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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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这年的春节在人们的期盼中洋洋洒洒地又到来了。
春节,对所有的中国人来说除了期盼还是期盼。因为春节除了辞旧迎新外,它也给所有的家庭带来了欢笑和温馨。小孩们期盼着春节的热闹,大人们期盼着春节的团圆,一家子的温馨。
这年的野鸡岭,也许比任何一年,比任何一个地方更有了春节的气息。时光的脚步刚一跨进腊月,人们期盼的目光不由闪亮了起来,也日思夜想地动起了心思——今年该办哪些年货,是先宰猪还是先杀鸡;灯笼买多大,爆竹、花炮买哪些..。因为这年的野鸡岭同往年不一样,辈辈代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正月空手出门,眼下要抱财归家了,咋不为之兴奋和期盼呢?
特别是那些男人在外打工的女人们,她们表面上没啥异样,但时间一跨进腊月,她们就初一初二地掰着指头过日子了。她们收拾院落,晾晒床单罩被。尽管腊月的河水寒冷刺骨,天空有时还雪花飘飞,而女人们却背的背,挑的挑,将家中的床单、被罩弄到岭下的母鸡河去洗。河水虽然将她们的手和臂冻得发了紫,但她们的心里却热乎乎的。因为她们期盼的男人们要回来了,这不仅要给她们带回从没见过的那么的钱,还将会给她们那片儿久旱的“地”以滋润,这咋不叫她们心花怒放和陶醉呢?所以,每天上午,在那静静的母鸡河边,女人们的调侃和嬉笑声,响亮得如银铃般似的。让静静的母鸡河听着既心动也羞涩。
这天早晨,杨画眉用挑水的桶,挑了满满一挑到母鸡河去洗。刚一到,就和先到母鸡河洗被子的几个女人调侃上了。
“画眉,你也来洗被子了?”
“是呀!你们都在做准备了,我咋就不呢?”杨画眉故作一本正经地说。但从她那阴阳怪气的语气里谁都知道含着另一层意思。
“我们倒是在为过年做准备,而你呢,怕是在为你们敦子做准备吧。”
“是呀,你就不为你家男人做准备,当心你家男人在外面打野食休了你。”
“哈哈..。”
杨画眉就和这些看似平静,心里却激荡不羁的女人们这么无拘无束地调侃着,但说着说着女人们就放低了声音,说起了私下的话题。她们开始说男人们出去打工以来,野鸡岭的变化和一些风流事情,再说到自己,总之,有很多的不如意和担心。
一女人说:“你看看现在的野鸡岭,哪来的生气,成天都是死气沉沉的。”
的确,自从野鸡岭的男人们出去打工后,这里除了上了年纪的老人和能“上天入地”的娃崽们外,就是一窝子女人。在男人们外出打工之前,这些女人如皇妃一样被自己的男人宠着、疼着、爱着。怕火辣辣的日头晒黑了她们的脸,怕路旁的荆棘刺伤了她们的腿。所以,每当日上三竿、太阳洋洋洒洒时,男人们就会催促着自己的女人快回家去。早晨下地时,男人们也总走在前,挥起锄头将路边的芒刺铲尽。而眼下,她们不仅没了男人们的呵护和娇宠,就连她们沃土般的身子也如野鸡岭那满目的荒田废地一样,因没了男人们的耕耘,而“杂草丛生”了。
在野鸡岭发出第一声这样感叹的女人,仍是她杨画眉。当野鸡岭的男人们出走后,女人们还沉静在被男人们“耕耘”后的意犹未尽里时,杨画眉就感到了这时光的枯燥无味和寂寞难忍。那天,她竟不羞不臊地说了一句:
“我们敦子走了这些日子好难过哟,往床上一躺冷冰冰的。不说那事,连个说话的都没有,那身子呀,慌得也如野猫子挠着一样。”
刚来时有人说她是****,说话就如放屁一样的直:有素质的人放屁还得掖着忍着,“因地制宜”哩。而她杨画眉一张嘴就把肠肠肚肚全涌了出来,又如拔光了衣裤,连内裤的线儿也没留一根让你看个明明白白..。但时间一长,人们都觉得她杨画眉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人,好接近,也很热心。况且有她杨画眉在的地方,总是热热闹闹,不乏笑声。大家也知道,杨画眉说话虽然直,但她说的都是实话,只是自己不好开口而已。当然,谁也知道,她杨画眉说话虽然很直,甚至很煽情,但她却是一个很正直的女人。
在野鸡岭的庄稼人还在为谈性色变的那些年,她杨画眉就可毫无顾忌地将男女之间那点事说得有声有色,甚么口对口,裆对裆,一日不做心发慌便是她常挂在嘴上的话题。眼下,野鸡岭的大部分男人外出打工了,家中的女人们不知是受了杨画眉的影响,还是因身子耐不住寂寞对男人有了渴求。三三两两也围在一起,话不到三句就说起那既叫她们难以启齿,又不说不快的男女之事了。不过,每次只要有她杨画眉在,那气氛也就更浓烈一些。
此时,当那女人一言道出心中对眼下野鸡岭的萧条、沉闷的感叹后,另一女人半是认真,半是风趣地接着说:
“是呀,我们这么过日子,还不如尼姑和寡妇哩,想怎么不能怎么,更不敢怎么。男人对自己来说,既像水中的月亮,又像孙猴子头上的紧箍咒,既捞不着,又不敢随心所欲。”
这女人说过这话,又冲杨画眉问:
“画眉,你有经验,你说是不是这样的?”
