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纸钱撒落,黄色的薄纸在风中如断翅的蝴蝶,纷纷扬扬,轻盈而绝望的向下堕落。于阴暗的天空下,更添几份萧瑟的阴霾。适逢深秋,小村落里的宁静,与路旁的枯枝败叶和稀稀落落的送葬人群益发的彰显荒凉和凄怆。
走在最前面的妇人,围白布孝箍,一身粗布麻衣,怀里犹自抱了个约摸五六岁的孩童。妇人双眼红肿如桃,目光呆滞,手里的孩子显然还弄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明显的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一声不吭的望着自己的母亲。妇人不时抬眼看看前面的棺木,再转眼看看怀里的孩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凄厉而尖锐的划破寂静。没有乐队,只有不时响起的一二声断断续续的锁钠声伴着呜咽的哭泣,在山风里宛若了无白昼里的天翻地覆。闻者无不为之动容。
站在妇人身侧的几个女人连忙上前又拍背又抚胸的安慰着。稀稀落落的送葬队伍在小村的窄小土道上缓缓行去,慢慢的向村后的山上行去。
天雨易容成一个干瘦男子,在送葬队伍前停了数秒,与身后的秦无涯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小茅屋,“她们俩能去的地方不多。如果不在这小村子里会去哪?”天雨四顾看了看那间小茅屋:“看样子,应该是在这住过的。那晚我们来的时候,这里面还是脏乱不堪。倘若真是没回这里,此地应该还是原状,没有理由会如此整洁的。”
秦无涯在屋里屋外转了一大圈,发现院子后的地上,还散落着几件衣服。衣物都是干净的,像是洗过了,显示是晾在外面有些日子,被风吹落了。
“要不,我们去村里四下打听一下?”天雨问道秦无涯摇了摇头:“不可打草惊蛇。我们先到村里转转,看看她们会不会是出门或者搬至其它地方了吧。”
一行人在村中转了整整一圈,也未瞧见二人的身影。倒是来到小桥边时,发现地上残留的血迹和激烈的打斗过的痕迹。
“该死!她们一定是出事了!”秦无涯一见到那些暗红色的液体顿时心中一紧,双手不自觉的紧握成拳。
天雨弯下腰,捡起一段小树枝,扫开一堆被枯枝随便掩住的松土,露出二只黑乎乎的鹰爪,忙惊呼道:“你看!”
秦无涯凑近来,只见屈张的爪子上仍有残留的血迹,并散发出一股异味。除断开面有血迹外,钢锉般的爪尖上还残留着一些血丝。
“照这样看来,她们未必落了下风。”天雨起身,想再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秦无涯点了点头:“最坏的情况,大概也就是她们被五虎帮抓走了。事实上,我们从翠华镇上走来时,并没有听到任何风声,不是吗?如果她们遇害了,或者是被抓了,没理由五虎帮不会放出消息来为自己的帮威平反的。”
“那她们能去哪?”
“我知道了,极有可能是去冷翠坊找白姑娘了。”天雨道秦无涯微微皱眉:“冷翠坊?就是你们受伤的那间妓院?”
“嗯。”天雨点头:“那夜一战,冷翠坊也是人仰马翻。五虎帮若没有为难她们,冷翠坊应该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我看不见得!咱们会想到这点,五虎帮也必定想到了。搞不好还派了一大堆人埋伏在那,就等着她们自投罗网,好来个翁中捉鳖呢。”秦无涯转身,把枯枝又掩上。
秦无涯望着前面,依稀可见翠华镇的人烟和繁华。略一沉吟后道:“不管怎样,我们先去冷翠坊看看。如果她们真在,那自然更好。若不在就再想办法吧。”
于是率先往翠华镇方向走去,天雨连忙跟上。
身后,忽然一阵风过,不远处的竹林,在风中摇动着枝叶,沙沙作响里,飘出一阵阵炊烟。在翠绿的深处的院子里,流云正坐在江离师父的太师椅上,无聊的望着桃花。
桃花则自顾蹲在院子里的紫藤前,细心的浇着水。
“鸭梨,饿死了,有饭吃了吗?”流云忍无可忍的叫道。事实上,饿她倒不怎么觉得,关键是除了吃饭,她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事可以干。
江离没理他,自顾在灶前穿梭。
书房里,江离的师父正站在窗前临摹一幅水墨画。透过窗户,依稀可见他神情专注的样子。
“桃花,好无聊啊!你别浇了。不如咱俩下棋吧。”流云上前,夺过桃花手中的小水瓢。
桃花伸手要抢回来,却不成功。
“我去帮江公子做饭。”桃花说着,风情万种的笑了笑:“以前在宫里,你不都过得好好的?这里只不过地方小了点,少了点人陪你玩而已!”
