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就开始上课了,班上一共十六个人,十二个男生,算上我和董晓青在内,四个女生。我们来自天南海北,年龄相仿,有跟我和晓青一样的在校大学生,也有已经工作一两年的人员。我们一共有两间教室,小教室里有电脑和投影仪,杨老师用幻灯片给我们讲解理论知识,我们坐在下面,空间很小,只能容下二十把椅子,没有桌子。大教室里有各种装备,包括几个反光板,三脚架,相机,还有不同的背景幕布贴着后墙上,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张风景图。近处是三株桃花,粉红色的花瓣紧紧地挨着,后面是一座白色的小桥,桥上是白色的石灰栏杆,远处是一个三层的亭子站在绿色的松柏树之间。杨老师在这里给我们上实践课,有时候还会她的助手会来,充当我们的模特,她会一遍一遍的变换姿势供我们轮流拍照。上午分成两节课,先上一个半小时的理论课,休息十分钟后,接着再上一个半小时的实践课。杨老师说,想学好摄影,最好还是多学习一些美术知识,特别是构图和对光的感知,最重要的还是要多多练习。
我和晓青决定以后每个下午都去外滩拍照。接下来的三个月,我与董晓青每天下午三点钟准时背着三脚架和反光板还有相机来到黄浦江边。到第四个月,只有我一人站在江边了。我被董晓青的激情折服,她像千年古钟,没有疲倦的时刻,没有不耐烦的时候。她总是引领我观察地形、找位置,很多新鲜的事物都是她先发现然后指给我看,她天生有着对美发现的敏感。天空、飞鸟、江面、轮渡、建筑物、人群都逃不过她追寻美的眼睛。她纯粹的热爱摄影和旅行,在这一点上,我亦步亦趋。我记得,刚刚开始练习没几天,我就开始厌倦了,看到她容易陶醉、精力充沛的样子,我总是在心底告诉自己:想想画鸡蛋的达芬奇吧!至少我们还是在江边呢!每天开始练习前,我都要先自我催眠、自我激励很久,才可投入进去。有时候,晓青发现她的“猎物”时,还会主动上前搭讪。来外滩观光的大多是游客,大多人很讲礼貌,积极配合晓青,晓青拍了许多人物,多到数不清,有极个别的游客跟晓青聊天很久,甚至给她讲他们的故事。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一个眼睛长得长长的男孩跟她讲他的故事,说他也是一名摄影师,在北京日报工作,汶川地震的时候,他就在前线,为了拍照几次险些失去性命。晓青深深地被他打动,将他视为摄影道路上的榜样,在她电脑里保存的他的照片旁边专门注明他的姓名、年龄、相识地点和他的故事,作为对自己的鼓励。
晓青的摄影技术提高很快,远远在我之上。她还经常请杨老师看她的作品,请杨老师为她指点。课堂上,她经常受到杨老师的赞扬。我们晚上睡觉前,她经常会跟我分享一天的经验和顿悟。我分不清我是对上邮轮工作有点担心还是对摄影兴趣不是很大抑或是对自己不自信,经常怀疑自己而促使我不能像晓青一样把自己完全投入进去。
转眼,过去两个多月了,有天晚上,天已经黑了,华灯齐照,我们慢慢的沿着江边散布回去。
“晓青,你为什么喜欢摄影啊?”这个问题我应该认识她第一天就问的。
“嗯,可能是因为小时候读‘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开始吧!之后再读到美丽的诗歌或者散文,我都想如果可以去把这些景色拍下来,假装自己拥有不能拥有的东西多好啊!”晓青很认真的回答。
“哦!这样啊!那你最喜欢去哪里摄影?”原来怀有梦想的起源是类似的,我想环游世界与她想用镜头记录美景的梦想起源何其相似。
“我喜欢荒凉的地方,森林、大海、沙漠、荒野都是理想之境,但是我希望有一两个人在那里。一两个就足够,我特别喜欢很荒芜的大背景下有一两个人,他们可能会有各种不同表情,诠释生存、人生和理想,我觉得只有在那种场景下才可以达到极致的美,才可以挖掘人内心最本质的东西,我喜欢那感觉。”晓青说的有点深奥了。
我问了最想问的问题,“你觉得这次面试怎么样?”
