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都不知道前辈的名字呢。”桃花手持一小壶酒,一人独立月下,背对着身后一脸微讶表情的江离道。
“我是幼时被师父收留的,对于师父的事情,其实知道的也不多。只知师父姓况。师父年轻时喜欢过一名女子,常于夜间,听师父唤着‘音若’,‘音若’的名。”江离上前,在她身旁负手而立:“鲜少见女子如你这般饮酒的。”
桃花闻言,转头望向他,眸中的光芒闪烁如星,微微一笑:“哦?我可不是一般的女子。”
江离微微一笑:“这是自然。一般的女子可不会拿着把笛子以二敌众还面无惧色。”
桃花轻笑,却不再说话。转身于院中一旁流云日间帮自己架起的秋千上坐了下来:“共饮?厅内还有一壶。可惜流云嫌闷,一人出去散步了。”
江离点头,入内取了酒壶,与桃花一样,直接拿着小壶,却只是细细打量着她。
“为何这样看着我?今夜新月如钩,当对酒赏尽月色清艳方是。”桃花说着自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江离笑而不答,也径自倒了杯,旋对月而叹:“这杯,敬月色!美酒佳人清月挂,红酥香手瘦黄花。俯仰乾坤凉风拿,何时策马雄天下?”
“好一个何时策马雄天下!”桃花闻言起身,一仰颈,没有以袖遮面,也没有半分娇怯,细致的颈如天鹅般高仰着,酒尽低眸莞尔,道不尽的风情万种。
说话间,径自站了起来,身子如迎风杨柳衣袂飘飞:“笑舞西风行天涯,闲听夜雨负韶华。江公子若是要策马雄天下,还当趁年少啊。莫空负了韶华。方才令师发火,想来,也是因为此事吧。”
江离摇头苦笑:“我自幼由师父抚养成人,师父这些年视我如同已出。但师父这些年来每逢入冬,陈年旧伤便会发作,寒毒入侵,若无人照料,必死无疑。师父数年前便要赶我走,让我自己去闯荡,只是”
“养育之恩,栽培之情,人生便是如此了。”桃花唇边仍挂着笑,却隐约有了些寒意:“况前辈一番苦心,以前辈的武功,会甘心在这种地方遁世隐居。若不是受盛名之苦,便极有可能背负了血海深仇。你是前辈唯一的希望,大丈夫入世当有所取舍。太过拘泥于个人感情,反倒是失了些英雄本色了。”
江离无言,神色一阵复杂。良久抬头望着桃花:“碧云宫的女子,都如你这般与众不同吗?”
桃花回眸一笑:“当救之人弃之不得,当杀之人手软不得,大局当前仁慈不得,行走江湖天真不得。此乃碧云宫宫规要领。”言罢,手中精致的酒杯轻轻往身后一抛:“那日救我们时,你便瞧出我们的身份了?”
“是师父看出来的。”
桃花忽然掠至他近前:“碧云宫的人,可都不是什么善类。公子就不怕我和流云对你们不利?或是,连累你们?”说话间,水滟滟的眸子细细打量着他的表情。
“哈哈!”江离哈哈大笑,忽的伸手夺过她手中的酒壶:“你我萍水相逢,我便甘冒大险从五虎帮眼皮底下救走你,你就不怕”他顿了顿:“我对你有什么不良居心?”
桃花闻言,细致的唇角忽然上扬:“那也得问过我家流云的意思才行。”
“你家流云?黄毛丫头一个,何足惧哉?”
桃花闻言,笑容一僵,神色明显一怔:“你你几时发现的?”
江离微微一笑,神色中明显带了几分戏谑:“怎么,你认为我是眼拙到雌雄不分之辈吗?”说着顿了顿:“那丫头虽说个性大而化之,带了些顽劣,但终难脱女儿家的身分。言行举止,身形相貌细心观察还是看得出来的。”
桃花忽然弯下腰:“那丫头倒是窃窃自喜,对自己的男装扮相十分之满意。若是被她知道你一早便看出她的真实身份了,怕是要气死了。”
正说话间,忽听一阵不同寻常的叫声从墨竹轩后的峡谷中传来。
“是流云?”桃花不及细想,一个飞身便遁声掠去。
江离也顾不上许多,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流云?流云!流云,你在哪?”桃花在林中飞转,月影稀疏在林中遮遮掩掩,偶尔一阵风摇树动,叫人难分是人影还是树影。
“我在这!”一个细弱的声音从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传来。
桃花连忙冲了上去:“你怎么了?”
