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下飞机,Zack的父母和爷爷奶奶就在机场接我们,他们都是典型的德国人,长得人高马大,Zack的妈妈非常健硕,看起来至少有一百六十斤,之前听Zack讲过,爷爷奶奶来到南非开拓了珠宝生意。Zack介绍我们互相认识的时候,他们显然没有预料到我这个不速之客。不知道什么原因,我感到他们对待Zack好像仆人对待王子一样,尊敬中透出一股战战兢兢,好似Zack吹弹可破的玻璃人,也许是因为Zack是唯一的家族生意继承人,虽然以朋友身份,我也享受到很高的待遇。
Zack家的车子是一辆劳斯莱斯,起初,我很震惊,当我握着无名指上的钻戒时候,我想一切都有了答案,Zack可以为我一掷千金买下价格不菲的钻戒,他绝不仅仅是一名刚刚读完大学的学生。可是比这还外惊讶的还在后面,Zack的家是一个城堡式样的官邸,我到现在也记不清到底有多少房间以及那些房间的用途。只记得房子是淡绿色的,被团团花丛围绕,刚到门口,如果不是跟着Zack,我可能不敢走近这房子,这城堡一样的房子只怕只有王子公主才可以匹配。曲曲折折穿过庭院,绕过好几道弯才来到客厅,客厅是我见到的最大的客厅,房子是我见过最精致的房子,装饰也是我见过最美丽的装饰,一切都如梦如幻,连Zack的脸都开始不真实起来。Zack好像看出我的不自然,他牵起我的手在父母和爷爷奶奶面前一一回答他们的问题。
他们聊了不到半个小时,Zack说:“我累了,想上去休息。”
妈妈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薄纱披肩,要来送Zack上楼。
Zack捏了一下我的手,我跟着他站起来,他跟长辈们告别,说:“不用送了,我们自己来。”
我跟着Zack一起朝楼梯走去,爬上旋转楼梯,快到二楼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回头看了一眼他们。他们站在楼下客厅里,一动不动,目送我们上楼,Zack的妈妈手捂嘴巴,好像在哭泣一般。整个会面不像是欢迎孩子回家一样开心热闹,反倒像他们做了什么天大的对不起Zack的事情一样,愧疚和疼惜写满了他们的眼神。
我随Zack来到他的卧室,房间很大很宽敞,门口的桌子上放着一束白玫瑰花,淡淡的玫瑰香飘满整个房间,床的正上方是一副《戴珍珠耳环的女孩》的油画。卧室的里间是洗手间。Zack说让我休息一下,他去洗澡。我翻看了一下他桌子上随意摆放的雕塑和装饰品,身体很疲倦,倒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已是中午,Zack说,“昨天你睡着了,妈妈来过,问要不要给你准备房间,我说不用了。”
我顿时涨红了脸,扭过头不理他,他爬过来,问我:“怎么了?生气了?”
我笑了笑,说:“没有。”转过身,问他:“你爱我吗?”
Zack沉默的低下头,退回了身子,离我很远。
我坐起来,“是不是因为我穷,我家里没有钱,配不上你?所以你不会跟我结婚?早知道如此,你为什么招惹我。”我情绪非常激动,压抑了许多天才发现他是富豪之子,如果这是他不敢跟我表达爱意的原因,我真想恨他,感觉自己被践踏了。
Zack跟着激动起来,“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我不依不挠,“那是怎样?你告诉我啊。”
Zack被我逼问的无处退让,他忽地抱着我,“好吧!躲不过去,我告诉你真相!我得了癌症,胃癌晚期了,去年查出来的,当时谁都不知道,我选择一次邮轮航行作为告别世界的方式,可曾想遇见了你啊!我不想这样,我不想爱上你,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啊。对不起,晶晶!”
胃癌晚期?Zack不久将会死去?
Zack接着说,“对不起!我本来是想安慰一下你,看到你失恋很痛苦的样子,我特别想让你珍惜生活,可是渐渐地,我爱上了你,我也不明白什么时候开始,我不求能够得到你的原谅,但是希望你不要恨我,人不能控制哪一天会爱上谁。我对不起你,我们不该走到今天!不该让你如此痛苦!”
