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城河边,楚逸撑起一柄鱼竿,悠然自得的躺在草地上,鱼鳔动了也不起身收鱼。
“好大一条鱼,我说楚兄,钓鱼却不收鱼,嗞嗞。”齐桓自顾自侧眼高声道,“怕是心里有事啊!”
“别扯着脖子喊,我又不聋。”换了个姿势继续躺着,楚逸根本不看他,“有话说,有屁放,别扰了我钓鱼的雅致。”
“你看你,粗鲁了不是,小爷是知道你心里不痛快特地来陪你的。”齐桓嬉皮笑脸的凑过来,“喏,甜三咂。”
半撑起身子,楚逸不情不愿的接过皮袋子,瞅了眼他一眼,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执起袋子喝了几口酒。
“依我说你就回家去,你娘给你选的女人,差不了。”撞了一下他肩膀,齐桓语气里充满期待,“听说,是古剑山的千金,耍得一手好剑,和你门当户对的很呢!”
“你能安静一会儿吗?”皮袋子摔进他怀里,楚逸不悦,“要是来劝亲的就省了口舌,回家找你哥墨叨去,我没心情理你。”
从今早接到家书开始,楚逸的心情就糟糕透了,明明说好了不逼迫自己成亲,可家里还是为了古剑山的剑谱要牺牲自己,说什么门当户对、千金良缘,还不过是赶鸭子上架、贪图利益!更可气的是,这封信竟然是母亲亲笔所书!
“楚兄,我自然不是来逼你回家成亲的。”齐桓盘膝而坐,苦笑道,“你喜欢谁,我心里很清楚,只可惜,她已经名花有主了呀。”
楚逸的面色阴晴不定,眼前浮现出她侧坐在窗台上的俏皮样子,一双含羞带娇的眸子美得仿若仙人,俏皮的风吹开面纱的那一刻,自己的心脏险些窒息。并不是没见过美女,而是没见过这样纯洁的女人,她的眸中一丝利欲的痕迹都没有,何其难得。只可惜,她终究还是选择了别人。
见他不语,齐桓继续道,“恕我说句难听的,一介青楼女子而已,又怎么能比的上古剑山的大小姐呢?就算你今日美人在侧,庄主也肯定不会让你对她明媒正娶,最多也就是个妾侍,到时候,你更不甘心。”
碧蓝的天空上几只苍鹰飞过,明亮的叫声引得楚逸抬头深望。曾经有个小女孩儿对自己说,“如果来世可以选择,我宁愿做一只草原上的苍鹰,自由自在。”
只是那个女孩已经不知所终。他自我嘲讽道,“只要是我喜欢的人,都会离我而去,当年的她是如此,雪酿亦是如此!”
“她?哪个她?”
楚逸夺过酒袋,仰头猛灌了几口后,仰天大笑,直到连眼泪也笑了出来才停下来,半晌,幽幽的回忆起过往。
“那是七年前,我在潞城偶遇一个小丫头,她衣着华丽,脸上却脏兮兮的,一双白皙的手掌心布满了伤痕。那年,我十四岁,正奉父命出来历练。她要我带她走。”
“走?去哪里?”齐桓下意识问道。
“我也是这样问的,走,去哪里?”楚逸的神色突然变的温柔,“她说去哪里都好,只要能离开潞城,天涯海角,刀山火海都比关在金丝笼里要好。我问她,你叫什么?被关在哪里?她都摇摇头不肯说。我以为她是被拐的富家小姐,要带她去县衙,她神色紧张,摇着头说不肯。”
“那……”
“我带她去客栈也不肯,只好带她去了潞城南面的三官庙,谁知第二天我早上一醒来,她就不见了。”楚逸笑的悲哀,“后来,纵使我多方打听,那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全无线索。”
“楚兄……”齐桓一时词穷,支支吾吾,“楚兄可是怀有遗憾?”
摇摇头,他不再说话,只是呆呆的望着上下起伏的鱼鳔,人生种的种种事情还真是无从预料、无从干扰。
“缘分天定,凡人何必自扰之?楚兄,看开些吧,这世道,倾心相爱少之又少。”齐桓严肃道,“每一个人都会有婚姻,但是爱情这玩意,就不一定了。咱们都是世俗中人,要学会认命。”
“认命?我不。就算老天一定要我平庸一生也无碍,我楚逸宁可孤独终老也绝不将就!”说罢,他站起身来,迅速撤了鱼竿,在地上拾了石子对着河面狠狠的扔去,高声道,“回去告诉老夫人,我楚逸的婚事,自己做主,谁都别想逼我就范!”
这时,一道黑影迅速闪来,楚逸看着来者,忽然心情大好,舒爽的叫了几声后,转过头来吼道,“墨渠、齐桓,咱们去醉仙楼吃酒!走!”
“墨渠兄,你怎么来啦?”