“不知道被什么咬了手了。全身发麻呢。”
桃花伸出手去挽她,却发现她全身冰冷再一摸指类各关节部位,均已僵直,忙低呼道:“糟了!”
江离在身后轻问道:“怎么了?”
“别问这么多,先背她回去!快!”桃花说着,径自上前先扶起流云,却见她已是动弹不得分毫。
江离略皱了皱眉:“这么严重?”说话间,江离上前背起流云,迅速向墨竹轩行去。
“喂,别跑这么快,会晕的!”流云不满的低唤道,“忍着点,怕是肩井穴被咬了,可能有毒液渗入了。快!”桃花率先飞身进了屋内,让江离将她平放在卧塌上:“帮我烧热水,准备干净的布条和匕首。”
江离点头转身:“好!”
桃花一转身,云裳一鼓,门砰的一声关上。
仔细一看流云肩头,果然有紫黑色的血从肩头汩汩流出。不由眉头一皱:“怎么会这么不小心,有蛇靠近你发现不了?”
“在树上发呆发得睡着了嘛!”流云忍着痛道,见桃花面色凝重,扯出一抹笑道:“有多严重?”
“多严重?严重到如果不小心,会把你的小命玩完!”桃花抬手便先封住了她的肩头各大要穴及心脉哑门等重穴,一边小心的察看伤势:“你这丫头越来越不象话了。若是让人家知道咱们碧云宫的人被蛇咬了”
“桃花姑娘”门外传来江离的敲门声:“东西准备好了,我师父想进来看看。”
“不行!”流云扯起嗓子叫道。
“吱”的一场,门推开了,桃花忙一抬眸,见是江离的师父,这才松了一口气:“前辈!”
“嗯。”况残阳只冷冷点了点头,上前看了看流云的伤口:“竹叶青咬的。这种时节都能被这邪物咬了,也是你的造化。”
“臭老头,痛的不是你,你当然说是造化了。”流云转过头,不看他动手,只觉肩头一阵巨痛,火燎般的,眼前直冒金星,却硬是咬牙忍住了。
桃花连忙拿热毛巾在伤口周围清理毒血:“前辈”
况残阳摇摇头:“放心吧!我既救了你二人,就不会任你们死在我这的。”
桃花微微一笑:“这个晚辈自是放心。晚辈只是想谢谢前辈出手相助。”
况残阳不语,右手缓缓探出,靠近流云伤口时,缓缓运功,掐住她的胳膊,自下而上推拿。流云只觉伤口一阵锐痛,一口气堵在胸口,顿时呼吸困难,眼前一黑,终失了失觉。
桃花见状,心里不免一急:“流云”
“不碍事!”
只见紫黑色的血顺着两个牙印往外渗。约摸半盏茶功夫,血色渐红。两人这才松了口气。
“将她身子扶正,去找离儿拿些外伤药。千机以前有一手好解毒功夫的,应该有传给你吧。明晨你自个儿去后面找些药吧。”况残阳面色微白,但神情依旧冰冷。
桃花微讶,他居然还知道师父的名字?见他冷然着起身出门,忙急急道:“多谢前辈。”
况残阳微点了点头,便自顾带上门了。
桃花上前将流云扶起,触其体温,也已渐渐恢复正常。这才拿起纱布开始帮她包扎,悬着的心也才慢慢放下。
“小姐,小姐!”小依轻唤着,客栈的房里到底不及在楼兰堡里干净清幽。怕月幽睡不习惯,这才敲了门想进来看一下。可是唤了两声还没人应,小依一急,忙推门。却不料,门是虚掩着的。心里更是一慌:“小姐!”
