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约一个星期,我接到了负责招聘的image公司的电话,大意是说让我尽量以最快的速度完成面试,面试地点在上海。面试包括两部分:第一部分是上交十张人物特写照片和十张风景特写照片;第二部分是考取海员证。我告诉他们我没有任何摄影基础,image公司的招聘人员说他们可以提供免费培训,时间是三个月,希望我能够认真学习,最后交出令他们满意的作品。
挂了电话,我想给阿笨打电话,告诉他情况。鉴于我们最近不温不火的状态,我迟疑了一下决定先跟莎莎说。莎莎接到我电话后,立即挂了电话,到我宿舍来。我们站在宿舍联接上下铺的梯子旁,她的肩膀靠着梯子,简单的聊了聊我当前的境况,全然不顾还有别的室友在。莎莎没有问我是否已经决定,也没有帮我分析上船的利弊,这不是她的风格,相反她问我有没有告诉阿笨。谈到这个问题,我不是想看天花板就是想看脚尖,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环游世界是我的梦想,阿笨是我的初恋情人,初恋情人不支持我的梦想!我生气他为什么不能接受让我完成梦想再回来工作,也许有另一种可能,如果他支持我去实现梦想,说不定我会留下来。我不知道我是什么心理,有时候我特别能理解这种感觉却无以名状,我们剑拔弩张,各不相让,明明很在乎对方,却总是选择最伤害对方的方式来希望引起对方的关注。
我按照招聘人员电话里的要求,决定三天后启程去上海。从招聘会那天开始到现在,我和阿笨每天的聊天内容仅限于“早安”、“晚安”、“吃了吗?”“睡了吗?”、“嗯”、“哦”..幸好这段日子我们都比较忙,我整天忙于从网上搜集各种摄影知识,并开始计划选购一台单反,阿笨应该一如既往的复习公务员考试,他在这方面非常沉稳,不管什么事情发生,他总能在人生的重大选择面前超乎常人的理智。不想跟他讨论这个问题,我决定临走前再跟他说这件事情。
我记得在我临行前的某天晚上,从外面回到宿舍,有个室友在阳台上打电话,我隐隐约约听到她在向电话那端陈述我这份求职的过程,接着是对这件事情的评论。她说,晶晶是个很有野心的女生呢,平时看不出来,竟然敢一个人上船去,环游世界,简直是个笑话,被人卖了都不知道,又不是男生,这么跑出去以后谁还敢要她啊,接着是一连串的嘲笑声。我猜测电话那端正在配合她的评论,以更加丰富的说辞来赞同她的观点。我没有说话,直接爬到床上去躺着。她后来打完电话进了屋,看到我在床上躺着很惊讶,当晚,我们彼此都没有说话就睡觉了。其实,这段时间我已经感受到周围人对我的异样眼光,第一次听见关于我的评论还算第一次。这份工作在当时的正常人看来,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就像一个大山里的村庄,大家世世代代住在里面,没有人走出去或者好奇山外是什么。终于有一天,有个人,她可能是一个小裁缝,决定去看看山外的世界,然后全村的人开始换了眼神看待她。
我保持着一周一次的频率与妈妈通电话。小时候,我不懂她为什么对我忽冷忽热,有时候对我极度关心,好像要把我宠上天,或者装进蜂蜜罐子里,有时候又对我不言不语,甚至我喊她,她都觉得不耐烦。直到有一天,我开始看一部叫做《实习医生格蕾》的美剧,每次看到一个病人被推进急诊室,我就会把救助他或她的医生想象成妈妈,试着去体会她的工作和心里的想法。努力去感受,可还是很难去感同身受,但是我对她为什么总是给我的人生建议与别人的家长不同开始有所理解了,也对她古怪的性格给予包容。一个经常面对生和死的人,怎么可能会给你人云亦云的建议?怎么可能永远保持平心静气?我打电话告诉她我想环游世界,刚好有个工作机会,收入不菲,在邮轮上做摄影师,想请她批准。妈妈一点都不感到惊奇,甚至说尽快给我打钱让我买单反和去上海面试。
