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监督Zack按时吃药,不许他吃生冷食物,俨然一个管家婆,对我来说,这还是第一次呢。我是说在此之前,我的母性从未如此倾泻过,疾病中的Zack唤醒了我的爱的欲望,就是那种很想放低身段,去呵护一个孩子一样的感觉。看到他虚弱的脸庞,很想去抚摸一下,以期给他力量;看到他无助的表情,很想去抚摸一下,以期给他希望;看到他迷茫的眼神,很想去抚摸一下,以期给他坚定。
有次遇见霍顿夫妇,我跟他们聊及Zack得胃病的事情,他们告诉我注意事项,安慰我说,这不是什么大病,不久便会好的。本来我也没当成很大的事情,想着也许是Zack在美国求学阶段读书太辛苦,吃得不是太好,长久下来得了这病。霍顿夫妇给我讲的医学常识更让我觉得如释重负,虽然Zack时而不时的焦虑,但是我认为这是病中人经常会有的消沉,我需要给他更多的关心我照顾,陪伴着他,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好起来的。
在我的照顾下,Zack起色好多了。有一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天空蔚蓝蔚蓝,大海碧蓝碧蓝,天空与大海在远方交汇,形成一个圆,这圆里干净的一览无余。
Zack说,“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去冲浪吧!”
我把双手插进口袋里,眯着眼睛问他:“你行吗?”
Zack说:“没问题。”说完,一弯腰把我抱起来。
我咬着下嘴唇咯咯的笑起来,为他的康复而开心,心中还是有些许担心,但是决定选择相信Zack。
“海洋自主号”上有一个小型的冲浪区,我之前从未体验过这项运动,看起来冒险又刺激。与阿笨在一起的时候,什么事情都不去想,也没有什么拓展自己极限的欲望,懒洋洋的沐浴在爱河里。而现在,我想做一切可以挑战我极限的事情,一切让我可以感受到生命的音符在跳动的事。
Zack是个冲浪高手,他跟我说起此事,我一点都不觉得他是在我面前吹嘘,他做很多事情都很认真,这种认真的态度让我觉得无比踏实,他说的话我都相信,他做一切事情的能力我也都信任无比。
我们来到冲浪区,换好衣服,跟前台服务部租了跪板。Zack扛着跪板,我跟在后面。
Zack问我:“你知道最早冲浪的是什么人吗?”
我回答:“中国人!”
Zack笑了,说:“也许吧!不过历史不这么认为,历史上记载是波利尼西亚人。”
我故意气他:“他们有中国人的血统。”
Zack哭笑不得,“民族狂热分子。”
我掐了一下他的胳膊,他痛得大叫,停止了嘲讽我。
我们来到浅水区,有教练过来,问我们要不要指导,以及一些注意事项,Zack礼貌的拒绝了他们的帮助。这里人不多,边上有穿着比基尼晒日光浴的美女。
我们穿戴完毕,看着接踵而至的海浪,我有点害怕,腿开始颤抖。
Zack说:“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这世界多么美好!活着,就要体验!冲浪是一项非常刺激的运动,会让你忘记一切烦恼,相信我,你会爱上它的。”
Zack站起身,接着说:“我先给你做个示范。”
他站在跪板上,双腿弯曲,身体向下压。这里的浪不似海中那么神秘,虽然高度并不可怕,对于我这初学者还是觉得是个需要努力才能克服的障碍。Zack娴熟的技巧让他轻松的驰骋在水面上,远远望去,似一片树叶,随风而飘动,零零落落顺流而下。
我在岸边等Zack回来,感觉到有很多目光跟我一起在等Zack回来,我回头环顾一周,很多穿着比基尼的女人都在盯着Zack的方向看,我看着Zack冲浪回来,一点妒意都没有,相反,觉得一种凌驾周围女人之上的愉悦感,这愉悦感是Zack在我身边就能给我的。
Zack跟我讲了很多理论知识,送我下水,我在前面颤巍巍的随水流而前行,Zack在后面为我保驾护航。前面第一个浪迎面而来,我小心翼翼的安全度过,自信心大增,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一股战胜自然之力的成就感在我胸口滋生,从浪尖到浪底好似过山车般失重的体验,这时,我才真正体验到Zack所说,活着,这世界多么美好!
