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六子被关押已经七日,他除了东扯西扯瞎编理由外,一句话都不肯多说,为此,祁阳的脾气是一日比一日燥。
“主子,这厮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真是气死我了!”祁阳气急败坏,“依我说,还不如上大刑!”
“胡闹!”
杨文成的耐性也快被磨光了,但还保持着一丝理智,他不断的告诉自己不能用刑,只要用了刑,不论六子说出了什么就都有屈打成招的味道,这一定是杨文翎和萧别最想看到的局面,绝对不能让自己陷于被动的局势中。
“官人,喝一杯莲子羹吧,去心火。”雪酿细步生莲,莹莹笑靥而来,“再急的事都不在这一时半刻,祁阳也喝一碗吧。”
祁阳见她,怒气更胜,直接作了揖便道自己还有别的事,便忙起身离开了。他才不要见到主子被女人魅惑呢!既然阻止不了,起码眼不见心不烦!
雪酿感觉到了祁阳对自己的不喜欢,却也不放在心上,眼下,赚取杨文成的十足信任才是最重要的,祁阳她并不在乎。
“官人趁着温热,喝一碗吧。”雪酿端起琉璃碗,轻轻吹嘘半晌才递过去,“正好雪酿有事和您商量。”
“哦?是什么事?”杨文成半严肃的问,“莫不是杨文翎那边传来消息了?”
“不是。是我要给他传消息。之前,他给了我一只信鸽,要求每月中旬传信一次,这一次,是第三次。”摊开之前两次的副本,雪酿将这一次拟好的信也一并递过去,“我想,以我的心性肯定不如官人纯熟,有些话牵带自己倒不打紧,就怕连累官人,露出马脚。”
杨文成侧眼看她,这几日她变得乖巧了许多,偶尔调皮起来更像一个全心依附丈夫的小女人,自己虽然错愕她的变化,心里却还是喜欢的。
“之前的就不看了,我信你。”捏捏她的小鼻子,杨文成直接拿起第三方封信,细细看着。半晌道,“写的很妥当,只不过,这里要改成,闻杨文成梦中呓语六子有自杀倾向便可。”
“为何?还请官人赐教。”
“杨文翎此人生性多疑,凡事要左右推敲没有漏洞才会相信,而你之前说,我与你谈话中表示六子有自杀倾向,这等大事我怎么会和你一个女人说呢?”
雪酿闻言赶紧跪下来,“官人此言何意?雪酿已经和您摊牌,并无异心,难不成你还是不信我吗?”
“你这是做什么。”伸出手来,杨文成宽慰道,“你多虑了,我并没有怀疑你。”
雪酿还是跪着并不打算相信,“如果官人真的信我,又何须拿话来敲打我,我知道,纵使我坦白一切,咱们之间还是生了隔阂,我毕竟是太子派到你身边的细作,不被杀死就要感恩戴德了,此刻奢求您的十足信任,是我的错。”
说着,雪酿站起身施了礼就要离开,而这时奶娘跑了过来,说小少爷哭闹不止。
杨文成一口饮下莲子羹,快步走到她身边,执起手一起朝厢房走去。雪酿感受着来自他的温度,不可思议的看着他那俊朗的侧脸,心中疑云重重,他,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杨泉闹觉,在雪酿的怀里闹了一会儿便睡着了,杨文成坐在客厅里侧耳听着里面逐渐安静下来后,才撩起珠帘走了进去。只见雪酿眼眶微红,楚楚可怜的模样,忍不住再次牵起她的手,凑到唇边轻轻一吻。
“官人不信我是对的。”她的眼泪扑闪扑闪的往下落,“我连自己的出处在哪都不知道,何况官人,你若信了我,才是最大的错误。”
抽开自己的手,她转身为杨泉掖了掖被子后才抽出手帕擦拭泪痕,本就胆小的奶娘更是背过身去全身心照料孩子,避免和主子搭话。
“雪酿……”
“官人,信,就按你说的送出去,以后雪酿不论做什么都会和你报备的。”
说着,她便快步走了出去,杨文成知道她是在赌气,便追了上去,拽住她的手不许再行半步。雪酿拗不过他,只能站在原地嘤嘤的哭起来。
“我真的不是怀疑你,我若是怀疑,哪还能喝下你送来的莲子羹?”杨文成急着表明心迹,“我对你绝无怀疑,可能平日谈公事的时候语气形成了习惯,你要明白,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官人不必解释,雪酿都明白,《贰臣传》中的名臣做的贡献再多也都是贰臣,是钉在耻辱柱上的,何况雪酿也比不上名臣,不过一介青楼女子!”
“你瞎说什么呢!什么贰臣什么耻辱柱,谁说你是青楼女子了!到底谁和你嚼舌头说了这么些个胡话!”杨文成扳过她的身子,小心翼翼的拭去那些眼泪,轻言细语道,“明明是你自己要我来指点你如何传信才能不露出马脚,我按照你说修改了,怎么又如此呢?若是这样,我以后不改了就是!”
