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记不清那天早晨具体发生了什么,结果是Zack成为我的暂时见习老师。Alex把我们召集到一起,他大概讲了欢迎我们到岗,本次太平洋航线预计一个月,接下来将开往横滨。接下来大家互相做自我介绍,Alex为我和董晓青、王泽宇分别安排了见习老师。我记得我们当时簇拥在Alex的办公室,十几人很容易把本就不宽敞的办公室占满了。简短的自我介绍过后,Alex双手合并在胸前摇晃了几下,说:“让我们看看,谁会是你们的老师呢?”他说完这话的时候,我把脑袋往右偏了45°,我敢肯定不是故意做这个动作,只是因为脖子有点发酸,而Zack刚好在那个方向,他斜坐在办公桌上,一条腿向前伸直,一条腿随意的放在下面,我扭头过去的时候,他也正好抬头看我,可能我们的动作具有高度同步性,Alex直接宣布了Zack接下来要带我熟悉工作。后来我经常想,如果当时我没有向右摆头,而是向左,结局会不会不一样,人生是不是也将不一样。
董晓青和王泽宇的老师都是美国人,非常友好开朗。Zack是一名南非摄影师,今年二十六岁,刚刚在美国拿了法学博士,热爱摄影,他长得很好看,如果没有那件黑色的马甲,他穿制服会更帅的,他的头发挺长,凌乱的搭在脑后,脸上棱角分明,眉毛浓密,眼睛深邃,身高在一米八以上。接下来的日子,我跟随他身后从一个场地跑到另一个场地,遇见我处理不了的场面,还没等我开口,他就把我拉到一边,迅速帮我处理好。我记得他问我多大年龄的时候,眼睛里满是怀疑和温柔。在我告诉他我二十二岁时,他说难以置信,还以为我最多十八岁,刚刚成年就到船上工作,如果不是对中国的劳动法稍微了解一点,会以为我才有十五岁。我说我曾经十五岁过,那是八年以前。他说一点看不出来。一起工作久了,我深深的被他的认真态度折服,同时还有他的力气。他很少对我直接命令或者通知,我对与他来说像只可有可无的尾巴,快乐的时候摇一摇。我经常观察他,努力学习他工作的样子,时间久了,我们的默契也培养出来了,我对工作越来越熟悉了。过不了过久,估计Alex就会让我和董晓青、王泽宇单独行动了。
刚开始适应工作这段时间,过的很充实,每天晚上把照片交给负责打印和技术支持工作的麦克和托米时候,我都拖着半睡半醒的身子回到宿舍。董晓青比我也好不了多少,我们都被累得精疲力竭。计划好的给阿笨和莎莎写信也被我抛在脑后,我整日忙碌于工作和结识新朋友之间。其实也没有刻意的去结识新朋友,因为大家都是陌生人,总是有很多新鲜事可聊,又因为在这个固定的空间里,我们注定要分享彼此的经历。比如霍顿夫妇,就是那天在检票口遇见的中年夫妇,他们在一起整日形影不离,宛如初恋中的情人,男的英俊潇洒,女的温婉可人,看到他们我会幻想二十年以后我与阿笨也会如此这般。我们经常会聊些琐碎的事情。当然,我的朋友不止这些,还有许多不同年龄不同国籍的游客,如果排除掉摄影部门的同事外,我跟霍顿夫妇算是比较熟络的了。有时候,我来给他们拍就餐照,会给霍顿夫妇多拍些特写。
偶尔我会抱着笔记本去大厅上网,挑拣一些照片发到我的人人网里,让朋友们知道我过得很好。更重要的是,我需要跟阿笨保持联系。起初,我会把生活和工作细节讲给他听,他表现出很大的兴趣,过了不久,他开始跟我抱怨他的工作。我告诉他不要着急,努力适应,工作一开始都是不适应的,慢慢来。他觉得压力大,办公室里到处都是勾心斗角,大气都不敢出。我说要不就试试申请来船上工作啊。他没说话。我们又聊了些别的。再后来,我工作忙碌起来,上网时间越来越少了。我的人人网好友呈几何倍数增长,不知道是因为我放的照片的缘故还是职业的缘故,浏览次数都快上万了。莎莎经常会给我发一下羡慕我的信件,表示看到我过得很好就放心了。我的大学同学们也经常给我发站内信,大都是好奇船上的生活,以及表达对我的羡慕之情。我会尽量挤出时间回复他们的站内信,认真的像个明星,感受着这突然的友好。无形中,这又大大的减少了我与阿笨聊天的时间。
