”
我知道在他眼中,我是一个珍品,因为我有天赋和热情。他从来没有在他的妻子或者女儿身上看到这种天赋和热情,她们只是满足地放纵自己。但是现在,他也有理由不相信我了。我深吸了一口气。
“我保证,伯父,我已经吸取教训了,”我说,“我几乎让我的母亲被病魔夺走。我曾经在巴扎乞讨,饱受陌生人最糟糕的侮辱。我已经学会怎样卑微而平静地生活。我不会再违背您贤明的忠告——至少,不会违背您关于地毯的忠告。”
戈斯塔罕看着远方,他的眼中充满了后悔。他清了几次喉咙,才能又开口说话。“我们让你受委屈了。”他最后说。
“我也让您受委屈了,”我回答,“我为自己所造成的麻烦感到抱歉,因为我喜欢在您身边学习,甚于喜欢其他任何东西。”
戈斯塔罕看着我,仿佛是在重新评判我。我相信,他会看到我的改变。我变得平静、谨慎、坚强,再也不是曾经那个任性的孩子了。
“该是我们作出补偿的时候了,”他说,“如果你确定会做我所要求的事,那么,我有一个方法帮助你。”
“我会做您吩咐的任何事。”
“我所需要的是工人,”他说,“这块柏树地毯是一个私人订单,我的助手们都太忙了。你已经知道怎么看设计图了,所以,你可以帮我叫颜色,并且监督编织的过程。我会给你钱,支付你和两个工人的日薪,以及购买羊毛的钱。”
我满心欢喜地说:“谢谢您,阿木,谢谢您的慷慨。”
“不要高兴得太早,”他回答,“条件是,我每周去你的工作室看一次,确保所有的事情都完全遵照我的计划实行。”
“当然,”我回答,“我们的家门随时为你敞开。这是谁的地毯?”
“费雷东的一个朋友的。”他说。
我很惊讶:“也就是说,他已经不再生气了!”
“他似乎已经原谅了我们每一个人,”戈斯塔罕说,“娜希德的父母也是。就在前几天,他们又重新向我们定做地毯了。”
“我很高兴。”我说,因为我能感觉到,收入有了保障让他从容了许多。
我们一起喝着咖啡。再次和戈斯塔罕在一起让我感觉很好。但是,现在状况不一样了,因为我已经不再是他的家眷了。虽然我没有了他的保护,但是我也不用再受他和戈迪亚的支配。他是对的,我总是需要让自己冒一冒险。也许,给我自由会让一切更好。
“阿木,”我说,“我可以让您看看我正在做的设计图吗?母亲和达沃德生病时,我趁着他们睡觉的工夫,画了几张地毯设计图。”
他仰着头哈哈大笑。“你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他回答,“不久,你就会有七十七个工人为你干活的,我肯定。”
我给他看了我的设计,请他在颜色上给予建议。这是一块中心葵式的地毯,四周有许多精致的小花。我希望这个设计图会吸引喜欢在巴扎购买流行物品的年轻妻子。戈斯塔罕仔细地看着设计图,但是接着,我看到他额头上的皱纹加深了,也就是说我的设计图上出现了错误。他抬头看着我,说:“不要做这块地毯。”
我非常惊讶地盯着他看。
“如果你想卖这块地毯,你就要和全国各地用同一款设计的地毯商竞争。这是一块可敬的地毯,但是你可以做得更好。”
我想起了玛勒凯。虽然她的地毯很好,但是她花了非常长的时间才卖出一块中心葵式地毯。我不想像她一样艰辛。
“那么,我该怎么做呢?”
“再做一块羽毛地毯,就像你给荷兰人的那块。”戈斯塔罕说。
我愣了一下,想起了自己所犯的错误,这个错误让我损失如此惨重,再次想起也是十分痛苦的。
“那块地毯显示出你已经具有一个设计师的水平了,而且你的工作无人能比,”戈斯塔罕更温柔地说,“那是在这个行业赚钱的唯一方法。”
“我很高兴你喜欢它。”我说。
“你还是不明白,”他回答,“我说的是一种能设计出精致、昂贵的东西的罕见天赋。你应该继续发展你的天赋,而不是浪费它。”
我的血液仿佛在头脑里四处奔跑。发生过这么多事之后,我几乎难以说出话来。我看着地毯,用低沉而紧张的声音说:“阿木,您能帮我吗?
因为我不知道如何独自完成。”
“你是对的,你不知道如何独自完成,”他说,“我很高兴你终于明白这一点了。”
“是的。”我谦卑地说。
“那么,好的,我会尽我所能帮你。而且,很高兴帮助你。”
他的热心让我鼓起勇气向他提出预支我做柏树地毯的工资,而且戈迪亚此时不在,不会阻止他。我的胆大让他又笑了,让我很满意的是,他马上给了我银币。
我向他告别之后,一边走回玛勒凯家,一边轻轻地唱着歌。天气仍然寒冷,但是再过几周就到新年,就要开春了。远处,皇家清真寺的柠檬黄穹顶就像哺育万物的太阳一样闪闪发亮。虽然我的皮肤被冻得又僵又痛,但我从内心感到温暖起来。
到家时,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玛勒凯和卡塔耶。她们都满心欢喜,因为我们现在有一份可以领到三个月薪水的工作了。玛勒凯对这份工作的来源感到非常惊讶。“你伯父把你赶出家门后,你又回到那里去了?”她问,“你太大胆了!”