等我回头,准备返回岸边,一个人躺在岸边,他的周围围着一群人。周围躺椅上的比基尼美女全都围着在那里,不明就里的我开始小心翼翼的向着那个方向驶去,随着我与那岸边距离一点一点缩减,人群却渐渐散开来,医护人员来把躺在地上的人放在担架上抬走,我看着他的衣服,辨认出是Zack,我有点惊慌失措,Zack,你怎么了?待我来到岸边,已经恐惧到底,溃不成军。我摸了一把脸上的海水和泪水,请求旁边的教练帮我拿了跪板到前台服务部一起退换。前台服务部的工作人员很同情的望着我,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深一脚浅一脚的穿过走廊,问了很多人才打听到他被送往总统套房了。
穿过好几条走廊,乘坐一班电梯,等我赶到那总统套房,Zack已经躺下睡着了。富丽堂皇的房间里有医生,船长,船长的助手,Alex,还有两名保安,救了Zack的教练员已经离开,我站在门口,望着Zack,他已经平静的躺在偌大的床中间,船长他们都看着我。我走过去,船长示意其他的人都退下,医生把药箱收起来,也默默的走出房间。
我走到船长旁边,问他:“Zack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胃病这么严重?”
船长的眼眶有些湿润,高大魁梧的身材配上落寞的面孔让人顿生不安全感,他说:“等Zack醒来,你陪着他住在这里吧!谢谢你!你的工作不用做了。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我。”说完,迈开大步走出房间。
我没敢大声喊他,在这个有Zack睡觉的房间我尽量克制自己的声响。Zack已经胃疼好几次了,每次都疼痛难耐,我觉得不是胃病那么简单。我忽然想起,在那段刚刚跟阿笨分手的日子,他陪我在溜冰场的日子,有一天,他说,他想让我知道,活着,这个世界有多美好之类的话;还有上次他生病,我们在他宿舍里,他说,如果他是阿笨,他一定不会失去我;在海豚湾时候,他为我手指套上戒指,却没有求婚,他的面色冷峻而愁苦..更加奇怪的是,在船上生过病的人很多,我们有专门的病人休息室,可是Zack却可以住在这间总统套房里,而且受到船长先生的关心。在这艘船上,由于它的体积非常庞大,十四层的房间,船上游客至少有几千人,想见到船长不是容易的事情,我们只有在非常重大的场合才可以见到船长,他对于我们这些工作人员来说是一个神秘人物,Zack生病却惊动了船长先生。太多的疑点都指向一个疑团,阿笨他有事情瞒着我。
我坐在床头,看着他呼吸平缓,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白衬衣,微黑的皮肤,凌乱的头发和最引人瞩目的满脸大汗,我们在溜冰场躺下聊天的无数个夜晚,还有他为我解围的那个晚上,他是一个非常善良而健康的男人,体贴认真的品格让我很快就产生了依恋。
深夜,我躺在Zack旁边,一直没有睡着,溶溶的月光洒在窗户下,我起身把窗帘拉上,把海风完全隔绝在房间之外。
Zack突然醒来,大声喊着:“晶晶,晶晶。”
我赶紧跑过去,摸着他的脸,轻声告诉他,“我在这里,亲爱的,我在这里。”
他做起身来,一把把我抱在怀里,哭了起来,“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我说,“好,娶我。”
他听到我说话,突然不做声,慢慢躺下来,我伏在他的胸口,倾听着他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我趴在他身上,拉住他两只耳朵,说:“你到底得了什么病?为什么不能娶我?为什么要对我隐瞒?”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喃喃的说,“如果能够重新来过多好啊!”我没有明白他这句话什么意思,人生本就是没有彩排的即兴演出,每个人都会明白的道理,为什么重新来过?我们现在在一起,重新来过难道是要分离?
他愈是不告诉我事实的真相,我愈是忍不住探问,对他迟迟不回答我的问题而心生怒意。可是,看着他虚弱的样子,我又不忍心逼迫他,只得把想要质问他的话咽到心里。
接下来的日子,我心怀忐忑。
一天,船长先生来探望Zack,说有话跟他单独谈,让我出去回避一下。
我望了Zack一眼,他用疑惑的眼神回应我,示意我先出去一下。我转身去右侧的书房等他们谈话,书房装修的十分雅致,我却毫无兴致欣赏,拉开窗帘,面前是茫茫大海,平静的海面却抚平不了我砰砰砰直跳的心脏,恐惧使我颤抖,坐下来心脏跳得更加快,站起来又抑制不住想跳入大海的冲动,我用手指死死的拽着银紫色的窗帘。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我听到关闭房门的声音。我推开书房的门,看到船长先生已经离开,Zack出神的躺在床上,看到我进来,他掀开被子,起身站起来。他突然抱住我,紧紧地。
我推开他,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问他:“船长跟你说什么了?”