我开始明白他每次把疼痛解释为胃病的轻描淡写是多么的坚强。我的脑海中闪现一连串的景象,他第一次胃部疼痛后回到宿舍我们的对话,他说如果他是阿笨绝不会失去我;在海明威故居里,他非要跟我探讨“善意的谎言”,我不厌其烦的拒绝了他,拒绝了他希望我有一天可以原谅他的乞求;在甲板上,我们看海豚戏水,他送我钻戒强忍着不能求婚的痛苦;下船那天,他终究没办法拒绝我不愿生离的坚持..他的每次关心都是在告诉我:活着,是多么美好!他是多么眷恋这个世界,却不得不恋恋不舍的与这个世界告别,与我告别!
一瞬间,我原谅了他!除了原谅我还能做什么呢?就算原谅又能怎么样呢?
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有条件去相爱,可是却都在算计中度过每个无比珍贵的日子,他们的日子如果可以分给Zack一些就好了。我猜想,如果不是因为那天分班,我恰逢时机的看了Zack一眼,他恰逢时机的看了我一眼,而Alex又恰逢时机的看到我们对望,我想我们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情,而我现在不会躺在这个只有不到四个月权限的怀抱里。人们每天无畏的醒来,是因为虽然知道终究一天会死去,但是这死期不确定或者是认为在很久很久的将来,而当你知道终期将至,你会变得无比恐惧,恐惧一切,看到一只虫子一朵花都会恐惧的要死,甚至觉得一阵风吹来、一个不稳的步伐、一次稍有力道的碰触都会把Zack的生命带走。
Zack的病痛越来越厉害,他的精神很好,可是我的五脏六腑整天被压的喘不过气,生怕一天全部跑出来脱离我的身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坚持拒绝治疗,每个人告别世界的方式不同,我觉得他很坚强,他这份坚强像一把伞一样罩在我的头顶,晴天遮阳,雨天遮雨。但是这把伞刚刚罩在我头顶上,还没来得及享受福泽恩赐就立即将被一种强大的力量收起。
有一天,Zack的妈妈把我叫过去,她在楼下的一间屋子里喝咖啡,并叫佣人帮我沏了杯蜂蜜柚子茶。
她说:“中国人喜欢喝茶?”
我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说:“是的,夫人!谢谢。”
她说:“你跟Zack怎么认识的?”
我回答说:“他是我师父,他比我上船早。”
她叹了口气说:“我看出来他很爱你。你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等我抬起头,她递给我纸巾,让我擦去满脸泪花。她健硕的身体一瞬间也崩溃了,我们俩一起哭泣,只因深爱一个人,一个即将跟我们死别的人。
良久,她抬起头,决绝地说:“晶晶啊!我有个请求,你能不能给我们家生个孩子?我想让Zack的生命可以得到延续,请原谅我的自私!”
我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这个时候,我也丧失了理智,根本就没有思考的点点头。
当晚,夜凉如水,月色温柔。我躺在Zack的怀抱里,伸手去解他衣服的扣子。
Zack没有拒绝,他拢拢我的头发,亲了我一下,朦胧中,我请求Zack,“我要给你生个孩子!”
“什么?”Zack的怒火一下子就上来了,突然,他痛苦的蜷缩着身子,肚子又开始疼了,我忙去开灯,看到他苍白的脸缩在深紫色被褥里,努力的想说什么却无法说成句子,绞痛的把他迷人的脸变成恐怖的吸血鬼一般。他开始在床上打滚,整个床因为他的剧烈动作不停地颤抖。
我吓到不行,生怕他就这么死去,鼓起勇气捧着他的脸说:“我不生了,Zack,你不要生气,我不生了,不生了..”
他在我的安抚下,疼痛慢慢地消退。
过了好一阵子,他平息了情绪,开始跟我说话:“晶晶,我不会允许你生孩子的,你不知道那多么辛苦。那样你会活在我死亡的阴影里。等我走后,你就回中国去,回到你爸妈身边,他们会很好的照顾你的。以后,你这么善良,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你要把我忘记。答应我!”
我摇摇头。
Zack继续说:“你要记住,活着是多么美好。不要任性!情不自禁的爱上你,让你这么难过,是我一生最大的痛苦。等我走后,你一定要回到你爸妈身边。”
我没有说话。
Zack用额头抵着我的额头说:“你答应我!我们以后再也不讨论这个问题。”
我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身体,痛苦的表情,顺着他的话音,点了点头,扑倒在他怀里,说着:“可是我不想离开你。”
我们都哭了。后来,不知不觉睡着了。也就是那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Zack健康快乐的在院子里陪两个孩子荡秋千,不知道那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属于哪家,孩子的面容是模糊的,看不清的,只有Zack的笑容和他的白衬衣异常清晰,那是迄今为止我做过的最好的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