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荻从沉烟的房中退出来,便掩好房门离去了。
云墨正立在不远处,望着秋荻面上的喜色,只觉如麦芒尖扎进眼中一般,刺得眼睛生疼,她恨恨地剜了一眼紧紧关闭的房门,几欲将那道门破出两个洞来。她转身痴痴地往外走,直走到花园子中去,举目环视,这明明就是花木扶疏、倚红偎翠的阳春里,而她的心却如冻成了冰坨子一般,又沉又寒,连带着四肢百骸都冻得发木。她就这么僵硬地在园中行走,见那青石砖的小路上又落了几片凋零的花瓣,少不得又拿起扫帚清扫几下,扫净之后,她落寞地坐在榕树下的石上,缓缓地将扫帚倚在一旁,拍拍手上的灰尘,不由悲哀地叹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这般想着,不免又是一阵委屈,差点又落下泪来。
正出神的时候,忽听得青石砖路上一阵轻盈盈的脚步声,她抬首,见是林玉容的侍女桐潇绞着个帕子来了,桐潇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短袄与裤子,眉眼含笑,春风得意,如同从前的自己。云墨的心又沉了一沉,这回是直沉到谷底去了。
桐潇将手中的帕子掩了口一笑:“云墨姐姐真会躲懒,知道大少现在不得闲过来,倒坐在这儿乘凉。”
云墨头也没有抬,闷闷地回嘴:“桐潇妹妹也很闲啊,不必去太太身边伺候,倒有工夫到我面前来耍嘴。”
桐潇并不与云墨争辩,只是笑道:“正是太太叫姐姐过去有话说呢,才遣了我来招呼姐姐。”
云墨惊诧:“太太叫我?”
桐潇道:“正是,快随我来罢。”
云墨迟迟地放下扫帚,跟着桐潇一路行走,心中愈发惴惴的。因着三年前那桩事,林玉容向来对云墨是淡淡的,若非萧梓轩与冬逸的维护,她恐是早就被赶出萧家了。今日不知为何,林玉容忽然想起来叫她前去面见,她实是猜不出这其中因由。
云墨进屋的时候,林玉容正倚在一张法式沙发椅上嗑瓜子,见了云墨便浅浅地笑了笑,指了一个文竹小坐墩,说道:“坐吧。”
云墨有些拘谨地扯着袖口,怯怯地笑着说:“不敢,云墨是下人,站惯了的。”
“那你自便罢。”林玉容吐着瓜子皮儿,懒懒喃道,“这指甲又见长了,瓜子都有些拿不住。”
桐潇听了,一溜烟地过来,打开紫檀连三柜橱最左边的抽屉,取出一只精巧晶亮的指甲剪,在一旁为林玉容仔仔细细地修起指甲。
林玉容将近前的一小堆瓜子嗑完,弹了弹落在玫瑰紫兰芝吐秀缀碎纱金妆花锻旗袍上的碎瓜子皮,饮了两口温茶,又慵倦地换了个姿势,才缓缓道:“又扫园子了?蹭得裤腿上一块块的灰。”
云墨反应过来林玉容是在与自己说话,怔怔地低头,见裤腿上果然有灰,脸上一红,忙弯身拍了几拍。
林玉容巧笑一声,瞧着云墨道:“这份苦差事做了也有一个来月了吧,大少就没松过口么?”
