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抱着包袱在大雨里横冲直撞,对于冷慕风竟真的这样放自己走心里极不是滋味。约摸走了三十来步,却猛的稳住脚停了下来。
流云正走在园子里唯一的一座七孔洞桥上,左脚刚跨上这座桥的青石面,右脚仍停在原地,只见桥的另一头,有人左手提着一盏玻璃宫笼,上面书着大红的冷字。灯笼里只剩半截蜡烛。右手则撑着一把油纸伞,黑暗中立于桥头,端是这架式便将流云吓了一大跳了。按说,习武之人本就警惕。虽说在大雨之中,但是,数丈之外的动静不可能毫无所觉,而自己直至此人离自己近二丈之遥时方才发觉桥上有人。此举不仅是练武者大忌,更是一种极为危险的讯号。若不是对方身手太好,便是自己不够机敏。
流云轻咳了一声,此刻在人家的地盘上,自然得先搞清楚此人拦住自己的去路是何目的。
“从哪来的?”桥头那人影一晃,缓缓的向这边走来。听声音,大概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脚声沉稳但毫无声息,可见内力轻功都绝不一般。
这边流云已经开始盘算要怎么逃了。这一夜似乎特别长,折腾了半天还不到五更天,这雨倒是越下越欢,连天倒似的,雨点打在人身上跟撒石子似的,又冷又疼。此时见那人向这边走来,索性便退下桥来,轻笑道:“自然是打人间来,难不成,还是从地里来的?便是有人参果,也长不到这么大。”
“小丫头倒是牙尖嘴利。方才,是你在与慕风争吵?是他带你回来的?”老者上前一步,人已走到流云面前。伞檐正好对着流云,让流云不仅瞧清了这把十六骨的木柄伞,更被伞上流下的水淋得火冒三丈。不过她还是咬着牙退了一步:“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你是谁?”
“你先回答我,刚刚是不是你们在那吵?”此人话音刚落,手中的灯笼往地上一扔,左手如闪电般探向流云的脖子。流云一惊,连忙一个侧后翻避开,大叫道:“还没说开始,你就动手?太卑鄙了。”
“那我现在说,不知迟是不迟?”老头说着一个箭步窜到近前,手中的伞凌空一转,伞上的雨和空中的雨如天女散花般纷纷落下。流云一时不察,被雨水蒙了眼,欲要抬手,却听耳边一道掌风袭来,心知不妙,赶紧一闪腰避过,与此同时,右脚微抬,一个秋风扫落叶顺势踢向对方的脚踝。此人不躲不闪,只冷哼一声,那伞忽然一收,化作一把长棍,在手上一转,左点右拍,流云一身湿衣又重又冷,虽然左避右闪终究还是慢了半拍。一个不小心便被他一伞正好打中软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身形不稳,翻倒在地。
看这老家伙出招迅速且内力深厚,又直呼慕风的姓名,难道他就是寒剑门的门主?流云一想到这,顿时暗叫不妙。看来想要再逃出去绝非易事。
“说,是谁带你进来的?”伞尖一晃,直指流云的喉间,其势如电,丝毫不给她闪避的机会。
流云冷哼一声:“慕风是谁?我不认识。”
“不认识?那方才不是你与他在吵吗?”
“我只是路过这找点值钱的东西便顺便进来了。谁跟谁吵了?你看见的?既然知道是什么木头风,还不去找他?在这拦着我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放开本姑娘,我与你再战八百合。”流云大声叫道。嗓子干干的,有点沙哑。加上又生气,益发有些尖锐。
“从来没人敢来我寒剑门偷东西。你是怎么进来的?”他手中遮雨之物现已成了兵器,一时之间也是衣物尽湿,两人一个站着一个趴坐在地上,但都极为狼狈。偏偏流云倔得很,不管他怎么问就是不肯说实话,一会说从狗洞钻进来的,一会儿又说躲在菜筐里让人抬进来的,总之就是不肯把冷慕风招出来。如此僵持了约三四分钟,此人耐心也磨尽了,迅速点住流云的穴道,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转身便要走。
“爹!”冷慕风忽然不知从哪冒出来,湿身湿透的望着他:“爹,是孩儿带她进来的。”
冷啸天转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出去一个月,这胆子倒真是练大了。”
“爹!这丫头对孩儿有过救命之恩,因为来此探亲,孤身一人,无处落脚,所以我才带她到家里小住两日,本打算后天一早便送她走的。孩儿并未将真实身份告之,今晚她无意中得知孩儿的身份,所以才与孩儿起了争执。她本来便是准备走的。爹不如看在孩儿的面上,让她走吧”
冷啸天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流云:“门有门规,家有家法,你给我回屋呆着去。至于这女娃儿,我自会处置。”
“爹!”冷慕风急忙上前拦住:“爹要答应我不伤害她。”
“一个外人,值得咱们爷俩站在这大雨里说话?”冷啸天的声音听不出半点情绪,但是不容置疑的语气却十分之明显。说完,一侧身便又要走。
冷慕风伸出手挡在面前:“爹答应我,不能伤害她。至于私带外人进府的事,孩儿愿意立即受罚。”