急急的冲进内室,却见月幽端坐在桌前,正一脸若有所思的望着烛火。这才长出一口气:“小姐,你吓死小依了!”
月幽这才回过神来,见是小依,皱了皱眉:“小依?”
“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小依上前,伸手便探向月幽额前。
“我没事,这么晚了你还不休息?怎么了?”月幽转过头去,轻轻问道。
小依撇了撇嘴:“小依是担心小姐住不习惯这乡野小店,这才来看看小姐的。小姐,你这几日老是发呆,到底想什么事啊?是不是担心堡主发现咱们的行踪?”
月幽一楞,颊上飞出二抹绯红:“不是,没想什么呢。”
“哦!我知道了!”小依一见月幽这神情,当下笑道:“小姐是在想那日救咱们的那位公子?”
“不许胡说!”月幽嗔道,信步踱至窗边。窗外月影清玉般照在地上,寒了一地的霜华。
小依掩口轻笑:“其实那位公子委实长得不错。眉目俊朗,而且,若不是他出手相救,咱们还不知要吓成什么样子呢。”
月幽不语,星眸泛过一阵秋波。本就清秀的容颜益发娇柔。
“只是,咱们和人家萍水相逢的。能得见一面已是不易了。更何况,连那位公子姓字名谁都不清楚,今后,怕也无缘再见了。”小依一边叹着,一边抬眸悄悄打量着月幽的表情。
“休要乱说。有缘自能相见的。”
“小姐果真这么想见他?小姐莫不是喜欢上他了吧?”小依扑到月幽面前,轻轻问道。
月幽神色却是一变,落寞爬上脸颊:“小依,喜欢二字,不是这么容易说出口的。这人海茫茫的,我就偏偏遇上了他,还偏偏让他救了。这叫缘份。若不是出了楼兰堡,我又怎能遇上这样的人儿?只是看那位公子衣着打扮,口音都不似泛泛之辈。我们流离数日,终还是要被人发现遣送回堡的。今后怕就是天涯一方了”
“小姐!”小依咬了咬唇,暗恼自己,不小心又害小姐不开心了。
“不碍事!”月幽凄然一笑:“我只是想着,来人间一遭,既不能如男儿闯荡江湖,做一番轰然大业。至少该为自己活一日,倘若如这月儿般,夜夜守于天上人间。却只一身清寒,碧海青天,心如寒烟。那滋味,该是苦不堪言的。”
小依不语,只陪着月幽静静看着那轮皎洁的秋月。深秋的月明净照人。
“小姐,我们要去五虎帮吗?我听人家说,五虎帮最近被四个叫四小妖邪的人物整得人仰马翻的。我们现在去,人家一定会好好巴结一下我们的。”
“四小妖邪?”月幽一皱眉:“听这名字便不是善类了。”
“就是啊,我在楼下听小二说,是四个年轻男女。不仅掳走了五虎帮的千金,而且杀了五虎帮的三位堂主呢。”
“哦?”月幽走回桌前,倒了杯茶:“如此说来,眼下五虎帮正遭逢巨变喽?”
“可以这样说吧!我们楼兰堡与五虎帮在江湖上也算是平起平坐的。我们此番去拜访,他们在这种情况下,若是能拉拢我们,肯定会对形势有利。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
“非也。”月幽摇头:“趁人之危非正道所为。眼下我们登门造访,只怕有落井下石之嫌了。五虎帮名门大派,遭此巨变,势必人心惶然。最不愿见的便是江湖中人将此事把玩说道。此时时机不对,况我们此次出堡,又是私自逃出来的。上五虎帮反倒会了行踪。依我看,在五台山参几日佛便回堡吧,也省得爹担心!”
言于此,月幽眸中又闪过一些凄然。怕只怕,自己走了半月,他都未曾发现哪!又岂会担心?
小依点头:“好!那就小姐说的。那小姐早点休息。明儿一早我们便上山。”
月幽点了点头。见她关门离去了,复踱到窗前。
眼前,竟又是流云那张脸。笑盈盈道:“不怕,没事了!”的神情。
行至床边,从枕下摸出那把匕首。唇边,不自觉的荡起一抹笑:“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