“你去帮那只烂梨子烧饭?不成!”流云上前一把拦住她:“桃花,我们回宫吧。”
桃花一怀:“回宫?”
“是啊!我们出来了这么久,任务没完成,现在还四处躲。还不如早点回宫。那臭梨子收留咱们是好事,可咱不可能就这样赖这不走了吧。咱要不就杀到五虎帮闹他个天翻天地覆,要不就回宫去。当初,若不是为了任务,我们哪来的机会出来?”
桃花一楞,是啊。出宫为了什么?转眼之间,出来竟有半月了。眼见着与五虎帮的事,显然不是自己和流云之力所能完成的。不回宫留在这里作什么?
正犹豫间,江离已经做好饭菜了,见二人站在院子里,一脸恍惚的样子,流云更是亲昵的拉着桃花的手,不由出言笑道:“怎么,桃花姑娘也想当地瓜了?”
“那又怎样?做对神仙地瓜也不错啊!”流云凶道,唇角却荡起一抹笑意。这二天益发觉得一定错过了某段好戏。听江离这口气,分明还有几分酸味。
江离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吃饭!”
桃花隐隐约约察觉了什么,但只是微一笑:“好了,吃饭了,你不是早就叫饿了吗?”
流云点头,故意拉着桃花的手,大摇大摆的从江离身边过去,挑衅似的挤了挤眼睛。
江离又好气又好笑的转身进了书房,准备叫师父吃饭,却发现人不见了。略一皱眉,也没说什么,便径自出了书房和桃花流云吃了午饭。
吃过饭,流云闲着没事,便踱到了书房。这几日对于江离和他师父的身份,她和桃花私底下有商量和怀疑过。看江离的身手不凡,他师父的功夫自然更不在话下。只是这样的两个人,为什么会跑到这偏僻的小村落里隐居呢?逃避仇家,还是另有隐情?虽多次想从江离口中问出些什么,但每每提及这些,他不是顾左右而言他,便干脆装作没听见。至于他师父,这二天也只是径自在书房里自顾写字画画,偶尔坐在院子里望着那些紫藤花发呆,碰见流云等人也不说话。的确是个货真价实的怪老头。
流云在书房转了一圈,发现除了一些诸子百家之外,还有一些最基本的武学入门的手抄本。正看着,忽然发现靠窗的墙上挂了一幅仕女图,画中的女子拈花微笑,立于满院兰花中,如出水芙蓉般美丽端庄。
“你在这做什么?”有声音冷不丁从身后传来,把流云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江离的师父。忙笑道:“前辈是您哪!吓我一大跳!前辈果然是前辈,连走路都这么悄无声息的。”
老头冷哼一声,也不答腔。
“前辈,这画中的女子是谁?该不会是烂梨子的心上人吧?”流云小心翼翼的问道。
老头闻言,抬眸看了一眼。眼神停在那画中女子的身上,眸中竟流露出一种别样的复杂情绪:“这画是我画的。画中女子是我的心上人!”
“啊?”流云讶然:“这么说,是烂梨子的师娘?”
老头摇了摇头:“这世上,不是所有相爱的人都能在一起的!”
流云一楞,见他一幅神情专注的样子,与平时面无表情恍若两人,再看看那画中女子,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轻轻退出来了。
来到院子里,却不见桃花,转了两圈益发觉得无聊。干脆信步出了墨竹轩,往村里走去。
时值深秋,温度渐降,虽说习武之人有内力御寒,但这秋冬景致却于不经意间都染上几分萧瑟之意。流云行至村口才蓦然想起,不能进入翠华镇正欲转身回头,却隐约听见一阵女子的抽泣时不时伴着一两声低低的呼救。
听声音似乎就在不远处的官道旁的草丛里传来。于是一个飞身上前察看。来到一处杂草横生的地方,只见二个女子,正抱作一团,衣衫凌乱,不远处的草丛里,一条金环蛇正吐着蛇信,仰头对峙着。
那二人见有人来了,惨白的脸上顿时生出一丝希望。
流云好笑的摇了摇头,这种蛇,她和无痕从小就逮来玩的。迈步上前迅速掐住那蛇的七寸部位,制于手中,回头对她们笑道:“不怕,没事了!”
那二名女子这才颤巍巍的起身,其中一个穿着较为华丽的抬起头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流云咧嘴一笑:“我倒要谢谢你们呢,今晚有好吃的了!”再细看那二名女子,一个丫环打扮,另一个身上衣物甚为华丽,一眼便看出非富即贵,也难怪会被吓到了。再细看那女子,眉目之间,竟有几分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公子要吃了它?”月幽讶然。朱唇不自觉的张开。
流云抬眸,不答反问道:“有何不可?”秀气的眉略向上挑,忽然闪过一丝戏谑:“这儿荒草甚高,又常有蛇蝎横行,两位姑娘为何会躲在此地?”