晓青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星星说:“我早就有种预感,我肯定会成功的。”她转过头,停下脚步对我说,“你也会的。”
我摇摇头,叹了口气说:“我没有那种预感,反而觉得一点信心都没有。”
晓青将手搭在我身上,说:“其实我们只要认真做就好了,认真做好每件事,就会有好结果的。”
我问她,“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我是说上了船之后的生活。”
晓青摇了摇头,说:“不担心,你不要想着那是船,就算是艘船,上面是人在掌控,有人的地方你就不需要担心,要相信自己,相信别人!”
“真羡慕你!有没有人不同意你找这份工作啊?”我试探的问。
“有,我妈妈就很反对,说什么女孩子不要疯疯癫癫的。但是人生是我自己的,我不会允许别人控制或者扭转我的人生。”晓青坚定地说。
“怎么才能做到?”我接着问。
“坚持自己和成全他人哪个重要?其实也没有必要非要对立,很多事情都是靠我们自己去做,去不断推进,你要相信人们接受现实的能力。”晓青说。
“万一真的付出很昂贵的代价呢?”我想我内心深处害怕失去阿笨。
“那你也要接受啊!我记得《圣经》中‘马太福音’第二十五章里说‘凡是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多余。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我始终相信自己努力做一些事情最终成功后会得到很多,不会失去的,就算有些真的失去了,也许你那时候就不想要了呢。退一步说,人生怎能没有一点遗憾?!”晓青说。
“你是基督教徒吗?”我觉得她有强大的信仰支撑。
“我不是。”她笑了。
晚风习习,后来我们又聊了些别的,那天聊天之后我轻松了不少。
满三个月了,培训结束了,我们每人上交十张风景照和十张人物照并接受英文面试。面试对于我和晓青来说非常简单,我是学英语专业,她也是大四学生,英语一直不错。晓青花了整整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帮我挑选照片,我们上交完照片,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我们俩都通过了这一关。杨老师告诉我们一个月后将海员证考试,考试通过后就是正式录用了,只须签订合同就可以了。
晓青很开心,我们俩找了一家餐厅饱餐了一顿,她一会儿向摄影事业致敬,一会儿致邮轮、一会儿致培训这段日子,感觉我们马上要分别了一样,从她变幻莫测的表情中,我猜测,她心里想着我可能没有机会登上邮轮,而她势必一定会登上邮轮。因为我心里一直在恐惧、在游离,选择这份工作是需要勇气的,而我的游离大部分来源于阿笨,我和阿笨几乎不曾面红耳赤过,通过此事,我看到他对婚姻和生活的定义,那定义背后是我们从未触及的问题。当然,也有我自己本身的原因,对不确定未来的担忧和恐惧。
面试刷下很多人,整个班级里就剩下王泽宇,董晓青和我。王泽宇来自云南,大学时候学的是土木工程,毕业后,在一家不出名的建筑公司上班,工作满两年,对工作开始厌倦,决定想出去走走,看看这世上风景。我们仨一起参加培训,接下来一个月的训练,董晓青表现出孩子般的热情男人般的体魄和军人般的毅力,王泽宇经常开玩笑说她superwoman。培训主要内容是消防和求生。考试主要考抛皮龙和跳水。王泽宇和董晓青会游泳,我是个从未下过水的人。每天培训结束,他们都很充实,会吃平日里的三倍饭,而我总是精疲力竭,移动也不想动。
一个月后的考试,王泽宇和董晓青轻轻松松过关。而我因为胆怯和基础不好没有通过考试。他们俩考完试立即离开了上海,我为他们送行,我们心照不宣的都把那次分别当成永别,他们对我们再次相遇不报希望,我也是。我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我给阿笨打电话,告诉他考试没通过。他一边安慰我,其实心里乐开了花,从安慰的声音中就可以听到他喜悦的表情,他告诉我他的公务员笔试考的不错,在等成绩了,让我立刻放弃去邮轮回学校。我答应了他。
我一个人回到租的房子里面,看着相机和电脑里上千张照片,想起晓青那天在黄浦江边对我讲过的话,躺在床上,仔细把儿时旅游杂志上面的油墨味又重新从记忆深处拿出再嗅一遍。我给阿笨打电话,说我想在给自己一次机会。因为距离遥远,阿笨没有说什么,只是说让我照顾好自己。
我独自一人又在上海待了一个月,除了训练,偶尔会去江边散布,深冬已至,我不得不围着厚厚的围巾,穿上防寒服才能抵御寒气,奇怪的是,我不再恐惧,不再游离,每天过的很充实而坚定。一个月后,我顺利的通过了海员证考试,收拾行李,告别杨老师,回到学校,距离寒假不到两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