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问:“你还割呀?回去休息吧?”
站在田埂上的何队长问:“还能坚持吗?”
春燕点头说:“还行。赤脚张医生说没问题呀!”
何队长说:“能坚持就好!青年人嘛,这点小伤也是算不了什么!抢收抢种如抢火呀,田里多一个人比少一个人要好啊!”
父亲不满地望了一眼何队长,对春燕说:“你可不要硬撑哪!”
春燕说:“爹,您放心,不要紧的。”
父亲说:“那你就慢点割,保护好伤口呀!”
春燕说:“爹,我知道,我自己会注意的呀!”说完,就卷起裤脚下了田,挥动起手中的镰刀。
天上的云层越来越厚,越来越低,越来越黑。
何队长在田埂上大喊大叫:“快下雨了,大家加劲割啊!”发号施令完,他就走了。
突然,闪电划破长空,炸雷震撼大地。顿时,乌云翻涌,大雨倾盆,狂风呼啸。社员们一时惊慌,手脚无措。老队长大呼一声:“赶快抢暴!快!”抢暴就是冒雨抢收。
老队长还是大家的主心骨,他一下把社员们给稳住了。他们放了镰刀,把散放的稻子一抱一抱地抱拢,用稻草绳子捆成一个一个的草头。女社员就抱,男社员就捆,捆起了两个,就上来一个壮实男社员用千担挑起走。
抢暴就跟战场上的冲锋突击拼刺刀一样,体现的就是一个快字和拼字。抢起暴来,不顾一切,那是在龙王爷嘴巴里夺粮啊!
春燕也忍着伤痛,奋不顾身地参加抢暴,双手抱得飞快,双腿跑得飞快,衣服全打湿透了,一身的泥,一身的水,成了泥人一般。
暴终于抢完了,人们一个个差点要累倒了,他们跑进保管室去躲雨。进了保管室,他们一个个扯去还在流着水的衣服,只留下一条短裤没脱,有的坐在地上,有的躺在地上,一个个呼呼地喘着粗气。
女社员都挤进另一间屋里,脱了衣服,拧出水后又穿上身,她们更是一个个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粗气。
春燕顾不了衣服打湿了水,紧皱起眉头,看着伤口,嘴里发出“哎唷哎唷”声。
人们一起围住她,关心地问:“春燕,怎么啦?”
外面屋里的男社员听见了里屋的话,都穿起湿漉漉的衣服拥进里屋来,齐声问道:“春燕,怎么啦?”
父亲挤上前,拿起春燕的手,一看,就痛心疾首,看见伤口上的紫药水被冲刷干净,伤口裂了更大的口子,鲜红鲜红的,滴着血。
父亲问:“春燕,很痛吧?”
春燕眼里含着泪,连连点头,说:“疼,钻心似的疼,我疼得背不住了哪!”
老队长说:“老曾,你赶快陪春燕去卫生室找张医生,弄了药赶快回家休息。”
“好!”父亲答应一声,拉起春燕往卫生室跑去。
到了卫生室,赤脚张医生没问,也没说什么,只是如法炮制,用酒精一擦,紫药水一抹,就完了。
父亲问:“张医生,这就行了呀?”
张医生说:“行了!”
父亲问:“不弄点别的药?”
张医生回答:“凡是小伤口,我都是这么弄的呀,没出过什么问题呀!”
父亲不好再说什么。
父亲同春燕离开卫生室就径直回家了。
回家后,春燕感觉很累,晚饭也没吃,匆匆洗了澡就上床睡了。
第二天一亮她就起了床,打算继续去参加割稻子。她拿起镰刀,父亲叫住了她,说:“春燕,过来。”
春燕走到父亲身边。
父亲说:“你把手伸过来我看看。”
春燕把手伸过去,父亲一看,大叫一声:“哎呀!春燕,你看看你的手!”