我满意地微笑着。我很大胆,但是我再也不轻率了。我终于明白了这两者之间的区别。
玛勒凯承诺她会出和我的工资一样多的钱,这样我们就有足够的钱买羽毛地毯所需的羊毛。我就可以马上开始做这块地毯。
这么多个月来,这个家里第一次有这么多欢乐,所以大家都无心睡觉。我们又搭起火盆取暖。外面开始下起小雪,但坐在一起的我们却感到非常舒适温暖。大家一起谈着天,喝着香浓的茶。我看着他们,虽然我们不是一家人,但是玛勒凯和达沃德让我们觉得我们就是一家人。虽然我们让他们的家变得异常拥挤,但是他们从来没有说任何不欢迎我们的话。他们和我们分享所拥有的一切,也感谢我们所带回来的一切。我想,这才是我真正的家人,因为他们爱我们,并且毫无怨言地帮助我们走出困境。
“有没有人想听故事?”母亲突然问。我惊讶得坐起来。这么多个月来,她就像冬天的夜莺一样沉默。现在我确定她已经康复了。
孩子们赞同地大叫着,并且保证会安静地坐着。玛勒凯摸着他们的头,甚至连达沃德也一直支撑到母亲说完故事。我们大家都期待地看着母亲。她又变漂亮了,火盆的温暖让她的脸颊闪着红光。她的眼睛闪闪发亮,浓厚的白头发扎在脑后。她开始用父亲经常赞为甜美如蜜的声音讲故事。我仿佛回到过去和父亲坐在一起倾听母亲讲故事的日子。我们都被她的故事深深吸引了。
世间本无物,而后才有世界万物。先于真主,万物皆空。
从前有一个女孩叫阿扎德。她生性果断、坚决。当阿扎德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就总是知道自己更喜欢什么:喜欢杏仁甚于阿月浑子果,喜欢鸽子咕咕的叫声甚于夜莺的歌唱,喜欢安静的朋友拉蕾甚于健谈的克姆丽。甚至连结婚的时候,她也不像其他女孩一样在面纱下害怕得瑟瑟发抖。她曾经见过自己的丈夫一次。当时,他来仰慕她的红头发和牛奶般的肌肤,并且和她的家人一起品尝酸樱桃汁。当她看到他的面容,听到他用低沉的嗓音说他最喜欢的马时,她知道他是一个善解温柔的男人。她看到母亲闭了一会儿眼睛,表示同意了。
两年的和睦生活之后,阿扎德的丈夫很渴望能去马什哈德朝圣。她十分欣赏丈夫的宗教感情。在他们一起生活的这些岁月中,他的宗教感情越来越深。因此,阿扎德鼓励丈夫独自去旅行,她知道他们没有足够的钱一起去。“我会另找时间去朝圣的,”她温和地对他说,“当我的心准备好之后。”阿扎德的丈夫出发了,临走时喃喃地祷告,感谢宇宙之神赐予他这样一个像珠宝一般的妻子。他吩咐弟弟在他离开时,要像照顾妹妹一样照顾阿扎德,保证她免于匮乏,不受伤害。
一直以来,她的小叔总是和她保持距离。但是,当她的丈夫走后,一切都改变了。每天清晨,当她起床,走出房间吃早饭时,她的小叔就说:
“天啊,阿扎德!你的脸就像悄悄溜进外天体的月亮一样光滑白皙!”晚上,他则说:“天啊,阿扎德!你的头发就像夜幕降临前最后一缕阳光一样闪闪发亮!”阿扎德总是礼貌地微笑着说,月亮、太阳或者星星预示着会有一个好天气。但私下里,她希望她的小叔会娶个妻子。
月复一月,阿扎德十分想念她的丈夫,而她的小叔则一直渴望着阿扎德。只要有机会,他都会触碰她的衣服或者头发,或者在说话的时候站得十分近。而她总是向后退开。平时,她总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当她出来吃饭或者做其他事情时,他总是在等候着。有一天黄昏,当她偷偷走出房间时,她感到有人重重地拉了一下她的罩衫,接着便看到蹲在昏暗的门口的小叔。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他抓住了腿,推倒在地上。很快,他就用身子压住了她,要求她屈服。“否则,”他说,散发着洋葱臭味的热气喷在她的脸上,“我会告诉所有人,你一直勾引一个士兵直到他无法拒绝。那么,你丈夫听到关于你的第一个故事就会是你的通奸。”
阿扎德尖声呼喊着她的仆人,用力挣脱了小叔。接着,她惊恐地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那天晚上,她小叔来到她门口,透过锁眼小声说,他会给她七天时间考虑。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终于,七天都过去了。
第八天,一群男人,包括她的小叔,闯进了她的房间。当时,阿扎德正静静地坐着做针线活。他宣布,她犯了通奸之罪。他把四个证人带到法官面前,他们都发誓看到了她通奸的行为。因此,就在那天,她受到了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