见到墨渠,齐桓显然比刚才要兴奋一些,眉眼间尽是欢喜,他凑上前去,抛出每次都要问的问题,“能不能摘下面具给我看看?”
墨渠的回答也仍旧没有变,“不行。”
“墨渠兄真是无趣,看一眼都不行,又不是不对你负责,那么小气干嘛!”齐桓赌气道,“这年头,怪人还真是多!”
“走!吃酒去!带上那条鱼!”
楚逸双臂架在两人脖子上,一扫先前的愁云惨淡,笑嘻嘻的样子像是得了天大的宝贝。
醉仙楼门口,男子扮相的雪酿手执一柄扇子潇洒倜傥,同为男装的瑚岚自然在侧,只是旁边站的男子不是杨文成,而是从不肯以正面示人的暗一装扮的仆人。
“主子,为什么一定要出来吃呢?瑚岚给你买回去味道不也是一样的?”瑚岚不解的问。
“傻丫头,鸡蛋羹当然是刚出锅的时候最鲜嫩,等你带回府中可就错过了最佳的时候。”
雪酿笑意很深,今日杨文成去了大牢审问六子,临行前自己说起吃鸡蛋羹,他便推荐了这里。
“可是梁府的厨子也能做呀!”
“官人推荐这里,自然是这里的更好吃些。”拍拍她的手,雪酿醉心笑道,“咱们吃了就回去,没事的,放心好了。”
瞥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家丁,瑚岚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心想着灾乱之城世道多,还是赶紧吃完了回去才安全。
醉仙楼中异常热闹,没有人注意到雪酿一行人,暗一敲了银钱,那小二便屁颠颠的带着他们上了二楼。
醉仙楼乃是瀛洲城中最大的酒楼,但是这酒楼的主子很奇怪,说什么也不肯隔设雅间,只有一楼二楼之分。
雪酿摇起扇子像模像样的走在最前头,嘴角时时挂着笑意让他显得更加俊俏,连店小二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选了在角落里的一桌,雪酿合起扇子,点名道,“一份鸡蛋羹,再来四个拿手素菜便可。”
“小爷要什么酒?咱们这有一昭红、二月白、三里雪、四古青。都是招牌!”小二讨好的笑着。
“二月白吧,这个名字听着大气又不失诗意。”雪酿笑道,“一斤便可。”
瑚岚听到这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一斤?主子平日里恨不得一杯倒,这一斤下肚还不横着回去?
“主子……”小二走后,瑚岚赶紧问,“您这是要自残吗?”
暗一听到这里,眉角不自然的抽动着,这个女人到底是出来干嘛的?
“自残什么自残,你看楼下哪一桌上没有酒?而且我还能说要一杯?”她的扇子敲在瑚岚的头上,“要了不代表一定要喝,咱们女扮男装,不被看出来才是最重要的。”
“您可吓死我了!”
“就你胆子小!”
话音未落,楚逸的笑声便从楼梯口传来,而仅从脚步声听来,他们起码有三四个人。雪酿掩面侧听,有店小二的声音、楚逸的、齐桓的,那第四个人是谁?
抬眸一看,一张纯金色面具撞进视线,她拿着折扇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折扇顺势落在桌子上,弄出很大的响声。
楚逸几人顺势一看,神色各不相同,还是齐桓先打破僵局兴冲冲的走过去,敲了敲桌子,一脸嬉笑。
“就这桌了!楚逸兄、墨渠兄,没意见吧?”
店小二反应极快,道,“可是这里已经有人,咱们去那边,那边有窗子,视野非常好!”
“不了,就坐这里了,小兄弟,拼个桌,可好?”
整个二楼除了那一桌全是空的,店小二见状不好,心下正盘算怎么为这位白面小生解围,却听她柔中带脆的声音道,“当然不介意,三位请!”
“那咱是各吃各的,还是?”小二忙递眼色。
“算我的吧,二月白再加一斤,添四个荤菜。”雪酿好脾气道,“怎么能让几位仁兄破费。”
楚逸见她先是一愣,随即心里像是灌了蜜一样甜,笑着在她正对面坐下,齐桓坐在她右手边,墨渠则不声不响的坐到了左边。
“今日真是巧,能在这里遇到姑娘。”
“我才是没想到能遇到你们。”雪酿笑意正浓,视线下意识的落在墨渠受伤的肩膀上,“几日未见,各位兄长的伤可还好?”
“咱们都是习武之人,身子粗壮,无碍。倒是你,吓坏了吧。”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话着家常,齐桓自顾自的在一旁边吃瓜子边听着,时不时插一句嘴打岔,气氛好不热闹,只有墨渠,像个透明人一样,问一句答一句。
饭菜很快上齐了,小二不放心的递给雪酿一个眼色,雪酿感激的点点头示意他自己没事,随后将几位的杯中斟满了酒水,自己起身礼数周全的敬了第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