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推开门,一阵寒风吹来,寒冷像刀子一样在皮肤上开了口往肉里血里钻。流云缩了缩脖子,心里暗暗叫着桃花和秦无涯。到了这种情况下,她方才觉得,出来后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从白血到冷传中,除了江离,竟没有几个是真正以心相交的。唯有桃花和秦无涯他们,知根知底,绝对不会伤害自己欺骗自己。
她提着小包袱,七转八转,趁着夜色便到了芙园的门边。看了看唐芙蓉的屋里,灯也熄了,估计也已经睡下了。想想这半日唐芙蓉对自己倒也不错,但是随之蔓上心头的那种感觉却又迅速将这种感觉冲淡了。
她是冷慕风的未婚妻,便是好也必然是向着他的。且此人心高气傲,只怕也未必将自己放在眼里。自己不过是一个初出江湖的小丫头。虽说是碧云宫的人,可是比起三大名门,只不是人家口中不屑之至的江湖妖魔之流。又岂能与这些人称兄道妹,真情待之?如此一想,流云益发觉得心痛难当,只觉自己被骗得好苦。
靠着记忆,她七拐八拐的在园外的亭子水榭上转了半天,眼看着到了四更天,居然大有迷路之势。正转得心焦气躁之时,却听见身后传来极细微的风吹动衣袂之声,连忙闪身避于一块大石头后面。
今夜似乎注定要有一场大雨,天空中不时有闪电掠过,虽无雷声,但又是大风又是闪电的,益发让人心生捉摸不定的焦虑感。
果然,不一会儿,流云便发现一个白色身影往这边掠来,正在不远处四下张望,显然是在察觉到了什么。
想起冷慕风和唐芙蓉的交代,流云决定还是不惹事的好。毕竟这儿是寒剑门,自己还要出去与桃花和秦无涯会合。万一在此生出什么枝节来,可就误了大事了。于是屏息凝神,静静的望着那人,只是看着那身影,却很是眼熟。流云定晴再一细看,竟是冷慕风。当下心里便是一声冷哼,还真是冤家路窄。
冷慕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竟迈步向这边走来。流云见势不妙,便想往后退。此时天黑,加之流云对此地的地形不熟,压根忘了此时身在水榭之上,退了四步之后,到第五步退出时,便觉后脚脚跟一空,想要刹势已然来不及了。顿时双臂齐摇,“扑通”一声人已掉入水中。
冷慕风迅速从原地掠起,冲到流云身旁,一手握住她撑在水面上求救的右手,往上一拉。与此同事,迅速出手点出流云的哑穴。抱着她便向南院掠去。
流云只觉得这么一分钟不到的功夫,便是经历半场生死。又气又恨,又怒又急,可是口不能言,只能任冷慕风像拎小鸡一样把自己拎进了屋里。
屋里很普通,一眼便能看出是男人住的。有床,书案,壁上挂着几幅狂草大字,极尽简单之所能。但是收拾得很是干净整齐。
“你这丫头,太不像话了。三更半夜居然还敢溜出来。幸好我爹住在前院,否则这么大的动静,惊动了他老人家的话,咱们”冷慕风正说着呢,不料流云定定的望着他,竟是双眼发红,不由心生疑问:“你怎么了?”
冷慕风抱来床上的被子,将她包得严严实实:“很冷是吗?你等着,我去叫芙蓉过来,帮你换身衣裳。这么冷的天还掉下水,唉”说着便要出门,流云转过视线并不看他,只觉得心中满满的酸意。
她气自己好不争气,竟让人逼得掉入水池中。加之那水又冷,如今那一身湿衣服贴在身上,虽披上了一床被子,但那凉意还是一层层的外里沁。于是也不说话。
冷慕风本来想走的,可想了想又停住了,走到流云面前:“我帮你把穴道解开,千万别再乱来了,知道吗?”说完,探出双指帮她解穴。
“这么晚了,芙蓉估计也睡下了。我到前院我娘那里找两件衣服你先换上。别再使小性子了,要不然我可真要生气了。”说着,也不管流云要说什么,便出了门,临出门,竟还从书柜里找出一把黄铜锁,将屋门锁了起来。
不一会功夫便回来了,再看流云抱着被子,头发还滴着水,正坐在椅子上发抖。见他进来了,也不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又低下头去了。
“快把衣服换上吧,要不然又该着凉了。”冷慕风把衣服递过去,流云头也不抬,径自转过脸,却又是两行眼泪滑了下来。
冷慕风却被她吓到了:“到底怎么了?冻坏了吗?”一边问着,一边不由分说的把她的手拉出来,果然是又冰又凉。当下送到嘴边呵一口气,帮她搓了搓手心。正搓着忽然又想到此举实在是太过亲昵,且又是深夜,孤男寡女的,不由得心神一震,慌忙站了起来:“赶紧把衣服换上吧。你要是冻坏了,我还是去喊芙蓉来吧。”
“不用了!”流云把被子一掀,被子软软的滑到了地上。她抬起头,望着冷慕风:“不用了。”说完径自盘腿坐好,气聚丹田,运真气御寒。
冷慕风知道她倔起来便是天王老子也劝不住,也只好由着她。满脸忧色的望着她,明明下午走时都是好好的,怎么到了晚上忽然又要走了?难怪书中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看来果然如此。这心思是一时一个变,比天上的星星还难琢磨。
就在这时,只见外面却是电闪不断,不一会儿功夫,竟下起大雨来。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流云的脸上再渐渐恢复。冷慕风刚想开口,流云拿起湿了的包袱,往手里一拎向门边走去。
“你这是干什么?”冷慕风上前挡在门口:“外面下这么大雨,等雨停了我再送你回芙园。”
“谁说我要回芙园了?我的事不用你管。走开!”流云退了一步,冷冷的望着他。满腹的怀疑和委屈都化作寒意,从眼中一点一点的渗了出来。
冷慕风望着她,不对,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
这丫头虽说平日顽皮了些,可是也不致如此任性。况且,便是想走,也犯不着用这种眼神望着自己。
“让开!冷少门主。否则,休怪本姑娘出手不留情了。”说完,右手往后一探,绿光一闪,碧罗扇已紧紧捏在了手中。
冷慕风望了她一样:“芙蓉告诉你的?”
