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的夏天,绿意盎然,到处都是绿莹莹的树木,阳光照射的地方与阴凉处温差很大,虽是夏季,树荫下仍然让人感到凉,而阳光下好似烤箱一般,只一会儿就感到浑身的水分被抽干了。
有一天,Zack午睡,我闲来无事,转悠到楼下四处走动,想参观一下这栋房子。平日里,我和Zack不出门,待在房间里,我们有无穷无尽的话题可以聊,也许是因为我们成长背景有非常大的差异,我们把自己的人生经历过的和道听途说的故事说给彼此听,常常一讲就是几个小时。他跟我讲他小时候的伙伴,比较个性的老师,讨厌的科目,远房的亲戚,到了美国后的故事,看过的电影,读过的书,法律上的经典案例..每次我听得出神,不觉得他是病入膏肓的人,他说话的声音徐徐地带有磁性,美式发音的清晰圆润,一个个生动的故事印入我的脑海,也是从这段时间起,我开始学会记忆,每天抽出一段时间,闭上眼睛,把Zack跟我讲过的话尽可能完整的刻在心口,努力把我们在船上的经历重现一遍,有时候沉醉的忘记了今天,再醒来只觉得昨日不复返,泪流满面。Zack拒绝出门,拒绝接待客人,他没说什么原因,可我知道,他想把生命中最后的日子一分一秒都节省下来与我度过。
这栋房子是我住进过的最华丽的房子,到处都是鲜花盛开,装修的风格是欧式皇族的雍容华贵。Zack自幼生长在这样漂亮的房子里,难怪有一颗温柔善良的心。我来到大厅,有个带着白帽子的佣人,看起来大概二十多岁,她看到我说了句,午安,小姐!我点了点头,想出门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余光瞥见她拿着一叠宣传册放在桌上,用一个透明的水晶鹅压着,我走过去,问她我可以看看吗,她说,可以,这是每年都会送来的开展会的宣传册,一般都会放家里一些,方便客人来了顺手带走。我拿起蓝色的册子,翻开来看。看到宣传册,我不禁惊呼,事到如今,我才知道,Zack家族生意有多么庞大,珠宝店,酒店,旅行公司等资产加起来有百亿多兰特,我故作镇定的把宣传册放在桌上。
我不觉得Zack的金钱与我又任何关系,长久以来,我也被教育被灌输了人人生而平等的理念,但是在得知这个家族半个世纪积累了很大财富的历史,一下子把我打到奴隶的地位,突然之间拉开了一些我与Zack的距离,他是高不可攀的富家子弟,我是工薪阶层的普通女孩,如果不是他生命垂危时刻,我们会相遇吗?即使相遇了,我们会产生感情吗?我想起他彬彬有礼的样子,每个行为举止都让我觉得无比舒适,生在这样的家庭,偏偏在最美好的年华无法享用一切本该属于他的,更觉得他的命运令人扼腕叹息。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这是怎么了?仅仅知道他的金钱,就开始用另一种眼光审视他的人生了,想起他对我一片真挚的感情,真为自己感到惭愧。我相信,我们生命中遇见的每一个人都是有道理的,即使今天不遇见,也会在昨天和明天遇见,发生同样的故事,拥有同样的经历,而我和Zack终究会见面,终究会发生一些事情。起初,我真的恨Zack,我恨他把我拖进他的漩涡,让我依赖上他,却又被迫即将离开他,对他的恨意日渐消退,如冰雪融化,我开始庆幸我遇见了他,我拥有一段任何人都比不上的爱情,她只存活在我的脑海里,我用回忆就可以活在一个只有我和Zack的世界里,这个世界干净、温暖,与我同在。
我回到房间,Zack还在熟睡,我看了看表,他已经睡了两个小时了,我走过去,抠了抠他的掌心,他因为痒,缩了一下手,立即醒来,伸了一个懒腰,问我几点了。我告诉他已经三点半了,睡了两个小时了。
我躺下,我们面对面,我逗他说:“你家好有钱啊!”