云墨埋头不语,只是摇摇头。
林玉容轻慢一叹:“看来你这次,是真惹着了他。”
桐潇笑道:“大少从前是断然舍不得罚云墨姐姐的,这次忽然变了脸,可见那位少奶奶很是有些手段,才一进来已经让大少着了她的道儿。”
林玉容一双水眸波光一闪,说道:“手段倒是尚未领教过,究竟她是不是个厉害角色,现在还看不出来。可是,这样的一个人,我们却不能不忌惮些。”
云墨见林玉容这样直白,一时有些惶惶的,便不敢再说话,只是压低了头,咬着唇。
其实,云墨对于林玉容叫自己来的意思,是有些通透的。她服侍冬逸多年,对于他与林玉容之间的纷争,多少清楚一些。
林玉容本是萧梓轩的弟媳,因七年前的一场事故,令萧梓轩的胞弟萧梓霖葬身火海,萧梓轩始终认为事情因自己而起,对去世的萧梓霖心怀歉疚,因而对林玉容与萧洪辰母子两个十分关照。
林玉容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觊觎萧梓轩这一房的家业的。萧家早就分了家,萧梓霖不擅做生意,终其一生是在瑾南大学做教授。然萧梓霖去世后,林玉容母子被接到萧梓轩的家中,林玉容便对萧家偌大的家业动了心,悄悄与萧梓轩暗通款曲,有了他的孩子,萧梓轩便收她做了姨太太。
萧梓轩的正妻凤修仪因此事大动干戈,之后便一病不起,从那以后,冬逸便对林玉容很是介怀。
这份介怀是在凤修仪去世的时候上升为仇恨的,因为凤修仪油尽灯枯的时候,萧梓轩正守在医院里陪着林玉容生产他们的孩子洪恩,冬逸见母亲情形不妙,亲自去医院恳请萧梓轩回去看一眼凤修仪。彼时的林玉容却正在痛得冷汗淋漓的时候,一双手只是拉着萧梓轩紧紧不放,眼见着林玉容也正在紧要关头,萧梓轩一个犹豫,便永远失去了见凤修仪最后一面的机会。
这件事最终成为了冬逸心中深重难愈的一道伤口,从那以后,冬逸对父亲萧梓轩的态度变得冷漠疏离,而对林玉容的恨,也深埋进了身体里,日夜随着血液淌遍全身,生生不息。
林玉容对于冬逸自然也是恨的,对于金钱与权力的渴求使她注定与身为萧家产业继承人的冬逸不共戴天。冬逸没有母亲,又与父亲关系冷淡,在萧家算是孤立无援,而林玉容与萧洪辰又很肯落力巴结萧梓轩,如此一来,胜算便更大了些,只待一朝如扳倒凤修仪一般地扳倒萧冬逸,偌大的家业,便可手到擒来了。
只是,冬逸素来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很快他就抓住了萧洪辰的把柄,给予了林玉容与萧洪辰一次重创——
三年前,冬逸已经坐上了公司执行经理的位置,身份只在萧梓轩一人之下,萧洪辰只打理着一家酒店和一家赌坊,没有多少实权,在萧家的地位可想而知。萧洪辰似也很明白自己的身份,在萧梓轩面前从来乖觉安顺,言行未曾僭越过,也从不敢对萧梓轩有些许忤逆。
然而冬逸并不相信萧洪辰这张伪善的面皮,因此,他在萧洪辰身边安插了许多眼线,密切注视着萧洪辰的一举一动。很快,冬逸便得知,萧洪辰看上了一个唤作陈熹的少女,又因忌惮着萧梓轩而不得不收敛着,并不敢依靠强硬的手段霸占那个女孩子,不过萧洪辰通手下打探得知,陈熹与哥哥陈佑相依为命,可惜陈佑沉迷于赌博,陈熹辛苦打工挣来的钱全都被陈佑偷蒙抢骗地拿去填了无底洞,萧洪辰于是设下一个圈套,叫陈佑在赌坊里欠下巨额债务,萧洪辰趁机敲诈,漫天要数,陈佑归还不起,被围追堵截,实在走投无路之时,便答应用妹妹陈熹来抵债。
这件事,被冬逸及时吹到了萧梓轩耳边,萧梓轩果然大动肝火,差点把萧洪辰打成残废,幸得林玉容及时搬出萧梓霖,戳中萧梓轩的痛处,萧梓轩才作罢,但仍削了萧洪辰的权,将他流放到英国读书。
没有萧洪辰,林玉容便失了依靠与佐助,彼时洪恩也只有两岁,反倒牵扯了林玉容许多精力,一时间难以与冬逸抗衡,消停了许久。转过年来,萧家便与贺家订了姻亲,林玉容眼看着冬逸势力渐长,自是有些着急的,但她身为女眷,从不参与生意上的事,未避免叫萧梓轩起疑,她便只好先暗暗地压制住心中的不安,等待时机,这一等又是一年,终是等到了贺家小姐入了萧家的大门,此时洪恩已五岁了,多少懂了些事,不再似以前那样黏她,她便渐渐地有了闲暇,同时,三年将过,洪辰也该回国了。如今正是天时地利人和之际,林玉容怎能不蠢蠢欲动?
