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门黄土坡,紫荆花儿多。对门有个好小伙,真正爱坏了我。”(女)“姐儿莫说起,我多时就想你。总想二人成夫妻,缺少做媒的。”(男)清江男女在跳花姑子的过程中,互相对望,眉目传情,女人拿手帕半遮着脸,那娇羞的模样禁不住让男人心襟摇荡。男人则做出挑逗的姿态,一步一摇,再拿一根小指头,捋一下女人的手帕,像要把女人的魂都楼在怀里。花姑子为媒,清江男人和女人这样打情骂俏,歌之舞之,纵情欢乐,乐天知命,仿佛把我们带到了一个世外桃源。
羊角岩在展现与敞亮这种民俗文化的同时,一方面肯定其积极乐观的一面,另一方面也隐含批评与审视,知其糟粕与凝滞沉重的一面。如小说写“打虎靠亲兄弟”,田浩禄发达后并不重用学中医的大学生,而格外看重自己的兄弟和情人,由他们帮自己打理产业,显现了他的小农经济意识;“除了栎木无好柴,除了郎舅无好亲”的小舅子向明海,一次让田浩禄替他顶灾坐牢,另一次则干脆绑架了田浩禄,都构成了对传统宗族文化的反讽。正因为对民族文化的惰性较为熟悉,小说最后安排了一个“危机四伏”的开放式结局,主人公田浩禄在崛起后走入另一种文化困境,这也是羊角岩对自身民族心理的审视与警醒。
三、女性抒写,饱含女性美与心灵美
现代乡土小说有塑造女性形象美心灵美的审美模式,无论是废名笔下的“三姑娘”,沈从文笔下的“翠翠”,汪曾祺笔下的“小英子”,贾平凹笔下的“小水”都给我们留下了民间女子形象美、心灵美,洋溢青春气息的经典原形。《红玉菲》这部以女性名字做标题来结构布局绾结的小说,也继承了这一优秀传统。只不过,《红玉菲》在写田浩禄这一农家子弟个人抗争的同时,又缀串更多女性形象,形成一个女性想象序列。可分为三类:一类是与主人公情感纠葛有关的女性如覃怡红、向明玉、郑菲非以及覃怡红的女儿李楚辛;一类是母亲形象如田的母亲李雨灵,覃怡红的母亲高老师;一类则有淫荡、阴鸷的女性慕容聪。作者将他们放在一起起到了多重对比的艺术效果。
红——红颜命薄的另类版本。作为小说主人公最倾心“梦中情人”的覃怡红,是盐阳最美的姑娘。“一张脸总是像在盐阳温泉中浸泡过而刚刚出浴的那样,白里透出一种红晕”,“像支撑开的新荷”。她与田浩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几乎无悬念地应该成婚,但他们的爱情并不一帆风顺,相反充满坎坷与不幸。正如一次田被水蛇咬了一口时,她焦急,而被田逗弄时所说的那句话一样“骗子,我不理你了”,这句有谶纬宿命性质的话,实是他们悲剧爱情的写照。及至他们高中毕业,红领回《待业证》,被安排进供销社上班。他们之间的差距也开始显现。在母亲高老师与田母共同压力下,田无奈地选择了“慧剑斩情丝”,与高老师合谋称以与“玉”“关系已不一般”。面对情人的绝交与母亲的阻拦“质询”,红选择了与一直追求她的同学李厚强闪电结婚的方式进行报复。最后落得女儿李楚辛先天性心脏病,丈夫出车祸半身不遂,自己又下岗的凄惨悲剧,究其因由,是社会历史变革大势对个体生命的挤压,阵痛背后的牺牲。待浩禄二十四五,还没对象,她又撮合浩禄与“玉”结合,体现出开阔的襟怀与美好的心灵。多年后,浩禄奔丧见到满头白发的高老师,终于明白对红的爱“竟一直没有被岁月风干”,萌动见红的想法,一对恋人终得重逢。红的境况引发浩禄想帮她的念头。借进货机会,旧情难却的红终于与浩禄走向灵与肉的结合,但她并不需要同情,显示了一种自尊的性格。红是特定时代女子婚恋的悲剧人物,虽抗争过,但摆脱不了悲剧的角色,在灵与肉、传统与现代之间矛盾挣扎,深深自责太放纵,疑心自己“是一个坏女人”,显示出强烈的自省自惭意识。最后“将肉体之爱升华到精神之爱”,成为田事业的帮手,过有尊严的生活,不失心灵美。