雪酿闻言抬首,一双娇俏的眼眸红中带泪,看的人心疼不已,杨文成下意识的将她搂到怀中,只是心中却也明白,她越是急着证明自己的清白,这其中的水就越是深。雪酿,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在瞒着我、防着我?难道我杨文成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官人,雪酿是身不由己的,你信吗?”
望着她泪眼婆娑的样子,杨文成重重的点头,“信,我当然信!”
雪酿像是得到了天大的恩赐,猛地扑进他的怀里,泪水夹着哭声,“官人,官人。”的叫个不停。
初秋的中午依旧热的人透不过气来,蔷薇苑中放着几桶冰保持着温度,雪酿红肿着眼睛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杨文成临走时故意点了一支安神香,在她额前印下一个吻才若有所思的离开,而他离开没多久,本该沉睡的雪酿便睁开眼睛,示意瑚岚拿来纸笔。
“主子,你这是要写给谁?”瑚岚一边打开黑色的瓶子倒出些许白色的液体,一边递过纯白笔尖的毛笔,小心翼翼的问,“眼下成王殿下才走,咱们是不是要沉寂一段时间比较好?”
“你把这封信差人带给凤姨,让她小心些,她虽对我们不好,但毕竟是有抚养之恩的。从目前的形势看,六子必死无疑,只是时间的问题,而杨文翎一旦知道六子死了,纵使萧别这条线可以断了是喜事,但凭他阴晴不定的性子,却不见得是件好事。”
“六子为什么会死?”瑚岚不解。
“多了你也莫问,只要知道,他绝对不能活着,就够了,有机会我会解释给你听的!”
说话间她已经将短信写好,塞进一个小小的竹筒中,动作娴熟没有丝毫的犹疑。
“你千万要小心,杨文成的话不能全信,他多半还不信我,而我冒险将实话说给他,也是为了今后的路更顺一些,你切记要注意不要被人跟了去,知道吗?”
她不放心的叮嘱了几句,目送了瑚岚离开才又躺回床上,盖上锦被,闭着眼睛却睡意全无。那只安神香的味道让她想起了花满楼,想起那个总是满身血腥味的男人,他叫墨渠,是自己心尖上的人。
挂在窗边的风铃响了,她以为是风便没有在意,可是下一秒却发现自己的床前多了一个白衣少年。雪酿看着他,眼泪下意识的夺眶而出,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白衣少年有着弯月般的眉毛、本该属于女人的杏眼和挺拔鼻梁下一副淡粉色的唇,他仿若从画轴中走出来的仙人,只是左边的额角有一道浅浅的疤痕,默默的诉说着沧桑。
“是你。”
“是我。”
她瑟瑟发抖的声音敲在心间,男子心疼的皱起眉头,俯下身来盯着那双泪眼,仿若隔世未见的惆怅。
“你今日,怎么穿着白袍而来。”鼻音浓重,雪酿倚在他的肩头,“我以为你气我、恼我,这一生都不想主动来见我了。”
“若是不想见你,那日又怎么会主动找了楚逸去了醉仙楼?”他的声音不似往日冷峻,温柔的仿若滴水一般,“雪儿,你不要胡思乱想,你身子本就弱,眼下又要入深秋,天气会慢慢冷下来,你要多加衣衫,切不可贪图美丽轻盈而染上风寒。”
“你如此嘱咐,是要回去了吗?”喑哑着嗓子,雪酿叹息,“是啊,已经八月中了,你每年入冬都要回家的,我明明知道,但还是觉得舍不得。瀛洲的事了结后,我就要与他回京了,到时候咱们的距离就更远了。”
“你莫要担心,熬过今年,明年我就能再去见你。”墨渠笑着,“若是事情进展的顺利,说不定我还能提前去见你,那时,依旧是这身衣裳,你说可好?”
“这身衣裳是我用江南的幻云锦给你缝制的,当然好。”她笑着其中却夹杂着苦涩,“墨渠,我们今生到底何时才能携手离开这功利之地?山间陇上,只要和你在一起,什么身外之物我都不要,青云间耕作、雷雨中织布,只要有你,粗布野菜,怎么都好!”
“相信我,我们一定会在一起,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他承诺道。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墨渠弯起好看的眉眼,轻轻拍着怀里的佳人,嘴里低声哼唱着最熟悉的歌谣。
等待佳人睡熟,他动作轻柔的将其放于床上,将被子掖于腋下生怕她热的出汗,从脖间卸下一枚对半的黑墨玉佩系于她的脖颈间,深深的望了一眼嘴角带着笑意的爱人,心里默默宣誓道,雪儿,我们的幸福要握在自己的手里,这一生,我认定你,就算是豁出这条命,也要还你应有的一切!
梁府的偏院中,巴图(墨渠)一字一句的嘱咐着梁子宸。半晌,本已经离开的他却还是觉得不妥,再次折回,原封不动的嘱咐了第二遍,才在随从的催促下离开。
梁子宸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