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朦胧。
也许是为了迎合“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千古惆怅，细密的雨丝轻柔飘忽，浸润了一个季节的伤感。
市郊的墓园，一派的庄严肃穆。
松柏森森，在微雨的润泽下，油绿绿的，微微摇摆着身躯。
远远望去，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静静伫立在一块墓碑前。
黑色的雨衣，冷凝的脸。
“天佑，来，给外公外婆鞠躬。”
夜莺奉上鲜花，默默地行过礼，抬手扯了扯身边的儿子。
“外公外婆，外孙天佑来看你们了。”
天佑有样学样，弯腰至九十度。
“外孙不孝，没有常来看你们，请你们不要怪我。”
夜莺一时默默，这小家伙，是闹哪样？
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外公外婆早已过世，怎么就不孝了？
他这么说，不是在拐着弯说，她这个当人女儿的不孝吗？
“外公外婆，你们不要怪妈妈，妈妈虽然很忙，不能常常来看你们，但她其实很爱你们，时刻没有忘记过你们……”
小天佑的絮絮还没有停止。
夜莺忍不住捏了捏儿子的小脸。
“你再这么唠叨下去，外公外婆都要嫌你啰嗦了。”
“天佑这么可爱，外公外婆一定会喜欢我的。”
小天佑一脸的虔诚，又鞠了三个躬。
“今天是天佑第一次来看外公外婆，话多了一点，请外公外婆不要见怪。”
夜莺微微叹了口气。
“爸、妈，对不起，女儿不孝……”
这些年，她有时候是忙于任务，无暇分身，而有的时候，是明明可以过来，却不敢过来，她是真的惭愧，觉得无颜面对地下的父母。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
她这次是真的忍不住，才带了天佑同来祭拜。
母子俩又待了一会儿，才手牵手离开。
夜莺不忘叮嘱儿子。
“天佑，今天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知道吗？”
“哦。”
天佑偏了偏头，墨玉般的眼睛望着夜莺。
“妈妈，你是不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外公外婆的事？”
“嗯。”夜莺点头，她的过去，的确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爸爸，你慢点。”
墓园的另一侧，夏鸿宣正装模作样地虚扶着夏思远走过来。
“小心，地上滑。”
“我自己可以的。”
夏思远忍不住叹气。
“你啊，有这份孝心，自然是好的，不过呢，我希望你能把心思多用些在学习公司的管理上，我已经老了，干不动了，将来，我们夏家，还要靠你啊！”
“爸，你的意思是？”
夏鸿宣实在意外，他一直耿耿于当年，夏老把他调离董事会的事情。
“这些年，我让你去基层锻炼，你一定觉得很不服气吧？”
夏思远摇摇头，又叹了一口气。
“其实，我就是想磨练一下你的心气，你太刚愎自用了，又骄傲，不吃些苦头怎么行？鸿宣啊，你可不要怪爸爸狠心，我也是为了你好啊。”
“爸，瞧你，说哪儿去了？”
夏鸿宣心里高兴，脸上却还强自按捺着不肯表现出来。
“您这么一心为我，我感激您还怕来不及，又怎么会怪您呢？”
“那就好。”
夏思远的脚步，停在儿子儿媳墓前，看到墓前的鲜花，他忍不住“咦”了一声。
“有人来过？”
儿子媳妇都去世这么多年了，早年还有人来，只是旷日时久，人们只怕也已经慢慢将他们淡忘了，这两年他来的时候，已经不见祭扫过的痕迹了。
“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啊。”
夏鸿宣不动声色地把鲜花放在墓前。
“往年不也总有人来祭拜大哥大嫂吗？”
“嗯。”
夏思远答应一声，可能真的是他想多了吧。
“妈妈，来，你的拖鞋。”
夜莺母子甫一回到住处，天佑立刻扮演起了二十四孝儿子的角色。
“妈妈你渴不渴？我给你倒水喝。”
“我来给你换药吧，妈妈。”
“妈妈……”
夜莺了然地看了看儿子的小脸，轻声笑了笑。
“臭小子，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没什么啦。”
天佑调皮地眨了眨眼。
“快说，不然我打你屁股。”
夜莺一边喝着儿子倒的水，一边装模作样扮凶狠。
“妈妈，你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瞒着天佑？”
小天佑凑到夜莺身边，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地问。
“既然外公外婆葬在这里，那妈妈你也是A市人啊，你干嘛不同意我回来这里读书？还有啊，你为什么要我不要向别人提起外公外婆？”
“这件事说来话长。”
夜莺早料到儿子会问起这些事。
“天佑，有些事，妈妈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因为过去的很多事，都是妈妈不愿意、也没有勇气去回忆的。乖儿子，你要原谅妈妈。”
“妈妈，你不要难过，天佑不问了。”
天佑懂事的抱了夜莺，小手拍着她的背。
“乖儿子……”
夜莺把鼻子埋在儿子松软的小肩膀，半晌，努力地笑了。
“虽然有些事，妈妈还不能告诉你，但有件事，你一定很想知道，妈妈现在就告诉你——”