玉——玉殒香消的姐弟恋。玉是作为小说结构布局的榫铆结构而存在的。在写红的时候,就暗设灰线,为情节发展布局。玉比田大一个月,长相不错,与红相较“脸更圆一点,个子稍微矮一点,身材稍微胖一点”,“少了三分伶俐,多了两分质朴。”从学生时代起,就把田当作心中的白马王子,梦想长大后嫁给他。她与田的关系亲如姐弟,处处无私地关心田的一切。田家庭贫困,学生时代吃不饱饭,玉每次都多蒸点饭,拨到田的碗里。田高考因政审不过,受困农门,玉悄然来到田的身边,安慰他树立人生的信念。见田与红的爱情陷入困境,就劝勉田坚守爱情,不要犹豫:“女人爱一个人,才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会不会上大学”。不计较田和高老师为红的前程所编织的谎言对自己名誉的影响。利用一次办宣传栏的机会,推荐浩禄,使其才华初现,被朱舜赏识发现,为田冲出盐阳制造了条件。见田被马必贵压制,不准去民工团,与马冲突被吊打,为救爱人她甚至不惜付出了自己的贞操,事后毅然辞去团支部书记职务。并不主动表白爱情,而是耐心静待。田户口问题一直得不到解决,她想方设法,借钱谋划。慕容聪做媒,她不卑不亢,落落大方,消除田的自卑,称其为“才子”,恢复其自信。照顾田的生活,为他洗衣缝补。婚后浩禄骂她,从不还骂,打她,也只是默然承受,最后难产而死……她的死是一个民间弱女子对时代的控诉和无声反抗。正如她临死前说的那句气息奄奄的话“我不干净,但我清白……”
菲——怀揣秘密的赎罪者。20年前那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菲儿,无意中目击了自己父亲马必贵所造的孽,从此厌恶父亲,改随母姓。如今已出落得个头高挑,身材纤细,浑身透出咄咄逼人的现代气息。由于长期压抑,从中学到大学,再到后来的电视台美女记者,不跟任何男人约会走近,几成“剩女”。田充满悲剧的爱情故事,深深触动感染了她。她觉得有必要为父亲的罪孽赎怀,用身体替父洗刷冤孽。从见田这天起,她就有预谋地实施计划。凭借智慧、干练和对社会情况乃至本质的洞见,鼓励田在“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时代“中流击水”,创业发财。她以一句“人际关系就是资金”拨亮田心中的疑虑,还借钱给田,让田最终下决心创业。随着交往的日深,她由最初的“悸动”,到后来的“冲动”,到最终的行动,体现了一个现代女子独特的爱情观与敢做敢为。菲还对田的精神发表了激赏,“人,活的就是一种精神。社会越来越世俗,患软骨病的男人们越来越多,精神就越来越缺乏了。你身上所具有的某种精神,是中国社会的一种稀缺资源。”由赎罪心引发同情怜悯,变为异性兄妹,由兄妹再变情人,这与巴山民间文化里哥妹情、姐郎意基本吻合。遗憾的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有一段难忘的历史和耻辱,阻碍了深交的继续。“放过马必贵吧……”,田在丧母跪仪上见到昔日仇人,菲儿的声音在耳畔回响,心中历史的坚冰在融化,马必贵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宽恕。
总体而言,红、玉、菲三位女子在田浩禄都不嫌弃田浩禄“农业户口”,重才厚德,她们是爱情的化身,体现了民间女子心灵的善良。