杨画眉被这女人这么一问,倒有点难以回答了,她从来就没去想过男女间的事像这像那的。想男人了就想男人了,要做那事了就痛痛快快的做了。眼下她被这女人这么一问,再一细想,倒也觉得是那么一回事。
杨画眉的第一次婚姻对她来说不知是幸福还是失败。说是幸福吧,结婚近十年,她竟没体味出啥叫女人,啥叫男人。说是失败吧。前夫不说家财万贯,倒也有车有房。况且远近也闻名。
那一年,一向活泼开朗的杨画眉,被穷怕的父母既开导又求的嫁了过去。的确,那年代城里不仅有房,还有四个轱辘的私家车,这是多少人羡慕的啊。但谁又知道杨画眉当时那前夫是啥样子的呢。
当然,杨画眉这前夫除了比她大近二十岁,还有他的儿女与杨画眉几乎是同龄人外,也不缺胳膊少腿,或者半身不遂。总之没啥异样的。按理说,这老夫少妻,妻子将会被丈夫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然而,杨画眉这前夫却没有这耐心,他只把杨画眉当保姆来使唤了,在加上他年近五十,又患有糖尿病,对男女间那点事不仅冷淡,也力不从心了。杨画眉曾几次主动出击,前夫都不战而败了。这让她很郁闷,曾想到红杏出墙,也想到过离婚,但为人妻哪能随心所欲呢?最终,这男人没让杨画眉体味到男女间那点事是啥滋味,就突发心肌梗塞死了。
眼下,杨画眉被这女人这么一问,心里不由有点怪怪的,她突然感觉到做女人真的不容易。前夫没给她过舒坦和愉悦,而敦子说是为了她过上好日子又外出去打工了,照样把她扔在屋里冷冰冰的。所以,当那女人问过后,她不由叹息着回答了一句:
“咹!是呀,做女人真难呀。”
没想到,杨画眉这话又勾起了女人们的另一个话题。不过这话题是她们道听途说来的。至于从野鸡岭出去的这些男人会不会这样,家里的女人没有一个知道。当然这也是她们一直担心着的事。
这话题就是:现在出去打工的男人女人耐不住异地的孤独和寂寞,有的成了二奶三奶,也有的组成了临时家庭,一起上下班,同真夫妻那样出双入对,看上去比真夫妻还亲热哩。这在法律上虽然不允许,但他们又不是********,两厢情愿,各自所需。哪天不打工就分手各自回家,又各搂各的婆姨,各缠各的男人。还神不知鬼不觉哩。
女人们说过这些,不知是她们先前的调侃让她们来了兴致,还是刚才相互间的谈话让她们不由有了担心,她们中竟有人说:
“过了年,我们也跟着一块出去..。”
“是吗?那家里的地和孩子呢?”另一女人这么问
“家里的地让它荒着,孩子交给他爷爷奶奶带着,你看金明山老两口不也把孙子孙女们带得好好的吗。”
这时有女人反驳说:
“你光说金明山,你咋就忘了金六叔和他的孙子是怎么死的。还有现在的金六婶子又是咋样的。”
的确,金六婶子在孙子和老伴出事的双重打击下,神经失常了。她时不时要到母鸡河边来看他的老伴和孙子,每次来她照例提着菜篮子,菜篮子里有菜有饭,饭是一大碗,一小碗。菜也有素有荤。每当她从菜篮子里取出饭菜时,她总是很温馨地说:
“这是我孙子兴兴的,这是你这个死老头子的。”
然而,有时她把饭菜从菜篮子里取出放在地上后,她又会大着嗓门,带着哭腔冲母鸡河里喊:
“老头子回来吃饭啰;兴兴,我的孙子,奶奶给你做了好吃的,快回来吃哟。”
特别当她清醒时,她又会嚎啕大哭。一边哭还一边自责,她说那天她不该将孙子带到鸡蛋坝去,鸡蛋坝离母鸡河那么近,她咋就没想到孙子会去玩水呢?她也后悔自己咋就没想到老伴会做那傻事,要做也该自己做才对呀,因为是自己领去的孙子,又是自己为了割那麦子没将孙子看管好,才出了那样的事情。其实当找不到孙子时,老伴就对她说过:如果孙子有啥三长两短,他也不想活了。自己咋就没警觉起来呢?
那天,金六婶子想着想着也跳到了河里去。幸亏有人发觉将她拽了上来。她醒来却说,她在河里见到了她的老伴和孙子了,说爷孙两正笑呵呵地吃她送去的饭哩!她这疯疯癫癫的话,让围着她的人们无不惊得目瞪口呆了。
也就从这时起,金六婶子便恍惚了起来,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一会儿又嚷嚷不停。她的儿子儿媳也因失子心痛和恨,不问不管地将她扔在了家里。
眼下,正当杨画眉和女人们在谈论着金六婶子时,在不远处的母鸡河边又响起了金六婶子哪呼喊老伴金六叔和孙子兴兴的声音,声音嘶哑而凄厉。女人们听后不由毛骨悚然起来,草草清洗过床单被罩后,便匆匆离开母鸡河朝自己家里走去。不过,一路上尽管她们心有余悸,但同时也在想,自己今后的日子该咋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