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的记得那天是八月十五日,与阴历的中秋节是一个数字,从上海登船。那天的上海异常闷热,高大的棕榈树张着无数只触角,把风隔绝在外面,让整个城市喘不过气。我按照事先查好的路线图,先乘地铁到宝杨路,拦了辆出租车直接到码头,抵达码头,离开船时间还有不到三个小时,我赶紧办理登船手续。
办理手续期间,我接到了董晓青的电话,她和王泽宇已经办理完毕,让我办完手续去找他们。
他们在侯船厅的蓝色座位上等我,董晓青带着黑超,穿了件纯棉T恤,上面没有任何图案,鸡心领,纯白色,刚刚及膝的深蓝色百褶裙,白色帆布鞋,她低头专注的玩手机。旁边的王泽宇左手拿着一瓶绿茶,四处张望着,看到我从门口进来,起身冲我挥挥手,董晓青抬起头把眼镜摘下,大声喊:“晶晶,这里!”听到她的声音,很多人看我们,确切的说是看她,她的打扮实在是太清纯迷人了。我走过去,他们立即腾出位置让我坐下,王泽宇从书包里拿出一瓶新的绿茶递给我。我们开始聊重逢前的种种,董晓青主讲,偶尔我会谈一下自己的事情,王泽宇基本上看着我们不怎么讲话。多日不见,自然有许多新鲜事可以讲,毕业啊,论文啊,家里啊,朋友啊巴拉巴拉……
广播里通知我们登船,我们一起来到检票口,检票口的斜前方站着一个摄影师,他金发蓝眼,个子高高的,不停的冲着登船的人拍照,董晓青很兴奋的做了几个夸张的表情,他们还亲切的打了招呼,董晓青告诉他她是同类,摄影师指给了她一个笑容,说欢迎她的加入。
我在整理书包的时候,不小心踩到后面人的脚。我转身回头跟他说“对不起”,他笑笑说,“没关系。”他问我从哪里来。我说成都。我问他从哪里来。他指着旁边的中年妇女说,我们从北京来。这时,我才注意到他身后的女人,她的左手一直被他的右手牵着,短发,皮肤白皙,穿着一件淡青色连衣裙,中间扎了一条白色的腰带,腰带和腰肢都很细,虽然已经中年,体态没有发福,依然有一种养尊处优不经世事的风韵。而男人则是笔挺的衬衣和西裤,头发整齐而光洁,前额上的刘海微微卷曲向后梳,如果他的眼睛再深一些,留一撮小胡子的话,活脱脱一个克拉克?盖博。检票的队伍如流水般向前,他问我今年多大,看起来刚刚成年的样子,是否一人独行。我一一作答。我的回答引起了那女人的兴趣,她的目光里满是钦佩和柔情,她说我跟她的孩子年龄相仿。我微微一下没作答。我们又聊了一些别的天气和衣服之类五关痛痒的话。
“海洋自主号”是一艘纯白色的豪华邮轮。我们从大厅里拿以一个她的宣传册,她一共有十四层,里面有冲浪区、一个小型高尔夫球场在船头、维京皇冠酒廊、香槟酒吧、漫步大道咖啡馆阿卡狄亚剧院、溜冰场、皇家漫步大道、俱乐部、健身房、舞厅和图书馆等。
董晓青看到有这么多好玩的地方非常开心,侧过头,看着我说,“怎么样?害怕吗?这不是船,这是一个小岛、小镇,一个城堡。”
我跟着笑起来,“嗯,一上来就不害怕了,人都说‘无知者无畏’,我那是‘无知者畏’。”
王泽宇说:“我们先去找我们的房间吧!”