Zack怔了两秒钟说:“他给我安排了飞机,我要回家了。”
我问:“回哪里?”
他说:“南非!”
我接着问:“为什么?”
他说:“没什么事,家里希望我回去。”
我努力抑制着情绪说:“你的胃病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病了?船上治不了了?”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说:“我明天就走了。”
“明天?”我如雷轰顶,好似跌入海中,鲨鱼游到我面前,立刻要吞噬我一般。
他点点头。
我松开他的手,坐在床沿上,低着头,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地毯上和我的脚边。
他说:“你别这样,我们早晚会分开的,应该感激彼此互相陪伴的日子。”
我愤怒的扬起带着他送我戒指的手指,“分离?感激?你告诉我这是什么?如果你不曾爱过我为什么送我这个?如果知道会分开,为什么还要这样?”
他说不上话来,嗫嚅着嘴唇,握着我带戒指的手指,说:“我控制不住,我也不想这样。”
我说:“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对我这样?”
他说:“你不要再问了,就假装我们不认识,好么?明天我就离开。”
我没有说话,转身走进书房。我一直呆呆的坐在那里,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记不起来。我刚刚小心翼翼爬上云端,还没来得及回头亦或是展望,马上就要自由落体,我甚至不敢相信此刻是梦是影还是现实,有一刹那,我希望Zack不存在,而是我虚构的一个人物,或者这是一场梦,待会醒来就没事了。
深夜,我听着外面寂静无声,猜想Zack已经睡着了。我推开门,Zack却坐在椅子上,床头的灯光发出微弱的光,他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我走过去,恳求他,“你能不能带我走?我不能离开你。”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把头埋在他的双手里。
第二天,在曼萨尼略港港口靠了岸,我帮Zack收拾好他的东西,想送他下船,他坚持不让,我坚持要送,他最终妥协了。船长与Alex也来送Zack,我们一下船,早早就有一辆宾利停在码头外,司机接过他的行李。
游客大都下船游玩,霍顿夫妇经过我们身边,霍顿夫人带着黄绿相间的大帽子,几乎遮住了眼睛,她问:“你们带着行李做什么?”
我说:“Zack要回家。”
Zack回答说:“是的,准备回家。”
霍顿夫人说:“你们一起吗?不会是好事将近了吧?”
我没吱声,脚踩着一颗石子磨来磨去。过了一会儿,抬头说:“不,他自己回去。”
霍顿夫人准是察觉到我的情绪异样,因为我说出话的声音都在颤抖,她说完一路顺风,就赶紧拉着霍顿先生离开了。
Zack咬了一下嘴唇,眯着眼睛说:“所以,我们再见吧!晶晶。”说完,给了我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在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推开了我,我追过去,死死的从后面抱住他。
他把双手扬起说:“晶晶,我们昨天说好的!”
我不说话,就是不松开。我怕我这一松手,再也见不着他,此刻就是今生今世的永别。我不敢想象未来,只是死都不愿意分开。
我们僵持着,我像橡皮糖一样贴在他身上,死死的粘着他,连呼吸都不敢,我不说话,不呼吸,不思考,我怕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动摇我的意志,我在用我的意志对抗他的意志,我一定要赢,这是一个赌注,一个我愿意用生命来做资本的豪赌。
过了好久,他开始泣不成声,说:“好吧!你为什么要这样呢?”
我欣喜若狂,掰过他的身体,使他与我面对面,踮起脚尖,用我的脸紧紧的贴着他的脸,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挂在他身上,他抱起我,叹了口气,说:“晶晶啊!你选择了一条艰难的路。”
我摇摇头说:“不艰难,如果分开才艰难呢。”
我说:“你陪我回去收拾东西,再跟晓青打个招呼,我们再走好不好?”
他说:“不着急了,走吧。”
我回宿舍收拾东西,晓青正在往脸上涂防晒霜。
我说:“晓青,我来收拾东西,准备跟Zack回他家,前面的行程我就不走了,你跟泽宇好好的哦。”
晓青显然还没回过神,张大的嘴巴合不上。
她说:“你?你们?祝福你们!回头等我们都回国了再联系!”
我和Zack边跟她告别边收拾东西,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完毕。晓青去喊王泽宇,说要合影留念。我们在走廊里合了影。
我们乘上车,船长一起送我们来到机场,随行的人帮我和Zack办理登机手续,我与Zack顺利的是乘坐开往奥利弗?雷金纳德?坦博国际机场的头等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