春燕看了看手,说:“就是肿了点,又不是很疼。”
母亲听了走过来,看了看春燕的伤口,心疼地说:“春燕哪春燕,你看你这只手肿得像包子,还说不疼呀!十指连着心哪!你说不疼,哪个相信哪?赶快去卫生室弄药去呀!”
父亲也催促:“春燕,赶快去弄药,怕发炎。今天你就不要去割稻子了,我去找何队长给你请假。”
春燕说:“我弄了药再去割稻子不行哪?我一天可以挣八个工分哪!年终结算分配,就是两三角钱啊!”
父亲说:“就工分重要呀?”
春燕说:“我们要靠工分吃饭呀!我们这么一大家人,不多挣点工分怎么行呢?”
父亲发怒了,说:“工分!工分!要工分就不要命啦!今天不许你下田割稻子,你跟我赶快去弄药,弄了药,好好跟我在家歇一天!”
母亲也说:“春燕,你就听你爹的话吧,赶快去卫生室。这大热天,容易感染发炎哪!”
春燕见父亲生气了,就听从母亲的劝告去卫生室。
卫生室赤脚张医生看了看春燕的手,说:“这手就划了这么两条口子,怎么就肿了的呀!肯定在哪里碰到了毒气,你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呀?好吧,来,我再给你弄一弄。”说完,就又用酒精在伤口上洗了洗,抹了抹,擦上紫药水,撒了点消炎粉,剪了块纱布把伤口盖住,用胶布一贴,就说:“行啦!不要碰到生水。只要不感染,不发炎,就不会有问题啦!”
春燕很反感张医生的话。
张医生这是说的什么话呀?
春燕没跟张医生计较,弄了药,什么话也没说就回家了。
回家后,她闲不住,做完了家务事,又把中饭做好了,等父母和弟妹们放中学回来了好吃。
吃过中饭,她又拿出镰刀准备出工。
父亲一见就吼了起来:“春燕,你怎么不听话呀?你真不要命啦!”父亲走过去,一把夺下春燕手中的镰刀,严厉地说:“春燕呀,你听好,我要你跟我在家里待着养伤,不许你出家门!听见没有?”
春燕连连说:“听见了,我不出门!”
母亲也说:“春燕呀,你是爹妈的心头肉呀,你把伤养好了,爹妈才放心哪!”
春燕心里知道父亲母亲是真心疼她,两眼感激地望着父亲母亲,含着泪,认真地朝父亲母亲点了点头。
一连五天,父亲都没让春燕出工。
哪晓得伤口还是发炎了!两个受伤的手指肿得发亮了,整个左手都肿了。伤口钻心似的疼痛起来。
父亲发现了春燕的手肿得更厉害了,就对母亲说:“月芬,你今天也不要出工了,陪春燕到大队卫生室,去找赤脚李医生给看看。我去找何队长给你请假。”
母亲说:“何队长要是不准呢?”
父亲说:“他不至于那么无人性吧!真要不准,我认罚,扣我的工分就是。”
母亲就陪春燕去大队卫生室。
到了大队卫生室,大队赤脚李医生看了看春燕的伤口,什么话也没说,也是跟小队赤脚张医生一样,也是用酒精洗了洗伤口,也是涂上了紫药水,也是朝伤口上撒了点消炎粉,也是用纱布一贴再用胶布一巴就完事了。
不过,大队还是大队,大队卫生室比小队卫生室是还是强一些。因为第二天早上起来看时,春燕的手肿消退了一些。
父亲每天早上都要检查春燕的手。今天,父亲看过春燕的手后说:“春燕,你的伤已经好转了,就还安心休息几天,等伤口好了再出工吧,千万不要让伤口发炎了,一发炎就麻烦了哪!”