船开到横滨,游客都下了船,上了岸,我和Zack也下了船。这是我第一次到日本,横滨跟理想中的不太一样,我印象中的日本是一个唯美的雪国,如岩井俊二的文字和宫崎骏的漫画。横滨街道非常干净,天空也是碧蓝碧蓝,白云一团一团,看了让人想躺上面。横滨的人很亲切友好,虽然没有冰冷的钢筋水泥行人匆匆的冷漠感,但是整个城市也充满工业时代产品的气息。我们只有一天离岸的时间。下船的时候我没带相机,当一种不算爱好的东西成为职业后,一旦离开工作状态,就再也不想去碰触去谈论它。Zack热爱摄影,走在横滨的街道上,偶尔他也会拍几张。我们决定去“中华街”逛逛,这个主意不是我提议的,是一直跟我们同行的霍顿夫妇建议的。我们花了一个小时抵达那里,整条街仿如中国城市的任意一条步行街,街道入口是古典的朱漆宫门建筑,上面是蓝色雕刻花纹,中间是一块匾额,上面自右至左写着繁体字“中华街”我们先替霍顿夫妇拍了合影留念,他们帮我和Zack拍了合影。这张照片是我们的第一张合影。
中华街道上人来人往,非常喧闹,九月份的横滨不算热得让人难受,却也热出汗来。我们没有目的的挨着一家一家店逛。作为中国人,我想着还是给Zack买件礼物表达感激之情。在一家饰品店里,我选了一只中国结,买下来送给Zack。Zack接到礼物很开心,问我这是什么?我告诉他这是中国结,是手工编织工艺品,象征吉祥平安。Zack一只手拿着上头的环,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抚摸着下面的流苏。红艳艳的中国结在把我俩眼睛映出红色,微风拂过我们,中国结的流苏开始摇摆了起来。Zack说,真漂亮,谢谢!然后就放在背包里了。霍顿夫妇没有买什么东西,他们说这里的东西大多比国内贵,逛了一会儿,我们找了家包子店,决定在这里吃包子。Zack说他喜欢吃中餐,大学的时候在美国的中餐馆吃过,据说他的中国留学生同学说不是很正宗,即便如此,他依然很喜欢,还自己学过一点点炒菜。
吃过饭我们没有再逛就坐车回去了。在车上,Zack问我到日本最想看到什么。我想了一下说,富士山,樱花,宫崎骏和岩井俊二。他说他喜欢东京,在大学的时候来过一次东京。我调侃他,迷失了吗?他笑了,哈哈,没有,并说不觉得约翰逊斯嘉丽好看。我表示很惊讶,约翰尼斯嘉丽在《迷失东京》里忧郁性感的眼神支撑了这部电影,问他为什么。他说他喜欢圆圆的脸蛋,嘴巴稍微向里一点,笑起来很甜的。我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表示没听明白。他叹了一口气说,你这类型的东方女子。我感觉脸上突然一阵燥热,忽地把头扭向车窗。他说,对不起,他不是故意的。我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后悔自己反应过度了,他并没有告白啊,也没说喜欢我啊,我紧张什么呢。幸好我们出生于不同的国家,我的不正常反映可以归结在文化差异上,反倒让他觉得他犯了错。为了岔开话题,我问他看过岩井俊二和宫崎骏的作品吗,他说没听说过宫崎骏,岩井俊二倒是听说过,他的《情书》很好看,画面拍的很唯美,是很好的摄影学习题材。摄影对于他是热爱,对于我是实现理想的工具,这工具与理想交织在一起之后,慢慢消融在血液里,我对摄影不是一见钟情,是逐渐渗透,习惯成自然的,而Zack与我不同,他与董晓青都是那类能够主动掌控自己喜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