指甲很快便修好了,林玉容收回手来,看着那修得圆圆整整的指甲,腹中的计较却是一遍一遍地转着。她眼皮子一撩,盯着云墨缓缓地漾起一个笑涡,说道:“我素来是个直白性子,说话不喜欢兜圈子,这么跟你说吧,我不希望大少与贺家小姐的这段婚姻能够成就。”说着眉梢一挑,“我知道,你也一样。”
“这么看来,你我也算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人了。说到这里,你也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罢?”
云墨如何不明白林玉容的话中之意?她不由压低了头,咬唇不语。她自然是希望这门亲事不能成就的,可真要让她去拆散那两个人,她还真有点发怵。她两手揪着鸭黄色云纹短袄的衣角,迟疑道:“太太,云墨实在蠢笨,只怕帮您不成,反倒坏了您的事儿,我……”
林玉容淡淡地打断她:“陈熹。”
云墨忽然听到了这个名字,整个人剧烈地抖了一下,她看向林玉容,眼里充满惊恐之色。
“陈熹,呵,你还记得自己曾经叫陈熹么!”林玉容森寒一笑,满目波光凛冽,闪得云墨恐惧非常。
“三年之期马上就要到了,二少也该回国了。陈熹,届时,我便对老爷说,叫他把你指给二少,可好?二少与我,都是情长之人,你成了萧家二少奶奶之后,我们母子必定会好好地待你的。”
林玉容故意将“好好”二字咬得极重,直听得云墨一个激灵接一个激灵:“太太……”
林玉容走到云墨的面前,捻起她的下巴左右瞧了两瞧,冷嗤道:“你这种货色,顶多算是中等偏上,二少能看得上你,是你的福分!不识好歹!”
云墨双颊被林玉容擒住,说话有些吃力,但仍尽力辩道:“二少是千金贵体,云墨出身贫贱,怎有资格高攀……”
林玉容冷眉一横,用力甩开云墨的脸,唾道,“没有资格高攀,你心里真会这样想?谁不知道你向来自视甚高,满以为自己是将来的大少奶奶?就你那点心思,还想要瞒住我!”
云墨急得几欲跪下:“太太明察!云墨自进了萧家,便深知主仆有别,断不敢奢想如此僭越之事!”
林玉容连连冷笑:“是么,你竟有这么安分守己?那贺家小姐初进我们萧家的那一日,你就偏偏手滑,整壶开水倒在人家身上?云墨啊云墨,你手段实在不够高明。”
云墨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被识得这般透骨,她惶然失措,双膝一软,扑通便跪在了地上。
“太……太太!”
面对云墨的顿失分寸,林玉容似乎十分满意,她扬起脸来,眼睛闪过锋锐之色,冷冷道:“云墨,这些年来,我林玉容自问对你足够客气了,你以为你能够一直待在萧家,只是因为老爷和大少的庇护吗?你以为我这个当家主母是吃白饭的吗?倘若我立定主意要赶你走,你随时都会露宿街头!我与辰儿母子生生分离三年,你脱不了干系!我对你已算是心慈的了!你欠我们母子两那么多,难道现在不该还么?你既不愿嫁给二少,我也不强迫你,可你总该做些什么吧?”