“我说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若再不让开,我便一掌拍死她。”
冷慕风无奈,看了看流云,叹了口气。却也只好退开来望着冷啸天将她带走。
流云虽受制于冷啸天,但此时脑子里乱成一团,全都是冷慕风的影子。
他为什么还要跑出来替自己求情?他望着自己时那种忧心如焚的眼神不会有假的。可是,他当初为什么在自己对他掏心挖肺毫无保留之后,还是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不愿意坦诚相告,明知自己来川城的目的便是到寒剑门偷取血玲珑,却不但不加以阻拉,还将自己带进来。
其实刚刚跟冷啸天一过招,再加上冷慕风刚才出来求情的那么一小会的功夫,流云的心已经软了下来。从最初的愤怒,觉得自己被骗,到现在,顶多也就是想不通。人在盛怒之下,头脑发热,做起事情来自然是不经考虑的。而现在不仅与冷慕风吵翻了,还被冷啸天逮住。自己走不了不说,看来连冷慕风和芙蓉都要被自己连累受罚。
且说冷啸天,熟睡之时忽听窗外雨声淋漓,便起身关窗。不料站到窗边,却又觉出几分反常。这哗哗雨声之中,竟隐约有争吵之声。寒剑门向来人少,且在冷啸天的督管之下,从来无人敢在府内大声喧哗,更别说是三更半夜还吵吵闹闹了。当下摘下门廊前的灯笼,打着油布伞便循声而来。在桥头时便听出了冷慕风的声音,但那名女子的声音却完全没有印象。不是芙蓉,更不像府里的丫环。细听两人争吵之事,心中已有几分分明。方才虽冷慕风极力求情,但冷啸天压根就不相信,他对流云的来历疑心忡忡,于是七拐八转,直接将流云带到了一间小暗房,上前便解了其哑门穴。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冷啸天看着流云冷得有些发白的脸,洪钟般的声音在空荡的小房间里嗡嗡的泛着回音。流云转过头并不答腔。大有一副“我就是不说话,看你能奈我何”的架式。
“这是府里的刑责堂。知道慕风私带外人进府,要受到怎样的刑责吗?”对流云近乎孩子气的反应,冷啸天倒也不慢不火。只是沉着脸冷眼看着。但是一双刀子似的小眼睛却死死的盯在流云脸上,唯恐错漏半点表情讯息。
此言果然奏效,一听说冷慕风要受罚,流云先是一楞,但很快冷笑道:“他是你的儿子,你都不心疼,我有什么好顾虑的。别说是受罚,就是杀了他,该哭的也是你,不是我。”
冷啸天哼了一声:“我府里有个丫环,七岁入府,照顾慕风六年,刚满十四岁那年想逃出去。就在你现在跪的地方,被我挑断全身手筋脚筋。慕风那年十八岁,跪在此地求了我二个时辰,最后,我当着他的面把那丫头给杀了。你若不信,还可以望望你脚下,那些暗色的一团一团的便是干了的血迹。”
“不就是杀人嘛,本姑娘既然出来混了,就知道迟早有一天要把小命玩完在外面。既然落在你手里了,是杀是剐悉听尊便,您要是乐意的话,先砍了我手脚,再把我放盐缸里泡两天,然后拿到太阳底下风干,以后做成标本。等你孙子长大了再告诉他,乖孙子,这个标本就是爷爷送给你的,特意留着给你看的。这女的是你爹当年带回来的,爷爷眉头一皱就把她杀了。你以后可千万记住。咱们堂堂三大名门之一,想杀人便杀人,想动私刑便动私刑”
冷啸天不吭声,听她说着,他倒真没想到,这小丫头不但不怕,还敢讽刺自己。不过,这更说明,这丫头绝不简单。若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怕留着便是个祸害。
虽然隔着三四步之遥,但是流云还是感觉到了冷啸天眼中强烈的杀气。小暗房里唯一的一支蜡烛,微微跳跃着,慌忙的将自己的身体烧成液体,流向体外。
“亲家!”一身洪亮的笑声从雷鸣身后传来:“罪过罪过!堡里许久不曾操办喜事,这次又承蒙诸位赏脸,老夫倒真是有点分身乏术了。倒是冷落了诸位和亲家了,老夫自罚三杯,自罚三杯!”楼兰傲身穿紫金包边连身长袍,满身喜气的向众人走来,身后紧跟着的是楼兰子阳。
“梅儿!梅儿!”雷鸣用力挥开眼前的雾气,却看见女儿倒在了地上。连忙冲上去扶起她:“梅儿?梅儿你别吓唬爹!”
冷慕风迅速从原地掠起,冲到流云身旁,一手握住她撑在水面上求救的右手,用力往上一拉。与此同事,迅速出手点出流云的哑穴。抱着她便向南院掠去。
“自然不是您说的。”流云不想跟他多说什么,上前用力推开他,拉开门便往门中走去。
“不劳少门主费心了。”流云用力甩开他的手。雨水流进眼里,耳里,心里,寒了满腔的血。
“走了?”雷梅雪一楞,这实在有些反常。按说,雷鸣便是再忙,也不会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功夫。连辞行都要请楼兰傲转为告之?但旋即看了看面前楼兰骄的神情和一脸慈祥温情的笑容,便又打消那种不安的疑虑了。
院里的小树苗呼拉拉的在风中被扯出各种奇怪的声音。但如果静下心来仔细听,似乎还有一种别样的呼吸在空中呼啸而过。
只是,她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