“殷凌宇——”
夜莺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不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就是你的爸爸。”
天佑抬起头，看着夜莺，眨了眨眼，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如果你想见他，妈妈不会拦着你。”
夜莺重新又把儿子拥进怀里。
“天佑，妈妈亏欠了你很多，如果和他在一起，你会比较快乐，妈妈……愿意尊重你的选择。”
说出这句话，夜莺感觉耗费了她好大的气力，好像浑身都被抽空了一样。
她心里到底是不舍的。
哪怕她清楚的知道，儿子在她身边，未必是最好的；可要她松开手，潇洒地放他离开，却是那么的艰难、那么的痛苦。
“妈妈你今天怎么了？”
小天佑笑笑地亲了亲夜莺的脸颊。
“我的确是很想见殷叔叔没错了，可我最爱的人，还是妈妈啊，我才不要和妈妈分开！”
“真的？”夜莺眨眨眼，一脸懵懂。
“当然是真的了。”天佑一本正经的点点头。
“妈妈你就放心吧，没有任何人，能把天佑从你身边夺走的！”
夜莺心里乐开了花，却还一脸的不相信。
“谁知道你这狡猾的小东西，是不是嘴上哄我开心？”
“需要哄你开心的人，可不是我。”
小天佑有板有眼，认真地说。
“我觉得，殷叔叔才是那个，想尽了办法想让你开心的人。”
“小东西，别胡说，这些东西都是谁教你的？”
夜莺皱眉，暗自反省了一遍她的家教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小天佑眨眨眼，一脸无辜。
“他的宝贝儿子在你手上唉，你要是不高兴，他想见我不是就见不到喽。”
夜莺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这臭小子，还真是自恋！
不过，还好儿子只想到了这点，而没有想到男女之情上面去，不然，她可真的要痛心到去撞墙了！
夜莺无奈摇头。
“好了，既然你这么想见他，还不快去打电话给他啊？”
“不用打啦。”天佑懒洋洋地躺倒在大床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我和殷叔叔在微/信上说好了，明天一早，他就会过来看我们。”
“嗬，你个小东西，都背着我，和人约好啦？”夜莺张牙舞爪的扑过来，咯吱儿子身上的痒痒肉。
“你个小叛徒，看我怎么收拾你？”
“哎哟，痒，哈哈……”天佑满床打滚，笑得停不下来。
“妈妈，我错啦……以后再也不敢了……哈哈……”
母子俩玩闹了半天，才平息下来。
缠绵了一天的细雨，在夜幕降临的时刻，终于停歇了下来。
吃过晚饭，夜莺在阳台上望着外面的街灯出神。
天佑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房间里忙些什么。
A市的夜晚，总是沉淀了一天的繁华扰攘、重归于平静安详的，可这一夜，却不知有多少人夜不能寐。
夜莺实在无法理清她和殷凌宇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他们偶然相遇了，分别了，却又一次次再见。
而以后，因为天佑的存在，他们相见的机会，只怕还会越来越多吧？
“夜小姐。”
早餐吃了一大半，夜莺却始终心不在焉，殷凌宇终于忍不住喊了她一声。
“嗯？”夜莺迷茫的看了他一眼。
殷凌宇放慢了语速，目光深邃地望了她。
“天佑说，等一下想去游乐园玩。请问，我可以带他去吗？”
夜莺看了眼儿子，点点头。
“当然可以。”
天佑很少去游乐场玩，什么都觉得新奇有趣，好在殷凌宇有充分的心理准备，一圈圈带他玩了下来。
云霄飞车、海盗船、过山车、疯狂碰碰车……
天佑越玩越开心，小脸上洋溢着的热情不减反增，夜莺看得满头黑线，儿子啊，你的心理承受能力也太强了一点吧？
玩疯了的结果，是天佑居然在三人坐下来休息的时候，不声不响的睡着了。
夜莺忍不住心疼的皱了眉，拿手帕细细擦去儿子额头上细密的汗迹，嘴里不忘念叨殷凌宇。
“孩子小贪玩，你怎么也不拦着点？”
殷凌宇也有几分懊恼。
“我忘了。”
他根本没有陪孩子玩过，完全不知道孩子体力的限度，刚才一时高兴，哪里还顾得了许多？
“这都能忘！”夜莺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殷凌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对不起，下次我一定注意，不会再让儿子累着。”
夜莺默默了一会儿：“我告诉他了。”
殷凌宇一愣，继而明白过来，点点头：“哦。”
忍不住又追问。
“他有没有说什么？”
他心里，到底是紧张儿子对他的态度的。
夜莺摇摇头。
殷凌宇似乎有些失望，眯眼看了看天佑睡熟的小脸。
“我送你们回去吧。”
“嗯。”夜莺点点头。
殷凌宇抱了天佑，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停车场。
两人默默无语，好一会儿，殷凌宇才轻声说：“谢谢你！”
夜莺不去看他，只淡淡地说：“谢我什么？”
“呵呵。”
殷凌宇微微勾了勾唇，终于还是忍不住恼地皱了眉，恨声说。
“夜小姐，你一定要对我这么冷淡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