云墨静静听着,一颗心惶惶地沉浮在胸腔里。她悲哀地明白,一切都推脱不掉了。她必须要去做一些事,一些如果被冬逸知晓后一定会恨透了她的事。然而此刻她已经没有选择,若不答应林玉容,便要嫁给二少做填房,那真的会永远错过冬逸,她不情愿的。这是她的命,注定随波浮沉难自主,半分由不得自己挑选。
云墨心中哀叹一声:“云墨……愿凭太太差遣。”
林玉容计谋得逞,颇为满意,须臾间便转了语气,笑眉善目地说道:“云墨,我这其实也是为你好,你既中意大少,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赶明儿那贺家小姐嫁进咱们萧家,成了大少奶奶,她的眼睛里头容不容得了沙子,那就难说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斩草除根啊!”
云墨自知再无回头的机会,索性将心神安顿下来,点点头道:“多谢太太提点关顾,云墨明白了。”
林玉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意欲歇下了。桐潇早已摆好了菡萏双鸳的软枕,拉开了柔若云团的金银线地绣百蝶穿花翡翠衾,立在在软榻边上候着。
林玉容宽了衣,由桐潇将衣衫从外到内一次齐整地搭在花梨木嵌珐琅芙蓉双莺围屏上,再将围屏缓缓拉开,将软榻蔽起。林玉容向里躺了躺,寻着个舒坦姿势便合了眼。云墨见状,忙告退了。
冬逸午后便回到公司,他这个人,一旦埋头工作起来,就什么都抛到脑后,桌上一盏茶已经凉透,自他坐到这里,还没有喝上一口。
“咳咳……”冬逸握拳掩口咳嗽了几声,伸手去取那冷茶。
谁的手忽而一夺,他抓了个空。
他抬起头来,见一身蜜合色花绫短袄配烟霞色云锦葛布裙的明丽少女立在一旁,对自己温柔笑道:“茶这样凉,喝了要胃痛的,喝这个吧。”
少女将手中的食盒子摆在桌上,取出一份汤水来,笑道,“大少这两日总咳嗽,春夏交替最易生热,云墨炖了燕窝雪梨汤,去热镇咳最好不过。大少尝尝吧。”
冬逸神色微微诧异:“云墨?你几时来的,怎的连一点声响都没有?”
云墨垂头娇羞一笑,温声说道:“不是云墨进来没声响,而是大少只顾着埋首工作,没注意到而已。”
冬逸不置可否,伸手端起瓷碗嗅了嗅,嘴角一弯:“貌似很不错。”说着取了汤匙,坐到沙发上来,抬头见云墨还立在那里,便拍了拍身旁的位子:“大老远的跑一趟,累着了吧?过来坐。”
云墨见冬逸眸光暖融融的,一颗心也被这一束温暖拢了个通透,她盈盈地行个礼,便在冬逸身侧坐下来:“大少,这汤喝着,还可口罢?”
冬逸仰起脖子将碗底喝个精光,放下碗与汤匙,笑了笑:“不错,我不爱吃太甜的东西,你倒记得。”
云墨低头一笑:“大少有恩于我,我在乎的人也只有大少一人,大少的喜好,又怎会不记得?”
冬逸看一眼云墨,只见窗边微光拢在她脸上,愈发将她映得双腮粉糯,玉雪清发,依稀仍是四年前初见的模样。虽说她这次做得过分了些,可他知道她本性不坏,况且四年的主仆情谊尚在,他终是不忍对她怪责太甚。他将碗搁在琉璃小几上,声音温柔下来:“这些日子你辛苦了,扫院子的活,不必再做了。”
云墨抬眸望着冬逸:“大少,您不怪云墨了吗?”
冬逸摆摆手:“罚也罚了,谅你也是一时鬼迷了心窍,就不再责怪了。”
云墨心头一松,望着面前的清俊男子,满目波光扑簌。然而那两束光芒终是渐渐地黯淡了下去,她复又低下头,将十根纤指绞了又绞。
冬逸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云墨,还有什么事吗?”
云墨深吸了一口气,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从沙发上站起来,缓缓退了两步,俯首低眉地说:“大少,云墨……要向您请罪。”
冬逸仰面靠在柔软的沙发上,扬扬眉毛:“怎么,你又犯了什么罪过我不知道的?”