月幽闻言,脸腾的一下红了。一旁小依上前道:“我们这有什么,人有三急嘛!”
“小依!”月幽不依的嗔道,抬眸窃窃看了看流云,见她神色未变,这才暗自放了心。
“此地荒凉,两位姑娘还是小心为好!喏,这有把防身的匕首,留着用吧!”流云从短靴里掏出一把精致的小匕首,这还是上次在集市上逛的时候瞧见的,买了之后却一直没机会用。索性便送人算了。
月幽接过匕首,眸中闪过一丝秋波,怔怔的望着流云:“公子”
流云轻轻一笑,一个飞身,便拎着手里的蛇,飘然而去了。
“小姐,小姐”小依用力推了推月幽,她这才醒过神来,喃喃道:“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呢。”
“知道有什么用,萍水相逢的。谁知道还遇得上遇不上。我们还是快走吧,万一又来个蛇啊狼啊什么的,可就没这么好运气了。”小依说着,拉着月幽迅速离开草从,往官道上走去。
“两位找奴家,不知有何贵干?”白血依旧一袭白衣,端坐在秦无涯和易了容的宋天雨面前,一脸轻笑,神情轻浮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白姑娘!”天雨见丫环出去了,急急唤道。
白血却是一惊,迟疑的望着眼前这个面容清瘦的中年男子:“你是宋公子?”
天雨见她仍有点迟疑,干脆伸手揭开自己的人皮面具。
“宋公子!”白血眸光又惊又喜:“你们没事便好了,无痕姑娘呢?还有桃花和那位流云公子呢?他们可都好?”说着,激动的拉住了天雨的手。
天雨脸色一赧:“劳白姑娘挂心了。无痕的伤已无大碍。至于桃花和流云,我们此行,正是为她们而来。对了,这位是我们嗯,大哥,姓秦,名无涯。”
白血闻言,抬眸细细的打量了一下秦无涯:“秦公子,有礼了。”
秦无涯略点了点头:“姑娘不必客气。此番冒昧打扰,主要有两个目的。首先,要谢谢姑娘收留无痕和天雨他们。我听天雨说,那晚激战之时,也连累了姑娘这了,这里有些银两”
“秦公子!”白血伸手,推开他递来的银票:“秦公子言重了,奴家与桃花姑娘颇有渊源。收容四位,也是与四位投缘。至于冷翠坊的损失,奴家当初既然决意收留他们,自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的。江湖儿女,行走四方,讲的是个义字。奴家虽是一介风尘,却也自认洁身自爱。公子此举,是否,瞧不起奴家?”
秦无涯忙摇了摇头:“白姑娘言重了。如此那,大恩不言谢了!”说着拱了拱手。
白血这才婉然一笑,旋即问道:“那桃花姑娘和流云公子,眼下身处何处?”
无涯冲天雨一使眼色,天雨点了点头道:“那日分手之后,我们在镇外的溪边分散,无痕因身深重伤,我便护送她回去救治。桃花与流云则流在了镇外的小村子里。但是,方才我与秦大哥去村里找了一圈,并未发现她们的行踪。此外,我们在途中发现有激斗过的痕迹,但沿途并未听闻五虎帮抓住了他们。所以猜测她们会不会来了白姑娘这。不过,听姑娘的口气,显然,她们并未来这。”
白血闻言,柳眉微皱:“那日一别,五虎帮倒也不曾为难我。只是派了些人在我盯得很紧。到三四日前才撤走的。这几****派了点人出去打听,却也没听到什么消息。至于他们二人的行踪,却是委实不知道的。”
秦无涯和宋天雨闻言,神色更显凝重。
“不过,两位暂且不必担心,先在冷翠坊住下。这儿有干净的客房,不会有人打扰的。五虎帮的眼线撤走了,有可能还是会杀个回马枪的。不过短时间内,奴家这儿还是安全的。至于桃花姑娘的行踪,我这就派人打听打听看看。诸位别忘了,我这冷翠坊本就是是非之地,有什么三教九流的小道消息,必然是瞒不过我这的。”
秦无涯颌首:“那就有劳姑娘了!”
白血摇了摇头:“两位先坐着,奴家先命人帮你们准备房间。这几日就安心呆着,有任何消息,奴家一定告诉你们。”
宋天雨目送她出门,转身道:“军师,依你看,两个丫头眼下会不会有什么不测?”
秦无涯没有说话,径自踱至窗边。窗外,蓝澈的天空上,流云儿朵朵,轻盈的飘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