“自然不是您说的。”流云不想跟他多说什么,上前推开他,拉开门便往门中走去。
“站住!”冷慕风追出去:“就为这个,你就要生这么大的气?”
“就为这个?”流云头也不回的冷哼一声:“您是堂堂寒剑门的少门主,我哪敢为了这样的些碎小事生您的气?况且,您身份高贵,自然是不屑说于我们这样的人听的。怪只怪我自己有眼无珠,居然拿着个馒头当燕窝。真以为自己捡了个宝,对人家掏心挖肺”流云说着,益发气愤难当。拔腿便向雨雾里跑去。
冷慕风跟上去,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便是气我怪我也要等雨停了天亮了让我送你走”
“不劳少门主费心了。”流云甩开他的手。雨水流进眼里,耳里,心里,寒了满腔的血。
冷慕风摇头,心里也极不是滋味:“这一路上,扪心自问我待你如同亲妹。便是对身份之事有所隐瞒,那从前对你的诸般好处,也都成了别有居心了,是不是?”
流云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你是说我不识好歹了,是不是?当初我又没让你救我,是你自己要出手的,是你自己多管闲事。我可曾求过你施以援手?若不是你自己招惹我,在树林里气我,后来又把我送到客栈去,我是生是死也与你无关。如今,你若是后悔了,再杀了我便是了”
“你”冷慕风气得直摇头,雨越下越大,两人全身都已湿透,却仍是僵持着。
“跟我进屋,你这命既是我救的,我就不许你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冷慕风说着上前便拖着她往屋里走。这时也顾不上会不会有人听见了,好在雨下得大,四野之下,皆是噼啪雨声。
流云哪有这么好说话,自然是不肯回去,见冷慕风硬拉着不放,抬起右手,碧罗扇在空中一扬,便向冷慕风砸去。
冷慕风右手拉着流云的左手,见她竟真对自己动手,一时也气得不行。左掌一抬拍向流云的手腕,与此同时,拉着流云的手,往空中一个侧翻,碧罗扇无声的掉进门前的泥地里。绿色的扇身顿时被黑色的湿泥掩住。
流云哪曾被这样气过:“冷慕风,你太过份了!”说着,被握的左手向上一翻,尖长的指甲毫不容情的往冷慕风掌心掐去。
冷慕风哪料到这招,一时防不胜防,只觉掌心火辣辣一麻。吃痛却仍是不肯放手:“你若执意要在这淋着,不肯进屋,我便陪你淋一夜。你要掐要打,都随你。但是今晚绝不能让你这样走。我答应你,明儿个天一亮,我把你送出去了。不过,你现在掐我一下,我明天便打你一掌,打到你哭着认错为止。小小年纪,做事冲动鲁莽,丝毫不考虑别人的感受。脑子一热,便是要打要杀的。太不像话了。”
“用不着你教我,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就是个骗子。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我反正是有娘生没爹教,不像你们,都是含着金汤勺长大,一出世就是什么少门主少堡主,想怎么样便怎样,想欺负谁便欺负谁,想怎么样耍人家就怎么样耍人家”流云说到伤心处,抬脚便向冷慕风踢来:“你放开我,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这个骗子了。无涯哥说的对,江湖险恶,看起来是白的未必就是干净的,对你好的未必就是好人。”
冷慕风饶是再好脾气,也听不得这样的话了。冷冷的看着她,原本握紧的手突的一松。流云本来是用尽全力要把手拉回来的,他这么一松,倒是一个重心不稳,一坐在地上了。一时之间,淤泥四溅,狼狈不堪:“你”
“你要走便走吧,出了院门,笔直往前走,到了尽头右拐便是后门。”冷慕风说完,头也不回的回到屋里,门吱呀一声关上了,黑色的身影在烛光下异常高大。只见他走到书案前,烛火忽然一灭,整个世界忽然回归黑暗。
流云坐在地上,摸出了碧罗扇,踉踉跄跄的站起来,只觉得又累又饿又冷又气,心里的感觉,比五味陈杂还要五味陈杂。跌跌撞撞的照着冷慕风指的路,便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