云墨咬着唇,心思转了又转,迟迟开口道:“云墨自知,四年来,能够在萧家得一立锥之地,都是蒙大少恩泽,云墨本应谨守主仆之义,不应有任何非分之想,只是……这四年以来,大少对云墨关怀备至,云墨自觉难以承蒙这般恩惠,从前未有一人曾对云墨这般厚待……云墨不知何时开始,已经对大少有了景仰之情,云墨深知实在不该,所以,这份情意,云墨只敢深埋在心里,未敢对旁人吐露半分。直到……直到沉烟小姐进府的那天,大少对小姐的爱慕之色,全都看在云墨眼里,云墨心中酸涩难抑,一时不能自控,才……”
云墨喉间一梗,再说不下去了。纵使她心气再高,可终究是下人的身份,要说尽这些话,需要鼓起很大的勇气。何况倾慕他许久,等来等去,始终没有等来他的承诺,心中委屈耿结,冲乱了气息,言语也无法顺畅了。
他就坐在那里,她将一切原原本本地说了,他将一切完完满满地听了。他抬眼看着她,知道她吊着一颗心等着自己回话,他吸了一口气,渐渐觉出言语的重量来了。他怜她身世飘零,所以厚待她,将她留在身边,关顾照应,却不想引致她误会,附上自己一片冰心,那样醇厚那样隐忍,他承不住,亦受不起。如今他钟爱之人唯沉烟一人而已,绝不可能再接受他人,他所能做的,只有委婉拒绝。
“云墨……”
他浅声开口。
她的头抬起一点点,双手绞得更紧了。他语声沉重,她隐隐猜出结局,心中早已一片荒凉。
“很抱歉。”
他知道他终是要伤她的心的,所以倒直白起来。他的承诺只能许给一人,他只会为这一人耗尽一生,所以早些说破,云墨也能早些超脱吧。
三个字,他说了三个字,字字游若沉香,却掷地有声。他向来温润如玉,连拒绝也这样委婉动人,只可惜,她再爱不起来了。
她忽然有些恨他了。这恨来得实在无理,可她无法压制。谁爱谁,谁不爱谁,本是造化而已,强求不来的,然而他辜负她一片真心,她毕竟是伤怀的。只是,她在他面前卑微惯了,免不了连恨也要默默地含在牙缝间,不敢发泄出半分。面子上,她仍要勉力一笑,弯下身子去收拾碗勺,长长的睫毛拢住几乎要喷薄出来的肃杀之色。在他面前,她的喜怒哀乐从来不值一提,她唯一的价值所在,只是侍候他的饮食起居,将一切置办妥当,让他安枕无忧,然后她自己,隐入无边的落寞中,暗无天日。
冬逸见云墨脸上有些发青,心中不忍,向前倾了身子,拉住她一只纤细的腕子,又欲劝慰几句:“云墨……”然而唤出她的名字之后,却又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无论说些什么,都无计解忧吧。
云墨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腕来,将东西收拾好,眼皮撩了撩,算是看了冬逸一眼,声音清远:“云墨明白了,大少不必多做解释。今日是云墨言语冒犯了,还望大少见谅。”
“哪里。”他说。
云墨点头,默默拎起食盒子便走,背对着他,终于可以不必再忍泪,可是忽然发觉,并没有泪。原来心里的恨多过伤悲,原来自己的心肠也可以硬起来的。她的确恨,她不甘心,自己陪伴他多年,哪一日不是小心翼翼地侍奉着,却敌不过一个陌生女人的几日相处。他不晓得珍惜她的好,那么她也无需再那样隐忍那样卑微了,接下来的日子,她要做任何她想要做的事,她要自己拯救自己。林玉容那条老狐狸,拿她的终身幸福来要挟她,她虽恨,却深深明白,此时能够依靠的人唯有林玉容,那句“你我也算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如今看来,竟是一语成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