三天后的傍晚,我踏上了开往上海的火车。那时候,还没有高铁,我要忍受十多个小时的颠簸,这十多个小时一点都不难熬,因为我的脑海里不停的回忆刚刚与阿笨分别的场景和即将到上海的幻想,想起阿笨失落的表情,我就开始难过,难过到快要承受不住,开始幻想还没有触到的邮轮和大海,继续往下深想邮轮上工作的日子,想象力受到阻碍,无法具体描述细节,又开始想起阿笨。就这样,重复着,交替着,一会儿如飞上天空般的轻松,一会儿如跌进黑洞般的低落。回想起阿笨在火车站为我送行的景象,他和往常一样拉着行李箱,帮我买水,送我进站检票。我们都对之间的分歧保持缄默,他只是不停嘱咐我照顾好自己。我觉得,他只是一时的难以接受,等过了一段时间,他会接受现实的,我对未来还是充满信心的,仅仅因为他的落寞寡欢有丝丝烦恼。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空气湿润,弥漫了很多雾气,一种安静的气氛笼罩着这个城市。我抵达了上海。按照面试通知的地址,顺利的找到摄影培训地点。接待我的是中国人,姓杨,我喊她杨老师。她很漂亮,打扮得十分文艺,上身穿宽松的栗色薄衫,下身是紧身的褐色铅笔裤,头发高高的梳起,脖子里围一条橙色的围巾,是当时很流行的日韩范搭配。我跟她讲明情况,并请求她帮我选一款相机。她非常耐心的给我讲解几种不同的相机,指出它们各自的优点和缺点,在她的指导下,我相中了一款尼康相机。末了,她问我有没有找到住处,如果没有的话,正好有位女学员租完了房子,可以同租,平摊租金,上海房租太高,合租既安全又实惠。我说太好了,本来从网路上选中几个房子,但是还没去看房子。她又说,这个女孩子来自浙江,她可以马上打电话让她带我过去,房子离培训中心不远,干净,价格也公道。事情的发展比计划的顺利许多,我对她道谢,麻烦她让那个女孩过来一下。她立即拨通了电话,挂完电话说,休息十分钟,她这就赶来。
我在培训中心大厅里的沙发上坐着等她,客厅里的墙壁上贴满了各种精美照片,整个培训中心看来格调非常高雅,不管是风景的还是人物类的照片都显示了很高的专业水准。虽然此刻我对摄影还茫然无知,但是若是能够拍出这样的照片那将是一件多么棒的事情啊!我目光流转,一张一张的看,宛如画家进入卢浮宫站在《蒙娜丽莎》面前一样敬仰虔诚。
不到十分钟,一个梳着中分的长发女孩风风火火的跑过来,直奔杨老师的桌子面前,看起来她们已经很熟络了。她们简单、直接的完成了对整件事情的描述,杨老师走到我面前,介绍我们互相认识。这个女孩叫董晓青,微黑的皮肤,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长得又几分似张静初,比她的脸型要宽一些,又有几分与徐静蕾相似,反正就是那个类型吧!文艺中透着干练,凛冽中透着爽朗!她欢迎我的到来,我们与杨老师告别,一起去看房子,她坚持帮我提箱子,一路上不停的告诉我那些她比我早到获取的信息,杨老师叫****,是个很棒的摄影师,以前在邮轮上待过,有空我们可以让她聊聊海上的故事。她问我年龄,学校,及其他的基本情况,我都一一作答。我跟随她进入一个小区,七拐八拐来到电梯口,按了九层。房子超出我的想象,干净、向阳、家具也都齐全,两室一厅,只是租金稍微有点贵。在我决定住下,打开钱包准备把租金先交付给她的时候,发现钱包里多了一叠厚厚的百元大钞,足够我付三个月的房租。瞬间,我的眼睛湿润了。这一定是阿笨偷偷塞进来的,他做过此类事情不止一次了,唯独这次让我十分感动,顿时,我对他的怨气烟消云散,开始憎恨自己小心眼来。说实话,我无法分清是金钱的魅力还是我们习惯的关心方式让我感到安心。
董晓青的不拘小节让我对这个陌生环境的怯意一扫而光,我虽不是一个依赖性很强的人,但是遇上董晓青这样的人会觉得天塌下来她都可以顶着,强大的内心世界从她的身上喷薄而出,好像她是山顶上弹奏古筝蔑视尘世身怀绝技的白衣侠女。她对上海很熟,来过多次,我直接问她可不可以陪我去买相机。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说带我去百脑汇。
上海的秋天,因为短,更加让你觉得迷人,不似夏日闷热,喘不过气,不似冬季湿冷侵透心脏。天空碧蓝,大朵大朵云彩悠闲地在空中走来走去。我们乘地铁到了百脑汇,找到尼康的专卖店,董晓青负责与老板沟通,老板认真的为我们讲解各种性能。我试拍了几次,比较了几台别的型号,最终选择了那款杨老师给我介绍过的,我还是对她的专业水平比较信赖。在老板动员下,我又买了一个三脚架。当我们背着相机和三脚架回到租的房子里,加上长途火车的劳顿,我已经没有力气了。随即就躺下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