父亲的话,是关心、是爱护,春燕是不得不听的。父亲所有的孩子都是听话的孩子,他的孩子都听他的话。春燕更听话。她听了父亲的话,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了。但她闲不住,就做家务,弄饭吃。
春燕在家里待了几天,眼见伤肿一天天消下去了,伤口一天天生肌了。她心里也高兴起来,又可以出工了,又可以挣工分了。勤劳惯了的人,在家里是待不住的。待在家里不搞事,手发痒,心里发毛,她按捺不住了。一天晚饭后,春燕对父亲母亲说:“爹,妈,我的手已经好了,可以出工了,我不想再待在家里了,我明天就出工,好吗?”
父亲不放心,他拉起春燕的手,仔细看了看,发觉伤口愈合得不很正常,新长出的肌肉出现紫红色,新肌肉里面像化了脓似的。父亲轻轻捏了捏春燕的生肌的伤口,问:“疼不疼?”
春燕眉头一皱,回答说:“还有点疼。”
父亲就说:“春燕,你还不要忙着出工。我看你的伤口恢复得不很正常,还观察两天再说吧!”
春燕不好违拗,不情愿地答应了:“好吧。”
这天下午,我有事要回文化馆,就顺道回家看看。我前几天就听有人告诉我,说春燕妹割稻子划伤了手,就想回来看看她。可是请不动假,工作组组长说要以革命大局为重,要我坚守革命岗位。不准假就不能走,我不敢擅离职守。碰巧,县文化馆找我有事,杨馆长跟县农村路线教育领导小组说明情况,县里跟区工作队打招呼,区工作队又跟我所在的工作组打招呼,工作组长才通知让我走。我趁回文化馆的机会先回家看春燕。我见了春燕,就问她:“春燕妹,你的伤好些了吗?”
春燕回答道:“快好了呀。”转而问我:“哥,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的呀?”
我说:“听人家说的。”
春燕笑道:“哥好关心我呀!”
我说:“那当然呀!当哥哥的能不关心妹妹吗?”
春燕问:“你怎么有时间回来呀?听人说工作组管得很严,不许随便回家呀!”
我说:“是县文化馆有事要我回去的。”
“那你几时回文化馆呀?”
“明天一早。”
“明天一早?”
我点头,“是的呀。”
春燕说:“你看了我,也该早点回你的家看一看哪。”
我说:“我今天就陪你一晚。”
春燕连连摆手,说:“我已快好了,不需要你陪我,你回去陪嫂子吧!你好几个月没回家了,嫂子在屋里望你呀!”
我不愿意离开她,她就把我朝外推,说:“你走,你走,我不要你陪!我已看见你了,我心里已经很高兴了!不要你陪我了!你快去!看到天快黑了,快走吧!哥!”
春燕哪春燕,多么好的妹妹呀!
我只好辞别春燕,回到了金雪柳身边。
我走后,春燕做好了晚饭就早早地上床睡了。她感到了不适,感觉到手指隐隐疼痛。甚至还感觉到整个身心都在隐隐作痛。
她没有做声。
父亲、母亲回到家,见春燕睡了,就问:“春燕,怎么啦?”
春燕只小声地回了一句:“身体有点儿不舒服,想躺一会儿。”
父亲不放心,问:“春燕,真没什么吗?”
春燕回答道:“真的没什么。”
不料,半夜过后,从春燕房里传来了“哎哟哎哟”的呼叫声。
父亲、母亲都被惊醒了。
父亲一骨碌下了床,拉着母亲奔进春燕房屋里,只见春燕在床上痛苦地翻滚着,嘴里不住地喊叫着:“妈呀!哎呀!好疼呀!妈呀!疼死我了呀!”
父亲、母亲步走到春燕床前,急忙问:“春燕,怎么啦?春燕——春燕——你怎么啦?”
春燕有气无力地,十分艰难地说道:“爹、妈,不知为什么,今晚上我的手突然疼痛起来,跟着全身也疼痛起来,心里像猫爪子在抓!我先是忍着,实在忍不住了,就喊出了声,把你们给吵醒了!”
母亲看到春燕痛苦不堪的样子,眼泪倾泻而下,一边在她脸上、身上抚摸着,一边伤心地呼叫着:“春燕,春燕,你这是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