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羊角岩长篇小说《红玉菲》有感
初读《红玉菲》,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重逢之感。除了故事发生地是我熟悉的清江流域外,原汁原味的土家文化以及一代人在改革开放前后30年间所受到的挤压、束缚和打拼等等,都渐次在头脑中鲜活起来。再读作品,竟多了些初读般的新鲜。我注意到这样一个细节,主人公田浩禄给未出世的儿子(因向明玉难产而胎死腹中)取名为“公平”。田浩禄这样回答妻子向明玉的不解:“生活对我不公平,但我希望儿子生活得扬眉吐气。”“公平”一词萦绕我的脑际,久久挥之不去。无疑,这是作者借浩禄之口道出:生命需要尊重,社会呼唤公平!
小说从主人公田浩禄遭遇种种不公的个人经历着手,把对农村青年命运的思考放置于一个特殊的时代背景,深入社会底层,再现了生活的真实,道出了时代的病痛,特别是表达出了尊严高于生命,而每一个卑微的生命都需要得到尊重的崇高追求,让小说有了思想的深度。
田浩禄是盐阳村一个有才有志的农家子。他和同学覃怡红有着浪漫真挚的初恋,并且在月圆之夜私订终身。可是,商品粮户口横亘在二人之间,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银河。田浩禄绝望了,他在出身问题上寻找不到公平决斗的机会和主动争取幸福的权利。面对差距,面对曾经赏识自己的高老师(覃怡红之母)一次次的暗示,自卑的田浩禄咒骂“户口这个灿烂的奸夫”,无奈之下放弃了美好的爱情。以至20年后再遇,相爱的二人只能在理智的回忆和梦境中相拥而泣。因为所谓的“海外敌特关系”,浩禄家一直受到造反起家的大队长马必贵的欺负。读书期间入团的机会轮不上他,高中毕业后推荐就业的机会轮不到他,读大学的机会更是轮不上他。机会均等、公平竞争在封闭的盐阳村只是一纸空谈,而爱情的夭折和前途的无望更是让田浩禄度日如年。在同学向明玉的帮助下,浩禄毅然决然地冲出了樊笼。
浩禄的才情和人品让他幸遇伯乐,成为县制药厂一名“豪华民工”。对着城市的天空,浩禄长舒一口气。他勤劳、不怕吃苦、任劳任怨,甚至于不惜低下高贵的头颅去委曲求全。可是,在身份和权术的夹缝里,耿直而又淳朴的浩禄是一尾缺氧的鱼,找不到活命的出口。转户口、招工屡屡受挫,提拔干部没有机会,工资待遇低人一等,受领导排斥遭同学嫉恨被亲人栽赃,直至染上牢狱之灾。平等权就是机会均等的发展权。在那样一个没有话语权、法制不健全的时代,浩禄靠什么去活出男人的尊严?如果说进城给浩禄开启了一扇小窗,生活又把他狠狠地抛入了地狱:他丢失了活命的饭碗,丢失了儿子公平,丢失了妻子明玉,丢失了他生命中最最宝贵的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花花绿绿的山雀在向明玉母子俩墓前飞落,浩禄号哭着匍匐在地。
生活的不公将浩禄一次次打倒在地,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让读者欣慰的,是生活没能让这个硬汉子趴下。浩禄,这个作者最疼爱的“儿子”,气宇轩昂的挺立在每个读者面前。
“向王天子一支角,吹出一条清江河。”少时的浩禄最喜这两句土家民歌,他渴望如巴王廪君一样驾船西征,寻找美丽的爱情,开创事业的天空。浩禄勇敢。在家乡盐阳,年少的他为了挣学费冒险去河里摸鱼,痛打欺负母亲的土霸王马必贵。浩禄理智。当马必贵的女儿郑菲菲爱上了他,甚至于他也对菲菲有了好感以后,他想到的不是报复,而是回绝了菲菲的种种暗示。在权利、金钱、机会甚至于自由面前,浩禄始终能战胜内心的冲突和矛盾,即使不能主宰命运,也坚守着人格的底线。浩禄智慧。跌入命运低谷的浩禄从监狱出来,沐浴到了改革开放的春风。他开办公司,收并制药厂,在商海叱咤风云如鱼得水。是啊,生活把曾经夭折的儿子——公平——还给了他!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更是他矢志不渝追求的结果!
浩禄善良。他敢于下河摸鱼拿起石头打人,却无法面对一位哭泣的母亲,因此辜负了爱情。他把这种歉疚化作对覃怡红家庭的救助,包括她生病的女儿和残疾的丈夫,甚至于在绑架案中拿自己的生命作赌注来拯救怡红的女儿李楚辛。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对那个葬送了自己爱情和理想的原大队长马必贵,浩禄把曾经的仇恨变成了最高贵的宽容。
潇潇暮雨中,浩禄遥望着远方,一站定是千年。
浩禄不是完人,他犯过许多错误,有些甚至于不可原谅。可正是这份不完美,让读者看到了真实。人活着需要一种精神,一种存活于世的生命支柱和力量源泉。小说作者让我们见证了田浩禄的苦难和不幸,却又让我们感受到了人性的美好。
读完小说,掩卷长思。浩禄的人生经历,就是为了捍卫生命的尊严而对“公平”呼唤、寻找和争取的过程。什么是公平?“人人相亲,人人平等,天下为公,是为大同。”康有为承袭孔子智慧,为我们勾画了这样的蓝图。早在2005年2月,胡锦涛总书记首次提出“在促进发展的同时,要把维护社会公平放到更加突出的位置”。2007年2月,温家宝总理指出,与经济发展同等重要的,是“要推进社会的公平正义”;“如果说真理是思想体系的首要价值,那么公平正义就是社会主义国家制度的首要价值”。首次把“公平”这个词语醒目地书写在引领我们民族的大旗上,定格为全社会追求的重大目标,确实是了不起的历史进步。一时间,“公平”这一古老而又鲜活的话题被频频点击,敏感的作家当然没有缺席,土家族作家羊角岩就是其中一位。
羊角岩出生于农村,因着对故土的眷恋和对民族文化的热爱,曾徒步穿土家族母亲河八百里清江,写成诗集《鄂西倒影》,获得首届“湖北文学奖”。诗歌电视艺术片《清江倒影》获湖北省第六届“五个一工程”奖。2003年,羊角岩主动放弃在县城的舒适工作环境,不计得失地要求到乡镇工作。用他自己的话说:“我重温了底层生活,离农民们近了,我清晰地看到了他们生存的真相。”他还在一篇散文中说:“真相有份量,它往往是沉重的;真相有质感,它往往是粗糙的;真相有色彩,它往往不华丽;真相有气味,但它不一定芳香。”基于这样的经历,他有着更清醒地认识:真正的公平必须深入到社会最底层,那才是解救弱势群体的救命稻草!如果说关注民生、发展经济是政府的职责,那么推动社会公平开启民智则是作家的良心。感觉到平仄韵律承载不了如此重大的主题,诗人有了创作小说的冲动。《红玉菲》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了。小说没有迎合读者的猎奇心理,甚至于远离了喧闹的商品市场。它以纯文学的姿态出现,是一部深入社会腹地呼唤人的尊严和社会“公平”的力作,充分显示了作者悲悯的时代良心。我坚信,作品丰富的文学价值、对人性内涵的深入挖掘及其对正面精神的引导和呼唤,必将超越文本本身,迎风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时间和读者,会给作者“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