母亲形象也是小说刻画的重要方面,是影响主人公性格和人生的重要砝码。田母李雨灵守寡一生,一人把三个孩子拉扯成人,历尽千辛万苦,没人说半句闲言碎语,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却因为生活的劳累、艰辛与沉重,油灯一样熬干了自己;覃母高老师,是田的启蒙老师,以自己微薄的工资代田家三姐弟交学费,显示了作为教师的职业道德,但她却为世俗观念束缚,像神话中的“王母娘娘”那样粗暴地斩断了女儿与浩禄的恋情,爱女儿却一手导演了女儿一生无尽的痛苦。多年后,她已头发全白,在田母葬仪上,她终于痛心疾首地对浩禄说出“当年,我错了”。这句话里包含了多少人生感慨。
慕容聪无疑是作者刻画的女性败类形象。身为教师,本应“身正为范”,她却贪恋荣华,嫌弃中学老师的丈夫,到制药厂跟胡周银勾结成奸,沆瀣一气,既违背妇德,又体现了一个女子阴鸷、报复、悍泼的一面,被人称为“武则天”。她有能干的一面,但她是却只是一股浊流,体现了世俗利益对民族性格的异化和污染。
结语
羊角岩以抒写清江民族文化的诗歌为创作起点,最近的小说创作则带给我们深刻的历史审视意识和反思意味。以“户口”这个看似轻巧的“蓝本儿”为社会历史符码,切入人物命运沉浮的骨髓,将当代社会变革最沉重的叹息展示给我们;浓郁的民族民间文化揭示,给我们敞亮了一个不为外界关注的民间社会,具有独特的审美情趣;以女性为故事外在结构,穿插人物情感史和奋斗史及命运浮沉,为当代乡土小说的女性形象美与心灵美再添美好的画卷。这正是这部长篇小说独特的内在蕴涵与审美价值。
注释:
[1]詹晓厚:《田浩禄的三十年》,原载《中国民族报》2008年8月22日11版。
[2]摘引自於可训于2007年10月15日致羊角岩的一封信。
[3]王富仁:《中国反封建的思想革命的一面镜子——〈呐喊〉、〈彷徨〉纵论》,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31页,转引自钱理群等著《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1998年7月版,第38页。
[4]向柏林:《巴人图腾转换的原因》,《土家族民间信仰与文化》,民族出版社,2001年10月,第8页。
[5]赵志忠:《民歌的分类》,《中国少数民族民间文学概论》,第101页,辽宁民族出版社,1997年版。
[6]赵志忠著:《民歌的分类》,《中国少数民族民间文学概论》,第109页,辽宁民族出版社,1997年版。
作者简介:
本书以近30万字的篇幅讲述了清江边一个农家孩子田浩禄为改变自身命运而不断折腾几十年,在与三个女人的情感纠葛中耗尽自己青春年华的令人伤感的故事。作者细致地描写了在近四十年的社会大背景下,田浩禄对命运的抗争的过程,以及这个山村小人物内心的痛苦历程,但是他最终无法摆脱的命运,这是这一代人心底的痛苦的梦,田浩禄的形象有着极其典型的意义。
本书以近30万字的篇幅讲述了清江边一个农家孩子田浩禄为改变自身命运而不断折腾几十年,在与三个女人的情感纠葛中耗尽自己青春年华的令人伤感的故事。作者细致地描写了在近四十年的社会大背景下,田浩禄对命运的抗争的过程,以及这个山村小人物内心的痛苦历程,但是他最终无法摆脱的命运,这是这一代人心底的痛苦的梦,田浩禄的形象有着极其典型的意义。
周建军,重庆石柱人,土家族,文学硕士,四川宜宾学院中文系教师,主讲现代文学史、现代文学作品选,致力于现代诗学的研究,目前将注意力集中于90年代乡土诗歌研究。出版有个人诗歌专集《宛若莲花》《穿越隧道的歌吟》,作品刊发《诗刊》《星星》《诗歌报》《诗神》《天涯》《红岩》《青春诗歌》,香港《诗》双月刊,台湾《葡萄园诗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