Zack说:“是啊!你喜欢吗?我可以全部送给你啊。”
我睁大了眼睛,噗嗤笑了出来,“你们家每年都举办珠宝展销会吗?我在楼下看到宣传册了。”
Zack说:“是啊!这个珠宝会非常大,几乎全国大的珠宝商都会参加,不过今年我肯定不参加了。”
我眯了一下眼睛,点了点头。
Zack坐起身,他走到桌子前,打开抽屉,拿出十几本杂志,给我看。
这几本杂志的封面人物都是Zack,里面很大篇幅讲解Zack的学业背景,个人简历,对他的长相更是不吝赞美。十几本杂志的封面略有变化,十几岁的Zack是一个如哈利波特般的美少年,清秀阳光,二十几岁的Zack头发和胡须都开始见长,变得成熟了许多,这些封面拍的精美,比People上的明星和模特毫不逊色。我认真的翻阅一篇篇关于Zack的报道,这个被媒体称为“南非最有价值的男人”无论在杂志里还是在我心目中都完美无瑕。
我对Zack说:“这些照片真帅!”
Zack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说:“我们照张合影吧!”
我边翻杂志边说:“好啊!现在吗?”
Zack说:“你最想做什么事?”
藏不住心事的我说出了一句让我们瞬间冷场的话,我说:“我最想做你的新娘。”
Zack转过身去,背对我,一只手放在枕头下面,一只手抓紧床单,要把传单渗透进皮肤一般。
我知道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既不敢道歉,也不敢给他安慰。
过了几天,Zack让人送来婚纱,水晶鞋,很多珠宝,婚纱和水晶鞋都是我的尺寸,还来了以为化妆师。
Zack躺在床上,看化妆师一点一点为我化妆,挽起头发,穿上婚纱,戴上头纱,穿上水晶鞋。等我坐在梳妆台前穿戴完毕,回头看Zack,他斜倚在床头,如夕阳般的微笑在他脸上,一半是凄凉,一半是喜悦。
他说:“晶晶,你真漂亮!”然后,他费力的坐起身子,化妆师开始帮他穿燕尾服。等到他穿好礼服,向我走来,我看他走起路来每一步都很像脚下是满地荆棘一般,我欲起身,他把食指放在嘴唇前,示意我不要动,等到他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弯下腰,一手撑着地,单膝下跪,说:“晶晶,嫁给我,你愿意吗?”我不停地点头,说着:“我愿意,我愿意..”
我把他扶起来,我们一起站着,他搂着我的肩膀,以最普通的婚纱照姿势完成了我们唯一的合影。
化妆师刚刚按完快门,我感到搂着我肩膀的手不见了,化妆师连忙跑过来,我回头看,Zack倒在了地上,红色的地毯触目惊心的映出满眼血红血红,我呆呆地站在那里..
先是楼梯上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打电话的声音,屋子里一下子冒出很多人,他们围着躺在床上的Zack..没有人注意到我,没有人注意到我们的婚礼,我不敢走近,站在梳妆台旁看着Zack妈妈呼天抢地,Zack的爷爷奶奶老泪纵横,Zack的爸爸强忍着悲伤,摸着他的手,一句话也不说。
一会儿,医生来了,满屋的人刷的裂开一条缝隙,足够医生走过去,医生探了探Zack的呼吸和心脏,说着,愿上帝保佑,离开了。
Zack死了。
那天发生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了,人来人往,好长时间我都没有机会走近Zack,远远望着他就已经足够。一直到深夜,很多人离去,只剩下Zack的爸爸和妈妈,也许是听到我的哭泣声,Zack爸爸走过来,让我跟Zack告个别。他拉着Zack妈妈离开了房间。
我躺在他身边,摸着他的脸,特别是他迷人的长睫毛,告诉他我爱他。
阿尔贝。加缪说:“一个人只要学会了回忆,就再也不会孤独,哪怕只在世上生活一日,你也能毫无困难地凭回忆在囚牢中独处百年。”我感谢Zack给我的回忆,我会让这回忆在我脑中永开不败,每天为它浇水裁剪,丰富滋润它的每一片叶子和每一片花瓣,拥有着回忆我会比任何人都富足。
那天是2013年12月22日,南非的夏日,中国的冬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