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双方共同经营的葡萄园,两人一同培植葡萄,一起收获。-----罗曼罗兰《母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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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六月,夏日炎炎。父亲回来了。
我虽是“浩宇山庄”的小姐,但也只有父亲在家的时候,才给我主人的感觉。不管走到哪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都从来不会觉得我是错的。父亲是金科玉律,他站在我身后,永远有一双关切的目光看着我,看着姑妈,透过我们俩,那目光变得犀利,直射人心和魂魄。父亲在家,我从来不用自己考虑一切事情的对于错的问题,整个人像躺在棉花床上,飘在天空。母亲与父亲不同,大小适宜非要跟我分个清楚明白、对错是非,让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一个下午,烈日灼烧着整个庄园,除了树上的知了撕心裂肺的喊叫着,整个庄园开始了午睡。我的房间还算清凉,香梨已经睡去,我却丝毫没有睡意。我的庭院后面是姑妈的庭院,我们的庭院西侧是几棵高大的枣树,墙角有一行葡萄,葡萄藤缠绕在如是做好的木头架子。枣树下有一个秋千,那是我小时候经常玩的地方。
我悄悄地推开门,生怕吵了香梨。沿着树荫下出了院落,在我的院落与枣树园之间是一个长廊,正当我刚刚迈出一只脚踏上长廊的时候,我看到姑妈坐在秋千上,父亲站在她旁边。我立即把脚收回来,退回到我院落的西墙边,探出头,偷瞄着他们。
姑妈:“没有任何办法了吗?我真的非走不可吗?”
父亲:“没有了。我不想维持这种状态了。”
姑妈:“我在这里看着你也不行吗?”
父亲:“不行,我们必须迈出这一步,我太自私了。”
姑妈:“你真的希望是这样的结果吗?”
父亲:“怎么会?你应该明白我的心。”
姑妈:“想做成一件事就会有一千个理由,不想做一件事也会有一千个理由。”
父亲:“你不该如此。王家很不错,那个王公子我见过,玉树临风,重情重义。”
姑妈:“世上重情重义的男子多了。”
父亲:“不论如何,我不能让你在这里苦守一生。”
姑妈:“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你们自行安排就是了。”
父亲叹了一口气,姑妈起身走开了,回到她的院落。父亲怅然若失的望着空荡荡的秋千,秋千自由的荡来荡去,听遍遍知了的鸣叫。
我回到房间,香梨还在沉睡,整个庄园都在沉睡。我听见父亲的脚步声,他要从我的院落穿过回到他的院落。我站在窗前,目睹他走过我院落的身影,六月的伏天,他走过院落的青石板,走出我的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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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节,与往年一样,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眠不休的下着。先生跟母亲请了假,我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决定去找姑妈。
我拿着油纸伞,来到姑妈的院落,喊了几声没人应。我推开门,屋里空落落的。姑妈哪里去了?
从姑妈庭院出来,一眼望见她坐在葡萄藤下,木质小板凳已经陷入泥土一两公分,姑妈浑身湿透,粉色的衣衫紧贴着身体,头发也湿漉漉的搭在肩上。她坐在那里出神,一双眼睛楚楚可怜。我走过去,蹲下来,把伞放在她的头顶。她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眼睛如受惊的小鹿,看到是我,淡淡的笑了。
我问,姑妈,你怎么了?你浑身都湿了?在这里做什么?
姑妈把食指放在嘴边说,嘘!你听!
我屏息不说话,竖起耳朵听,滴滴答答的雨点低落葡萄树叶的声音,不时拂过的微风吹得枣树叶子莎莎作响的声音,再没有别的声音。
我问姑妈,姑妈,你在听什么?
姑妈说,今天是牛郎和织女相会的日子,他们每年只有一次见面机会,有说不完的话,只能在葡萄树下可以听到。
很早我就听过牛郎织女的故事。我激动的问,他们讲什么?我为什么听不到?
姑妈笑了笑,用衣袖擦去额头上马上流进她眼睛的雨水,说,有一天,你会听懂的,你还太小了。
我望着姑妈,那什么时候我才能听懂?
姑妈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有一天你就听懂了。
我急切地问,大概呢?
姑妈起身,摸了摸我的额头,拉我起来,说,我们走吧,免得你着了凉。
我虽意犹未尽,还想问些什么,姑妈不想说的话,任凭我怎样胡闹她都不会告诉我。我们起身回到她的院落。
她更换衣服,看上去格外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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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节过后,“浩宇山庄”仿佛正在紧锣密鼓进行着一件很神秘的事情。仆人们都在忙碌着,没人再偷的空闲聊天,他们好像私底下讲好了一样,不约而同的疏远了我,疏远了过去的日子。母亲格外忙碌,但是她忙碌的开心,好多次,我从她身边走过,她清唱的曲子好似年轻了十岁,身上散发着说不出来的愉悦。
就连香梨也忙起来。素日里,她除了照顾我,总会有许多闲暇时间陪我下棋、聊天。而如今,她要经常去别的院子,经常很久才能会来。
我终于不耐烦了,临睡前,冲香梨发脾气。
我厉声说,香梨,你最近都做什么?我怎么经常看不到你?
香梨一手扶腰一手揉肩说,我的好小姐,赶快睡吧!我吹灯了哈。
我说,等等,你到底最近鬼鬼祟祟做什么?
香梨打了个哈欠,梅姑娘要出嫁,大家都在忙着给她准备嫁妆啊!我们要亲手缝制她的嫁衣,老爷说外面的裁缝手糙。
我没说话,躺下了。
香梨说,小姐,我吹灯了,早点休息。
不一会儿,香梨的鼾声均匀的响起,这是劳累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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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尚不满八岁,对嫁人一知半解。明天,一定找个人问清楚,嫁人是什么意思?问先生?不好,他太严肃,也许不喜欢我问他家事。问香梨?总觉得她神秘兮兮,目光狡黠,说出来的话半真半假。问如是?他知道的事情很多,但是总是把我当个孩子看。问母亲?我惧怕她。唉,脑袋疼,先睡了,明天再说吧!