我们三人沿着指示牌,很轻松就找到了我们的宿舍。地点是在一层,两个人一个房间,我和董晓青一个房间,王泽宇住斜对面。房间很小,上下铺,一个小卫生间、电视和一个迷你冰箱。两个人进去,基本上就没有多余的空间。董晓青把下铺让给我,她开始整理床铺。我拿起电话给阿笨打过去,信号不是很好,断断续续也说不清楚,没说几句就挂断了。过了不久,Alex过来。他是我们摄影部门的领导,告诉我们今天休息一天,明天开始工作,让我们有心理准备。不到半个小时,我和董晓青把房间整理完毕。离开船时间不到一个小时。董晓青说我们应该去拍照,把上海留在记忆里。我们打开门出去找王泽宇,走廊里走来一个高个子男人,头发凌乱,手里拿着相机走过来,我望着他没说话。他看了我一眼,打开宿舍门,想说什么,估计是看我一直绷着嘴,他说了一句“嗨!”我忙说“哦!嗨!”这就是我与Zack的第一次见面。我猜想,那时候我是不怎么会与人主动聊天的,自小养成的紧锁眉头给人一种距离感。其实我并不是不开心,只是习惯于那个动作。那个动作混淆了“思考”和“冷漠”。随后,他扬了扬手里的相机,进屋关上了门。
我和董晓青、王泽宇一道走到甲板上,我们站在船舷内,眺望着这个城市。我记得那天我们三个并排站着,海风吹着我们的头发,几乎不约而同地举起相机,同时“咔嚓”按下快门,完成了这告别。董晓青对着上海喊:“我们要环游世界啦!”。站在她左边的王泽宇和站在她右边的我相视一笑,我们都在心里想着这句话,但是只有晓青敢于喊出来。紧接着,船上响起了警报声,王泽宇说紧急救生演戏,赶紧回去。警报一连七、八次,我们赶紧往船舱内跑去,广播里放着不同语言的提示,请穿上紧急救生衣然后去集合区集合。我们回到宿舍,找到自己的救生衣,穿戴整齐往集合区走去。那里聚集满了人,由于是演习,大家都在那里闲聊等待着,我一直跟着董晓青和王泽宇后面,他们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完全记不住路线和任何数字,包括救生衣后面印着的救生艇号码。紧急救生演习没有持续很久,船务人员感谢我们的配合。这时,我已经累得没有力气了。
过了一会儿,船开始启航了。吃过午饭,我就回宿舍睡觉了,一直睡到傍晚五点多。醒来之后,虽然太阳离下山还有一段距离,我还是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失落感。冰箱上贴着董晓青的字条:我们去熟悉地形了,晚饭前回去,等我们一起吃饭。落款是个简笔的笑脸。我把字条揭下,攥在手中,继续躺在床上,沉溺于“黄昏恐惧症”。因为不想被“黄昏恐惧症”折磨,我很久没有睡一个下午的经历了。失落、无助、孤独伴随着那天下午的我。我不想去拉开巴掌大的窗帘,看到日落和霞光我会更加难过。我想阿笨,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也许应该留下来,阿笨现在在做什么,他会不会也在想我,还有莎莎,她等着九月份开学才上班呢,她在做什么……我听到走廊里有脚步声和董晓青的说话声,赶紧擦拭眼角的一点泪,在她开门进来恢复正常状态。
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夜晚,外面是黑黝黝的空气,近处的海浪声有节奏的拍打,船上灯火通明,没有比这更能给人安全感的了。我们仨在船上乱逛,先去了“怀旧饮品店”,餐厅里放着不熟悉的蓝调,好像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的曲风,我们点了草莓奶昔,因为刚刚吃过晚饭还不饿,我们就坐在这里,听着音乐,喝着草莓奶昔。我四处望着这家没有什么特色的款餐厅,但她却承载了美国人的很多记忆,植根于他们的文化。音乐间隙,王泽宇问我和晓青要不要点点吃的,我们都摇摇头,董晓青还在研究手里的“地图”,抬起头说,去皇家赌场好不好?我们都说听起来不错哦!我们都从未进过赌场,只在电影里看到过充斥着金钱和美女的牌桌,还有那头顶的水晶大吊灯以及敬业的服务生和洗牌师,我们不由的兴奋起来,迅速完成手中的奶昔直奔赌场,我感觉到董晓青的血液都沸腾了。
一走进皇家赌场,我们就被震慑住了,金碧辉煌的大厅,绛红色的地毯和牌桌,明晃晃的大吊灯明亮而不刺眼。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人不多,冷冷清清。我们三个在里面仔细的看了一遍,像临时被允许看一眼稀世珍宝一般,每个角落都走遍,摸摸这里,抠抠那里。董晓青坐在一张椅子上,托着腮,看着桌上的牌,却没有动一张。她坐在那了一会儿,后来觉得没劲就走开了。这跟我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没有人声鼎沸,没有掷骰子的声音,没有带着紫色大宝石的洗牌师,没有妖娆妩媚的小姐。然而,我们依然很兴奋,这样的悄无声息让我想起了教堂和法庭,安安静静,空空旷旷,挺好。如果没有嗜赌成性,陌生人之间切磋一下牌技,又何尝不是人间乐事?问题在于,赌是种瘾,她有强大的吸引力,因为她深谙人的弱点,让你欲罢不能,最终摧毁理智。我们在赌场晃悠完毕,又去了几个别的地方,几个他们白天没有逛过的地方。
第一夜在船上睡,久久不能入眠,也许是下午睡多了。船上的wifi很贵既贵又不方便,必须抱着笔记本在大厅里连接上才可以上网。我和阿笨从恋爱开始保持着每天都联系的频率,时至今日,这个记录要被打破了。我躺在床上,想着以后把每天的见闻写下来,待到上网的时候一口气发给阿笨,只盼望他不再那么生我气,安心工作。还有莎莎,我也要定期给她写信。明天就该开始工作了,是我第一份工作,又想起来小学四年级那个明媚的春天的下午,明亮的阳光照着教室的情形,这一天终于到来!我应该打起精神,努力不要想那些干扰我工作的事情,争取把那些思绪留在工作后,集中精力把每一件事情都做好,就从明天开始。待我把这些事情在脑海中理清,伴着董晓青微微的呼吸声,我开始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